他們到的時間還早,談玉琢輕車熟路地去學校街對麵的店鋪買奶茶。陳春一時沒有看住他,他從奶茶店出來之後就消失了,過了十幾分鍾,才拎著一袋子東西迴來。“今天居然沒有芋泥了。”談玉琢遞給她一杯溫熱的奶茶,毫無形象地蹲在校門口的大樹下,用竹簽紮炸肉條吃,“好生氣,我想了好幾天了。”蹲了沒多久,他就叫嚷腳酸,又抱怨辣粉太辣,站起來甩腳。陳春帶他到花壇邊,找了個空位給他坐,他嫌棄花壇瓷磚太髒不願意坐下。陳春用濕巾把瓷磚擦幹淨,談玉琢才自覺地挨著她的手臂坐,吸杯底剩的小芋圓,把杯子吸得凹陷了下去。談雪不在身邊,談玉琢老是下意識依賴陳春,即使陳春和談雪兩人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還是會習慣性向陳春埋怨發脾氣。陳春聽見的聲音通過助聽器,都會轉化為偏機械性的詞句,她很多時候並不能意識到談玉琢在撒嬌,自然也不知道談玉琢撒嬌的次數遠比她想得多。而談玉琢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在陳春耳朵裏沒有語氣之分,他以為自己撒嬌就能讓陳春幫他做事。其實即使他不說,陳春一般也會提前幫他做好了。下午五點半,門衛準時打開校門,兩人跟著人流走進校園。談玉琢透過玻璃,看見陳妙妙小小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裏,埋著頭在作業本上寫字,他敲了敲窗戶,吸引陳妙妙的注意。陳妙妙抬起頭,一邊的小辮子淩亂地垂下,活像一隻毛發淩亂的流浪貓。談玉琢看清她邋遢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陳妙妙眨了兩下眼睛,才確定站在窗外的是談玉琢,黑亮的眼珠一下迸發出光彩,把桌子上的本子收拾進書包,走到門口和老師說了幾句話,然後伸手指了一下談玉琢。談玉琢對著老師微笑,老師看愣了幾秒,臉上浮現出懷疑,在看見旁邊熟悉的陳春後才打消了疑慮。陳妙妙小臉紅撲撲地跑出來,一下抱住了談玉琢的腿,談玉琢摸她頭發不忘說她:“怎麽辮子都散了,你在學校滾草堆啊?”談玉琢發現她外套上都是灰,“哎呀”了一聲,拍她衣服,“你真的滾泥去了,咋弄那麽髒呢?”老師一直在看他們,聞言叫住了陳春,說有事情要和她單獨說。談玉琢抱起陳妙妙,一段時間沒見,他發覺陳妙妙更重了,他快要抱不動她了。“什麽事呀?”談玉琢跟上來問,“老師你和我說吧,我是妙妙哥哥。”“是這樣的……”老師本來以為事情很好解決,陳春往日裏不聲不響,很好商量,偏偏這次碰到了談玉琢,她斟酌著話語,委婉地說,“妙妙平時比較文靜,不太能融入集體。”談玉琢抱著陳妙妙,往下拉了拉她的衣角,笑著問她:“妙妙,我們要交朋友呀。”一向乖巧的陳妙妙一反常態,不樂意地噘了噘嘴,學談玉琢學了七八分像,扭頭抱住談玉琢的脖子,一聲不吭。“怎麽了,妙妙,有人欺負你嗎?”談玉琢托住陳妙妙的腋下,想仔細看看陳妙妙的臉。感覺自己要被扯下,陳妙妙抱他的力氣變得更大,整個人緊緊地貼在他的肩膀上。“不是,妙妙哥哥,班裏孩子年紀小,同學之間打打鬧鬧很正常。”老師怕他誤會,插嘴解釋,“妙妙比較特殊,所以我平時也額外關注,發現妙妙不太願意和班上孩子接觸,所以想和家長溝通一下,多關心一下孩子的心理狀態。”談玉琢扶住陳妙妙的後腦勺,半晌沒有說話,陳妙妙偏頭偷看他的臉色,沒有半點笑意。陳妙妙“啊啊”兩聲,緊張地伸手捧住談玉琢的臉頰,想叫他不要生氣。