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玉琢想自己應該是被拒絕了,不太知道現在應該擺出什麽表情,隻能調整了幾次額頭上冰貼的位置,也沒有調整明白,最後說了一聲“那我先走了”,渾渾噩噩地離開了醫務室。他像來時一樣,從香樟垂落的葉片下走過,穿過一整個炙熱的空蕩的操場。過了很多很多年,他仍舊記得學校醫務室裏消毒水的味道,還有自己喉嚨深處藿香正氣水嗆人的酒精味道。談玉琢睡得並不安穩,夢到這裏,就開始不停地嗆咳,斷斷續續的,類似於極低的抽泣聲。梁頌年停下車,繞到後麵打開車門,探身進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談玉琢完全沒有反應,被夢魘癔住了,梁頌年碰他,反而讓他不受控製地蜷縮得更緊。“玉琢。”梁頌年低聲叫他,摸到他的臉上,因為咳嗽,他眼角那塊皮膚濕乎乎的,特別熱。梁頌年想把他抱起來,談玉琢不太配合,無意識地往裏麵縮。他的嘴唇和臉頰兩側都泛著不正常的紅,連眼皮都紅了,頭軟綿綿地從他肩膀處仰下。“到家了。”梁頌年托住他的後脖頸,輕聲哄他,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另一隻手扣著他的腰,直接將人抱了起來。到了房間,他把人放到床上,打了個電話給私人醫生。在等待的時間裏,梁頌年站在床邊,垂下手碰了碰談玉琢的下巴,談玉琢閉著眼咳嗽了兩聲,梁頌年手往下移,解開了他襯衣的扣子。談玉琢渾身沒有力氣,所以當他感覺到有人在扯他衣服時候,他也隻能低低地哼了兩聲,手摸到自己領口處,什麽都沒有抓到。他緊緊地皺起眉頭,很快又感覺下身一涼。他被扒得全身隻剩下一條內褲,談玉琢費力睜開眼看了一眼,很快又閉上了,虛弱地小聲抗議。“好冷呀,”他呢喃,“……我冷,梁頌年,我冷。”談玉琢身上膩著一層汗,四肢關節都透粉。梁頌年半抱起他,用泡了溫水的毛巾摁住他的膝蓋,“冷就靠我身上。”談玉琢不甚清明,隻感覺可能要發生什麽,於是便幾分真幾分假,意思性地兩聲,很聽話地靠在梁頌年身上,任由那股冷調的木質香慢慢地浸染自己。“我身上好熱。”談玉琢瞳孔聚不上焦,有點不在狀況裏,顯得很呆,手摸到自己的小腹上,啞著嗓子小聲,“梁頌年,我這裏熱。”溫毛巾貼在談玉琢的脖頸上,他舒服得喟歎了聲,梁頌年無言看了他片刻。談玉琢也看他,他感覺梁頌年是在默認,便直起些身子,用自己的嘴唇一點一點觸碰梁頌年的鼻梁和臉頰,還有下巴。他的嘴唇同樣很熱,親了一會,就有了血色。隻是親了許久,梁頌年沒有什麽反應,談玉琢就想去親他的嘴唇,但被擋了一下。“到這裏就可以了。”梁頌年說。談玉琢瞬間焦慮起來,他不明白梁頌年的意思,梁頌年離開,他就保持著原姿勢,垂著頭跪坐在床邊。梁頌年很快就迴來了,手上拿著套幹淨的厚睡衣,順便把空調溫度調高,替他套上了睡衣。談玉琢懷疑,便直接問了:“你是不是對我沒意思?”梁頌年跪在床邊的地毯上,談玉琢一隻腳蹬在他的膝蓋上,另一隻腳踝被他捏在手裏,聞言抬起了頭。談玉琢燒得頭暈眼花,直想幹嘔,看不清梁頌年的眼神,看上去更加呆了。梁頌年給他的腳套上厚絨襪子,“抬腳,另一隻。”談玉琢把另一隻沒穿襪子的腳放進他手裏。穿戴好後,談玉琢躺進柔軟的被窩裏,梁頌年站起身,淡淡地笑:“玉琢,你總是喜歡問一些蠢問題。”談玉琢頭痛得要命,把自己的下巴埋進被子裏,隻露出一對眼睛,眉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但他慣來又不會反駁梁頌年的。“很可愛,但是下次不要再問了。”梁頌年對他說。良久,談玉琢緩慢地“哦”了一聲。第6章 談玉琢費力地睜開眼,被窗外朦朧的陽光刺得皺緊眉頭。宿醉加上發燒的感覺並不好受,他慢吞吞地思考,第一反應就是要發脾氣,為沒有關緊打擾到他睡覺的窗簾。“醒了?”