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客廳裏黑燈瞎火,鄒月不知什麽時候已關了所有的燈,睡了。


    我摸黑向房裏走去,有東西在暗地裏絆住我的腳,使我向前一個踉蹌。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軟而微涼的衣料,輕輕纏繞著我的腳踝,像是他曾經牽著我的,頎長而微涼的手指。


    ——“我看見你的衣服在風裏麵跳舞,下次你帶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帶你去歐洲,去巴黎,去倫敦,去維也納,去威尼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地跳,好不好?”


    我們曾經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堅強的神經,強撐到此刻,已幾近斷裂。我將臉埋在兩膝前,唯有如此,才能獲得些許的依靠。


    “嘟——嘟——”座機在旁邊的矮櫃上不適時地響起來。


    為了不吵醒鄒月,我忙摸起話筒答:“喂……”


    然而,那邊一時沒有應答,但有唿吸聲,響在耳旁。我馬上意識到,是他,在電話的那一端。看來他並沒有放過那個無聲的來電。


    “鄒雨……”他喊我,聲音輕輕的,似乎生怕會把我嚇跑。


    我心亂如麻,猶豫著是不是該掛斷這個電話?是應該掛斷吧,既然真的想離開?但是他的聲音,喊著我的名字,那些剛剛決定忘記的幸福的感覺,觸手可及。我在徬徨中,隻知呆呆地持著話筒。


    “鄒雨……”他繼續在電話那端喚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剛才是你打我電話嗎?”


    “我……打錯了。”我低聲支吾地答,下意識地轉身背向鄒月的房門。


    “是嗎?打錯了,也可以說話吧。”他的聲音低啞。


    “……”我不知如何迴答。


    “如果以後再打錯,就跟我說兩句話吧,你要做什麽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點餘地,說話總還是可以的吧?偶爾見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徹底了,好不好?”他說得很慢,很溫柔,悲傷卻像流水一樣,從話筒漫出來,淹沒了我的心。


    我的眼淚無聲地傾泄而下,滑過臉頰,狠狠地砸落在腳背上。


    “鄒雨……你在嗎?”他等不到我的迴答,在那頭問。


    忽然身後鄒月的房裏燈亮,腳步聲起,我這等淚流滿麵的樣子如何見人,急忙掛斷電話,逃迴屋裏。


    門外,鄒月“啪啦啪啦”趿著拖鞋,向洗手間走去。


    我倒在床上,淚水未斷,襯衫擁在懷裏,仔細地聞,隱約還有著他的氣味。


    這是第一次,沒有說再見,決絕地掛斷了他的電話。他該會多麽難過,多麽失望,他該會想,我的心,是多麽的殘忍,多麽的不留餘地。


    我衝動地起身拿過手機,想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不想讓鄒月看見我的樣子,我其實一直在聽,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但是,我手持電話,頹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結果是注定的,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手機的信號燈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閃一閃,像我那顆同樣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隻剩疼痛。


    第二天,我強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顧問單位剛剛接手,還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門口。我下了車,幾乎不敢望向那幾扇落地的大窗,盡管我知道現在不會在那裏見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橫過馬路,一台摩托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差點將我甩倒,那人邊走邊罵:“嗨!走路注意點!”


    工作到中午,我在辦公桌前吃著盒飯。高展旗滿臉堆笑,捧著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走到我桌前,他將盒子打開,裏麵熱氣騰騰擺著六個蛋撻。


    “幹嘛?”我問。


    “不幹嘛,請你吃唄,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他一屁股坐在我對麵,殷勤地說。


    我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還沒兌現,今天又有什麽鬼主意,我告訴你,致林我是不會再去了。”這話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說:“唉,別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談了一上午,口水都幹了,結果就是為了60萬的違約金,硬是沒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經盡力了。”


    “總之,即使以後搞成了,百分之三依舊有效?”我瞪著他問。


    “有效有效,給你又不是給別人。”高展旗倒是蠻爽快。


    “那好吧,說,今天這些蛋撻所為何事?”我拿起蛋撻啃了一口,滾燙的蛋黃美味無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議去找林啟正,一個送請柬,二個是借車……”聽他談到林啟正,我不由的緊張起來,嘴裏的蛋撻一時也忘了是何滋味。見到他了嗎?他會說什麽?他還好嗎?我心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邊,高展旗也麵露難色:“可是,我在他那裏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書聊到都快產生愛情了,也沒見到他出現,據小秘書說,他今天一天都有會,連晚上也安排了會議。這可怎麽辦啊?”


    他怎麽總是這麽忙,也好,忙一點,可以少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


    “鄒雨!你一定得幫我的忙,我這個禮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這裏借不到車,我還得找別人想辦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著我。


    “你直接打個電話給他不就結了。”我收迴心思,麵無表情地建議。


    “他那個電話,總是別人在接,請別人轉來轉去,誰知道什麽時候有消息?”