“哥哥,沒事。”陳妙妙摟住他的脖子,話說得很吃力,但好歹能說得比較清晰了,“我想迴家。”談玉琢隻好作罷,臉色卻沒有半分和緩,開口對老師說:“老師,妙妙媽媽不太方便,以後有什麽事情,你可以聯係我。”老師點頭,留了他的聯係電話。談玉琢抱著陳妙妙下樓,沉著臉沒有說話,陳妙妙小心地看他的臉色,“哥哥,我沒有被欺負,我打贏了。”“逞強呢,頭發都被人扯成這樣了。”談玉琢手酸得厲害,逐漸抱不動陳妙妙,陳春看出來,拍拍陳妙妙讓她下來。陳妙妙站到地上,握住談玉琢的手,仰頭笑,單純地“嘿嘿”笑了兩聲,晃了晃他的手,轉頭伸高手還想要陳春牽。作者有話說:玉寶:天殺的,誰欺負我家孩子了!請一星期假,作者好日子到頭,重迴高三逐夢高考,被關進封閉學習班,事成之後,會在微博設個抽獎,迴饋貼心寬容的寶貝讀者,啵啵啵,感恩!第30章 墨鏡小區附近的菜市場門口積了一大灘汙水,越靠近裏麵的肉食區,那股油膩膩的肉腥味就越濃烈。陳春放下菜,讓談玉琢待在原地等自己,獨自一人往連排的肉鋪走去。談玉琢走得有點累,找了個稍微幹淨點的牆角蹲下,陳妙妙靠在他身邊,黑溜溜的眼珠一直盯著放在腳邊的紅色塑料袋,裏麵幾根大蔥的葉子橫亙著探出。“哥哥。”陳妙妙手扶著談玉琢的膝蓋,學著他蹲下來,仰頭問他,“你去哪裏了?”菜市場人來人往,聲音嘈雜,談玉琢聽不清,臉側了側,往陳妙妙的方向傾。陳妙妙一隻手放在臉頰側,攏成喇叭的形狀,“你去哪裏了,有沒有被人欺負?”談玉琢樂了,“妙妙小朋友,還是你主意正啊,還擔心上我了。”談玉琢伸手抱住陳妙妙,兩手抱緊了才慢悠悠地說:“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去受欺負了嗎?”陳妙妙轉頭,認真地盯著談玉琢看了幾秒,低下頭扭著自己的手指,悶著聲不說話。談玉琢往上掂了掂,催促她:“幹什麽不說話,說話。”陳妙妙老成地皺了皺眉,放下手,嘴唇抿得緊緊的,小臉板正地目視前方。談玉琢看著陳妙妙淨白的小臉,越看越感覺神奇,想不出她那麽小的腦瓜仁怎麽裝下那麽多事的。談玉琢和她完全不一樣,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他還在無憂無慮地被親爹打。前腳親爹一巴掌把他甩到茶幾上,後腳他就傻樂嗬地繼續纏著親爹要他舉高高。別人說他是被自己親爹打傻的,但是談玉琢知道自己生下來就有毛病。按他那個幹癟到不行的奶奶說法,他是在投胎路上,被小鬼的糖果迷惑,丟了一魂一魄。談雪帶他看了很多醫生,但他當時記憶力差勁到了一定的程度,記不住醫生的臉,他自己沒覺得這是件多麽嚴重的事情,也沒感覺自己生病,醫生和他說話,他趴在桌子上自顧自玩積木小人。看病的時候偶爾也會遇到其他小患者。談玉琢清晰地記得當時他蹲在門後玩,談雪在他背後不遠的距離和醫生說話,是一個很安全的環境。在兩個成年人的視野盲區裏,有個小患者徑直走到他身邊,和他說了幾句什麽,談玉琢低著頭沒有理,對方等了一會,發現他全無反應,不知為何突然俯下身輕輕說他笨蛋。談玉琢遲鈍地轉頭,愣愣地看著對麵的人,幾秒後,信息緩慢地經過耳朵轉化為文字,一瞬間,混沌的大腦轉為清明,聲音和光線繁雜地湧入他的世界。談玉琢呆呆地站起身,一掌打在對方的臉上,大哭起來。自此,談玉琢才算完成自己來到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所以,嚴格來說,談玉琢並沒有經曆過陳妙妙當前的年齡段,這個年紀的孩子在想什麽,在煩惱什麽,他一無所知。