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玉琢隻能不情不願地抱住了,陳春把剩的油條豆漿放在他手裏,指了指,示意他吃早餐。談玉琢捏了捏塑料袋,看見塑料袋裏麵一層膩膩的白油,不肯吃,“冷掉了。”陳春脾氣很好,重新接過早餐,她膝蓋和腰部都受過傷,天氣冷就隱隱酸痛,所以她站不大起身,攢了兩次勁才重新站起來,慢吞吞走到廚房裏。重新加熱好早餐,怕他燙到,陳春在廚房等了一會,等溫度適宜了,她才端出去。談玉琢捧著杯子喝了口豆漿,頭沒有那麽暈了,他這幾天都沒怎麽正經吃東西。陳春看了他半天,打手語說:“你瘦了。”可談玉琢吃了幾口肉包子就放下了,發現陳春盯著他,他有理有據地解釋,“有股肉腥味,太臭了。”她不惱,安靜地用一次性筷子把包子裏的肉餡挑出來,連沾到肉汁的麵皮都剔幹淨,自己吃了,再把白乎乎的麵皮遞給談玉琢。談玉琢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陳春坐在他旁邊,替他把腳下的被子塞嚴實了,然後拿起桌子上的遙控器把電視打開,六台正好在放早間的電視劇。她記得談玉琢愛看這個電視劇。談玉琢兩三口吃完了剩下的早晨,懷裏的熱水袋暖融融的,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裹緊被子縮進了沙發。陳春看幾眼電視,又轉頭看幾眼昏昏欲睡的談玉琢,心情很好的樣子,打手語說:“中午想吃什麽,我買了排骨。”談玉琢吸了吸鼻子,有點饞了,認真地思考了幾分鍾,“我想吃豌豆蘿卜排骨湯。”陳春微微笑,繼續打手語,“你留在這裏,我一直給你做。”談玉琢睜大了眼睛,咂舌,“你這麽奢靡了,頓頓吃排骨啊?”“有錢。”陳春手勢幹淨利落,臉上浮現了些許驕傲。“還有錢呢,都被解雇了。”談玉琢把臉重新埋迴毯子裏,毯子雖然是他臨時從櫃子裏拿出來的,但還是有一股新曬過的味道,陳春一直都是勤快的人。陳春擺了擺手,談玉琢猜測她的意思,不知道她是說“沒關係”還是“情況沒有那麽糟糕”。小區裏很安靜,即使開著窗,外麵也沒有多少聲響,顯得死氣沉沉的,談玉琢卻很珍惜這樣的安靜,中間熱水袋不熱了,陳春替他重新灌了一次。下午,屋子裏飄滿了熱湯滾肉的香,陳春把飯菜送到沙發邊來,談玉琢歪在沙發上還不想吃,眼睛一瞬不瞬地停留在電視屏幕上。電視機明明滅滅的光照在他的臉上,陳春莫名感覺他蒼白了許多。她把飯用肉湯泡軟了,再一勺一勺送到談玉琢的嘴邊。讓她鬆一口氣的是,談玉琢沒有多少抗拒就吃了下去,勉強吃掉了一小碗米飯,並且沒有吐出來。午後,陳春哄他去床上躺,把電視機轉了個方向,讓他在床上也能看見。談玉琢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上一秒耳邊還是廚房裏的流水和碗筷碰撞的聲音,下一秒就跟被人錘了一悶棍一樣,眼前直接一黑,所有的感官都關閉了。他做了夢,夢見月南山殯儀館內停放的高大棺材,談玉琢看見滿室掛著喪幡,氣得牙齒顫抖“咯咯”作響。談玉琢沒有想到,周時真的一分遺產都沒有給他留下。非但沒有留下,周瀟紅還和他說,周時在外麵欠了債。“他想證明自己。”周瀟紅坐在他對麵,穿著體麵的昂貴的大衣,“但他實在是太蠢了,親爹白送給他的公司都被他賣了。”她站起來,微微抬起下巴,態度溫和禮貌,“現在,請離開這裏。”談玉琢張了張嘴,“靠”了一聲,罵了句髒話,周瀟紅嘴巴真嚴實,葬禮進行了四天,愣是沒讓他知道一點消息,為周時乖乖守了靈堂。睡夢進行到一半,陳春搖醒了他,談玉琢想可能是他說夢話了,之前他一說夢話,陳春就要叫醒他,她怕他發癔。