聽到熟悉的聲音,談玉琢才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遲鈍地循著聲音看去。梁頌年逆著光背靠坐在飄窗上,在他的身後,是風雪初霽的晴天,高大連綿的山脈隱在雲煙之中,連片的鬆柏積雪,在陽光下呈現出霧靄一般的藍色。談玉琢感覺自己體溫還是有點高,懷疑自己還在低燒,他低低“嗯”了一聲,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得厲害。眼睛被光刺得有點睜不開,談玉琢揉了揉眼睛,還是無法適應,梁頌年把窗簾重新關上,打開了床頭燈。“你睡了很久,現在是下午兩點。”梁頌年身上帶著一股淡而溫和的香,談玉琢遲鈍地“啊”了一聲,他很早之前就對時間沒有什麽概念了,沒有想到自己睡了那麽久。可他還是很困,有些不清醒。梁頌年安靜地和他對視片刻,輕聲說:“玉琢,過來。”談玉琢掀開被子,坐到床邊時候才發覺自己身體殘留著生病過後的酸痛,腿也綿軟,他有點暈乎乎的,不知道是怎麽走到梁頌年身前的。他站在梁頌年分開的兩腿間,帶著一絲絲鼻音,叫了一聲:“頌年。”談玉琢感覺自己剛才叫得怪惡心的,在周時葬禮上他還叫他“梁先生”,轉眼不過幾天,他就黏糊糊地捏著嗓子叫人“頌年”。之前,談玉琢就覺得梁頌年的父母會取名字,“頌年”兩個字不論滾過誰的唇舌,都像情人口中綿綿的絮語。梁頌年動了動,膝蓋點到他的大腿外側,談玉琢像是得到了什麽許可,慢慢地向著梁頌年靠近。梁頌年起先沒有動作,身子微微後仰,默許談玉琢的行為,在談玉琢遲疑地停下的時候,握住了談玉琢的腰,單手嫻熟地抱住了他。梁頌年用手蓋住他的額頭,“還有點熱。”談玉琢舔了舔嘴唇,他緊張時候總會下意識這樣做,許多年了,怎麽也改不過來。“頌年,”他說,“……之前,是我的錯……”談玉琢說不下去,哽咽在喉嚨裏,臉部細微地抽皺了一下,幾乎快要控製不能。梁頌年在他麵前笑了一聲,“過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也可能確實對他不太上心,他們之間諱莫如深的幾年就這樣輕飄飄被掀了過去。談玉琢聞言,什麽想法也沒有,緩慢地抬眼看向窗外,不繼續說了。“雪停了。”梁頌年見他適應了些,重新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隙,幾隻黑白色的鳥撲棱著翅膀從窗前飛過,他笑了笑,“它們很親人,你可以去向管家要點穀子,放手心上,它們會來吃。”談玉琢興趣缺缺,梁頌年話說到一半,他的思緒就無端斷裂開來,短暫地空白了幾秒,迴過神時候,梁頌年話已經說完了,平靜地注視著他。談玉琢想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但是想不出來,於是又想低下頭去揉自己的眼睛,梁頌年伸出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要太頻繁揉眼睛。”談玉琢看上去不是很舒服,眼睛裏有紅血絲,自己把眼尾揉得很紅,有氣無力地說:“我還想睡覺。”“你睡了太久,先吃點東西,等醫生打完針,你再睡一會。”梁頌年讓他坐自己腿上。談玉琢聽完,看上去憂愁了幾分,倦倦地眨了下眼睛,梁頌年看了他一會,忍不住輕笑:“是不想吃飯還是不想打針?”談玉琢不太喜歡他這樣的說話方式,有點像在哄小孩。但是談玉琢早就不是小孩了,他剛成年就和梁頌年上床,那時候梁頌年卻不知道拿他當孩子看。“沒有。”談玉琢沒睡醒,說話慢吞吞的,像是在字斟句酌,又讓人感覺有點隨意。他思考了會,似乎想認真地說些什麽,最後隻是卸了口氣,“你別開我玩笑了。”梁頌年也沒有說什麽,隻笑了聲,看上去心情並不壞,談玉琢於是能和他多說幾句輕鬆的沒有什麽意義的話,然後一起下樓。吃完午飯,談玉琢先上樓洗了熱水澡。