談玉琢撐著下巴,歎了口氣。陳妙妙扭過身子,在談玉琢喉結的位置摸了摸。談玉琢是第一個教她發音的老師,她很喜歡手底下皮肉輕微震顫的觸覺,有段時間,陳妙妙手得放在他喉結上才能睡著。談玉琢可能被她弄得有點癢,嘴角彎了彎,但沒有躲。他說:“我腳麻了。”聲音在手掌心下具象化,陳妙妙聽著耳朵邊傳來變調的機械音,猜測著談玉琢真實的聲音是怎麽樣的。“哥哥。”陳妙妙叫了他一聲,談玉琢就轉過頭看著她。她的小哥哥老是抱怨自己年紀上來了,陳妙妙卻感覺他還和前幾年一樣,臉龐還是那麽年輕,潔白,眼珠漆黑。“受欺負了要迴家。”陳妙妙輕輕握緊了拳頭,“我會好好讀書,有出息,以後我們住大房子。”談玉琢拍了拍她的腦袋,想把她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拍出去,“妙妙,你還是小朋友呢。”陳妙妙眼神堅定,談玉琢抱著她,覺得自己的教育一定是哪裏出現了問題。陳春提著一袋肉走過來,談玉琢看見她,就知道了教育失敗的源頭在哪。“妙妙,你想要大房子,哥哥現在就可以給你。”談玉琢在陳妙妙耳邊小聲商量,“我們現在就搬去大房子好不好?”陳妙妙毫不猶豫地搖頭。和她媽一樣的強脾氣,連搖頭的幅度都一樣。談玉琢還想遊說,陳春離他們越來越近,他便不說了。陳春走到他們麵前,彎下腰提起地上的袋子,順便揉了揉陳妙妙小小的腦袋,爾後疑惑地看了談玉琢一眼。談玉琢蹲久了,站起來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轉了轉發酸的手腕。“你不要慣著她,走哪裏都要抱著她。”陳春伸手拉過陳妙妙,陳妙妙乖乖地跟到她腿邊。談玉琢緩了會,之前沒有感覺,這一刻才深刻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他細聲嘟囔了幾聲“哪裏慣著了”,陳春聽不見,但看見他嘴唇動了,便叫他不要說壞話。談玉琢懷疑自己八字命中帶被管,小時候被談雪管,上學被梁頌年管,結婚後被陳春管,現在連陳妙妙都能管他。在輕微的對命運不公的不忿中,談玉琢晚上吃了一碗半的飯。他決定小小地對抗一下強權,趁著飯後散步,一聲不吭帶著陳妙妙打車去了另一個區的商場。陳春在家裏等到九點四十七,遠遠超過陳妙妙平時睡覺的時間。陳妙妙全身煥然一新,小小的臉頰上掛著一副大得嚇死人的墨鏡,從談玉琢的臂彎裏落地,踩著小皮鞋撲到沙發上。談玉琢把幾大袋購物袋扔到地上,指揮著陳妙妙把袋子打開。“記住了,明天給同學發禮物的時候,別給那幾個討厭鬼發。”談玉琢哼了幾聲,惡劣地笑,“眼饞死他們。”小孩子可能沒有那麽多金錢概念,禮物對他們來說也隻是禮物,但是等他們長大了,這遲到的沉痛一擊會更讓他們記憶猶新。陳春打手語,陳妙妙看了一眼,吐了下舌頭,縮到談玉琢身後去。談玉琢摘下陳妙妙臉上的墨鏡,慢條斯理戴上,擅自屏蔽了陳春的交流申請,轉頭催陳妙妙趕緊洗漱睡覺。陳妙妙機靈地爬下沙發,往浴室跑去。談玉琢盤腿坐到地上,把購物袋裏的東西稍微整理一下,從袋子深處摸出幾個首飾盒。陳春不太高興地坐在沙發另一側,談玉琢叫她,她也沒有反應。“幹什麽,你不理我,理我!”談玉琢氣性比她大,陳春肩膀繃緊了幾下,還是垂著嘴角迴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