談玉琢迷迷糊糊,嘴裏含糊地抗拒,陳春拍了拍他的肩膀,隻是叫他喝口水。停了的雪又開始下了,窗戶上“撲棱棱”的,是雪粒子撲到玻璃上的聲音。談玉琢順從地張開嘴,陳春喂他水,他含了會,發覺口腔裏有淡淡的苦味,一下把水吐出來,吐出三片發白的藥片。“你幹什麽?”他有氣無力地發惱,不知道陳春什麽時候藏起來的藥,“我不吃!”陳春年輕時候在村裏種田是一把好手,很多男人都沒有她有力氣,她重新數好藥片,伸出一隻手扣住了談玉琢的下巴。談玉琢躲不開,咳嗽了幾聲,水嗆了好幾口,生氣地大叫,隨手抓起身上的毯子甩到了地上,又把熱水袋一腳蹬下去。熱水袋“咕咚”一聲砸在陳春腳邊,談玉琢這才發現陳春腿邊貼著一副瘦瘦小小的身軀,小女孩抱著自己媽媽的腿,瑟縮了一下。陳妙妙和她媽一樣,先天性聾啞,因為幹涉得早,現在能發出一些含糊的音節,她努力地縮緊喉嚨,叫了一聲變調的“哥哥”。氣血瞬間褪去,談玉琢身上一下冷了,幹愣愣地坐著,眼前直發花,幾乎要看不清陳妙妙的臉。他不知道自己一覺睡到了晚上,陳妙妙周五放學被接迴家已經兩個小時了。陳春立在一邊靜靜地盯著他,談玉琢垂著頭,出租屋裏沒有暖氣,他冷得直打哆嗦,又不肯自己彎腰撿毯子。在談玉琢小小聲說“頭暈”的時候,陳春撿起毯子,裹到他身上。“你發燒了。”陳春打手勢,伸出手貼了會他的額頭,又貼了自己額頭幾秒,來迴三遍。談玉琢沒有反應,過了幾秒,起身去摸自己的外套,動作艱澀地往自己身上套,“我先迴去了。”陳春不讓,手勢打得很快,快要貼到談玉琢的臉上。談玉琢不看,陳春去拉他的手,一遍遍在他手背上寫字。她手上都是常年勞作留下的老繭,磨得談玉琢有點疼,最後還被重重戳了兩下。談玉琢斷斷續續小聲咳嗽,他想叫陳春不要大驚小怪,他應該已經燒了快兩三天了,人也沒有事,還能自己順著街走到小區裏來。他很樂觀,對自己的身體有盲目的自信,陳春問他:“你到哪裏去?”“我在附近酒店開了房。”談玉琢坐起身,陳妙妙鬆開手,轉而抱住了他的膝蓋,又叫了他一聲“哥哥”,說他身上熱。談玉琢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抬起頭,“我睡這你們睡哪,這就一張床。”陳春很倔強,“你出去,沒人照顧你,你留在這,我照顧你。”“我多大一個人了,自己活又不會死。”談玉琢拍拍陳妙妙的肩膀,陳妙妙依依不舍地退開幾步,仰著小腦袋看他。枕頭邊的手機恰好震了一下,談玉琢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在他睡覺的期間,有五個未接電話,都是許庭知打來的。許庭知剛剛發了一條短信過來:“很久沒見了,有時間出來吃個飯嗎?”談玉琢笑,想他終於沉不住氣了,把手機屏幕轉給陳春看,“這不是下一個照顧我的人就來了嗎?”第4章 桌牌許庭知接完電話,輕哼著歌迴到主桌,桌上的牌已經換了一輪了,梁頌年還是坐在主座。“打了那麽久?”梁頌年抬起頭,鬆鬆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看牌的許庭知,不緊不慢地打趣,“又和家裏那個報備?”許庭知“嘖”了一聲,伸手從別人的手裏抽了張牌扔到牌桌上,“你胡說什麽,我從來都不需要報備。”梁頌年隻一笑,許庭知眼不見為淨,低頭研究了一下牌,忍不住“靠”了一聲,直言不諱:“你這什麽破手氣,站起來。”他拎住那人的後衣領,轉而自己坐上了牌桌,誌得意滿,肯定地說:“梁頌年,我這局牌要贏。”許庭知這樣的話嚷嚷過不知道多少迴,梁頌年點了下頭,沒有其他多餘的表示。