    “你沒有他的私人號碼?”我奇怪地問。


    “私人私人,當然是私人用的,我們這種人怎麽會有?”高展旗望著我,又顯出那種曖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樣子,扯過一張紙條,將林啟正的手機寫在上麵,遞給他說:“那,自己找他說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別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來:“哎!鄒雨,蛋撻你可是已經咬了一口了啊,讓你幫個忙,舉手之勞,張口之功,隻要在說再見之前,順帶著提一下的事兒,你都不肯,太不夠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說過,不會幫你去問這些事情。”我低頭開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難過的表情。


    見硬的不行,高展旗又來軟的:“鄒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別處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車隊必須是清一色奔馳,我也誇下了海口,可是現在隻有兩天了,我好不容易湊了六台,總得有個八台才象個車隊啊!”


    “哪有那麽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虛榮了吧?”我不客氣地說。


    “有什麽辦法呢,你不虛榮,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斷斷續續也好了幾年了,臨出嫁,就想在姐妹麵前風光一把,這也可以理解吧?”


    見他為難的樣子,我也有幾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狀況,又怎麽可能向林啟正提出這些要求呢?


    我隻能硬著心腸說:“總之我不會幫你說,你自己問問看嘛,這也不是什麽為難的事,他應該會同意的。”


    高展旗歎口氣:“唉,實話說吧,別看林啟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還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個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時我說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還讓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麽意思,我如果問他借車,他又不說同意,又不說不同意,我該如何是好?”


    已經不止一人在我麵前評價林啟正少年老成,心機縝密,可我卻看不到,或許愛情會影響人的判斷能力吧,我暗想,口裏答道:“想那麽多幹嘛,先問了再說唄,你肯定不是第一個向他借奔馳的人。”


    “那好,我現在就問!”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機就開始撥號碼,邊撥還邊說:“拿你的電話打,他再忙都會接。”


    看到他的舉動,我跳了起來,想從他手中搶過電話:“別打別打,用你自己的電話,別用我的。”高展旗抱著話機嬉笑著躲閃,我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他身邊,一心隻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搶來搶去的過程中,電話已經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臉地對著電話裏說:“喂,林總嗎?我是小高啊,我在鄒雨這裏,你看她多小氣,我還沒和你說上一句話,她就搶個不停。”


    已經通了,既然已經通了,我隻好泄氣地坐迴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裝開始工作,但耳朵卻在認真捕捉高展旗與他說的每一句話。


    “林總,我這個星期天準備辦喜酒,想請您參加,請柬我已經放在張秘書那裏了。”


    ……


    “謝謝,謝謝,如果您有時間能來的話,就是我最大的榮幸,非常希望您能來。”


    ……


    “當然,當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總,有件事想請您開恩幫個忙?”


    ……


    “我想借您公司裏的奔馳車接一下親,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製度,歐陽部長也說過,借車必須經您特批,但是確實是在別的地方已經借不到了,才向您開口,您看有沒有可能借給我用一下?”


    ……


    “鄒雨?她在這裏,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頭,高展旗將話筒遞給我,還表情誇張地向我不停作揖。我無法,隻能接過電話說“喂”。


    “很忙嗎?”他的問話很正常。


    “還好。”我也正常地迴了一句,但覺得自己嗓音幹澀。


    “我們公司的車一般不外借,特別是用於接親這種事情,影響公司形象。”他公事公辦地說。


    “哦。”我望著高展旗期待的樣子,隻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點辦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問:“要幾台?”


    “兩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點頭。


    “好吧,星期五讓他與傅哥聯係,但用的時候一定要把車牌遮上。”他幹脆地迴答。


    “好,謝謝。”


    “不用謝,不要對我說謝謝。”他的語氣突然低沉了下來。


    我的心揪緊地疼痛著,他在電話那端也沒再說話,就這樣沉默了幾秒鍾,他才說:“我還在開會,先掛了,再見。”


    “再見。”我也答,等著聽到他掛斷的聲音,然而等了許久,忽聽他在那邊“喂……”


    “嗯?”我答。


    “……還是你先掛吧。”他說。原來他也在等著我掛斷電話,兩人,竟是這樣依依不舍。


    我看著對麵虎視眈眈的高展旗,隻好將電話扣迴原位。


    “怎麽樣,沒問題吧?”高展旗喜滋滋地問。


    “讓你星期五與他的助手傅哥聯係,車牌用的時候要遮上。”我複述林啟正的指示。


    高展旗撫著掌歎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馬,準沒問題。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我低頭做事,不想再與他囉嗦。他卻又湊上來繼續說:“下一步想辦法把他弄來參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紅包。”


    我不答,好象沒有聽見,他知趣地離開了辦公室,邊走邊在後悔:“早知道借四台,湊足十台車!”


    我低著頭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卻含混不清,難以分辨。我用力地瞪著眼睛,希望淚水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迅速蒸發。


    明明想要離開,為何,卻依舊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重新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又重新迴到了他的身邊?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是諸多糾纏,如今再想抽身,又怎會那麽簡單?鄒雨,是你自己惹的禍,也隻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總有結束的一天。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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