他起初沒有在意,洗到中途隨著熱蒸氣充滿了浴室,感覺自己頭越來越暈,胡亂拍關水龍頭,扶著牆緩了緩。他站不住,隻能靠在洗手台邊,在巨大的水流聲掩蓋下,把自己剛吃下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等反胃感消失,他用冷水慢吞吞地洗幹淨自己的下巴,濕著身子坐在浴室的地板上。他已經不頭暈了,隻是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麽,直到自己身上有點冷了,才重新打開花灑。簡單衝洗完,談玉琢換了套新的睡衣,直接濕著腳走出浴室,隨手找了條毯子抱在懷裏,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找了部最近上映的電影看。隔了十二分鍾,梁頌年帶醫生上樓,沙發前的木地板上還留著幾串水漬腳印,談玉琢側著身子睡熟了,黑色的毯子蓋在他身上,勾勒出薄薄的身體線條。電影聲音開得很大,變換的光影照在蒼白病弱的臉頰上,也沒有吵醒他。他安靜地閉著眼睛,胸膛輕微地起伏,左手壓住毯子,睡衣的袖子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青紫色的筋脈在上麵蔓延。梁頌年看了一眼他空蕩蕩的無名指,垂下手,觸碰了一瞬移開了。醫生捏著他手腕紮進針的時候,談玉琢眼皮抽動了一下,微微睜開了些。他又開始發燒,臉頰泛起濕乎乎的紅潮,目光渙散著,不安地顫動。有一雙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臉頰側,好像有人在說話,但他聽不清,習慣性地並起腿,眼珠上翻了幾寸,模糊地囈語。一段很長的時間裏,談玉琢也記不清具體的日子,他打了很多針,大多數都是營養液,也是那時候開始,他不太熱衷於食物了。其餘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藥物,談玉琢叫不上名,也不太關心,偶爾陳春會偷偷幫他拔針,把藥水倒掉,佯裝出已經掛完的樣子。有時候能騙過周時,有時候不會。但不管打不打針,他都很難受,現在也是。他下意識縮了縮手,透明的針軟管裏倒流一截鮮紅的血,醫生壓住針頭退出來幾寸,皺起眉頭,“他血管太細了。”談玉琢一直不配合地亂動,針頭在血管裏轉了兩圈,也沒有紮好。梁頌年俯身摁住他的手腕,輕聲叫他:“玉琢。”談玉琢的眼皮抽動了一下,沒有反應,梁頌年揉他冰涼的手指,過了幾分鍾,他才漸漸適應,安靜了下去。醫生站起身調藥水的流速,出於職業多問了一句:“病人是不是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嗯。”梁頌年迴答,“經常生病。”“之前帶過我的主任,父親是很有名的中醫教授,如果請得出他爺爺就更好,自小體弱最好從根上開始養身子。”醫生在自己包裏翻了翻,翻出自己的手機,“我把聯係方式給您。”梁頌年把談玉琢的手塞迴被子裏,溫和地笑了笑,“謝謝。”談玉琢第二次睜開眼,外麵天色已經黑了,屋內隻開了一盞小夜燈。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抱迴了床上,梁頌年半靠在床頭躺在他的身邊,筆記本屏幕的冷光照在他平靜的側臉上。談玉琢麵向梁頌年蜷著,他沒有動,梁頌年也沒有低頭看,卻摸了摸他的下巴,“感覺好些了嗎?”他合上筆記本,小夜燈昏黃曖昧的光線反而讓他看上去更容易親近些,談玉琢看了看自己殘留著針孔的手背,心情不是很好。他有點沮喪,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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