許庭知壓下四張牌倒扣在桌上,輕輕一笑,唇側露出一點虎牙尖,“我給玉琢打電話了。”梁頌年沒有抬眼,看上去冷淡而鎮靜,語氣平淡,“是嗎?他不愛接陌生人電話。”許庭知翻開牌,觀察梁頌年的臉色,“他接了。”梁頌年放下手裏的牌,和許庭知對視,並沒有出現許庭知預想的驚訝神情。許庭知聳了下肩,擺出無辜的臉,“車已經派去接他了。”並且他很樂意讓這類惡人角色交給梁頌年做,“你如果不想他來,可以現在叫司機把他半路送迴去。”“怎麽,讓你英雄救美嗎”梁頌年淡笑,隨意地將自己手上的牌扔到廢牌中間,默認了許庭知的安排,“你贏了。”許庭知抬了抬下巴,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梁頌年站起身,“玩得有點累了,我出去透口氣。”許庭知把手裏的牌遞給旁邊的人,跟在梁頌年的後麵。“現在約玉琢來不好。”梁頌年迴頭說,“下雪了,天氣不好,他不樂意來。”“你是他肚子裏蛔蟲啊,知道他到底樂意不樂意。”許庭知嗆他,“我看他不樂意見你才是真的。”梁頌年隻笑了一下。許庭知想起自己前幾天聽來的傳聞,耐不住性子,壓低嗓音:“我聽別人說,周時葬禮一結束,玉琢就離開了他們家。”“他們家隻剩下一副殼子,早點離開是好事。”梁頌年迴答。“要是真是他自己主動離開的就好了。”許庭知撇了一下嘴,不太讚成,神神秘秘地問,“你知道周時怎麽死的嗎?”梁頌年轉過身來,示意他繼續說。“暴雨天,他在山路上飆車,留了個全屍,旁邊秘書比較倒黴,直接碎成塊了,人家父母到公司鬧了好幾次,才知道自己兒子在外麵當男小三。”停頓了幾秒,許庭知輕聲繼續說:“周時一分錢都沒給他留。”“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梁頌年沒有關心,沒有憐憫,客觀地評價。“搞不懂。”許庭知搖了搖頭,略微思考了幾秒,爾後微仰著頭笑說,“玉琢那麽好看,如果他當我老婆,我願意什麽都留給他。”梁頌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而直。許庭知轉頭看他,微微睜大眼睛,“幹嘛?”“不要說胡話。”梁頌年淡淡道。許庭知覺得他莫名其妙,歪了下頭,“搞什麽,我又沒說什麽,看著那張臉,你沒這樣想過嗎?”“算了,我知道你肯定沒想過。”許庭知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梁頌年目光平平地前視窗外漆黑的雪夜,既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似乎是默認了。過了大概半小時左右,談玉琢裹著一身風雪推開門,廳內坐了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是陌生的麵孔。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許庭知的身上,不算熱切,爾後落到旁邊梁頌年的身上,同樣的平和無波瀾。經理引他到許庭知旁邊的座位上,許庭知發現他沒什麽精神,臉色蒼白得有點不正常,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嗎?”談玉琢抬眼,看著許庭知,他腦子轉得緩慢,隔了幾秒才反問:“什麽?”許庭知笑笑,沒有繼續詢問,轉移了話題,“你來得正好,我們剛開始喝酒。”談玉琢在他們並排的位置坐下,許庭知倒了杯酒給他,問他:“會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