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慵懶的人眯著眼,瞧起來有些混跡情場許久的風流精明,俞冀安不認可文詠光的措辭,隻沉著嗓音迴他:“光詠,注意你的言辭。”


    文光詠像是被氣笑了:“你現在倒是沉得住氣,等以後小孩長大了,我看你後不後悔。”


    後悔嗎?


    俞冀安沒有再迴文光詠的話。


    實際上,這個問題他已經思忖過許多次了。


    他平複著胸腔傳來的震動,告訴自己:不會。


    其實更多的,是不能。


    在不久後的將來,邢望可能會結婚、會成家,甚至還會有自己的孩子,這是屬於邢望的圓滿的人生,而他……既然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那就更加需要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安安分分地待在“兄長”的位置上,不逾矩,不冒犯,他要走的這條路會很難走,俗世的眼光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得了的,他沒理由讓自家小孩來陪他走這一遭。


    畢竟他早就過了任性的年紀了我喜歡他,可那又能怎麽樣呢?


    恰當的距離意味著另類的保護,及時止損才能有後路可退。


    可是當俞冀安麵對邢望那聲“我隻是喜歡你”的時候,他卻發覺,他苦苦建造的名為“理智”的城牆,被邢望稱為庇護的城牆,竟然在這一刻露出了真麵目。


    以往這城牆緘默守護著城內的珍寶,此刻這城牆卻在守著一顆搖搖欲墜的心。


    溫暖的春日仿若幻象,有什麽比它更柔和的東西從身上穿刺而過,俞冀安迴頭一看,粉飾已久的卑劣與偏執便盡收眼底。


    邢望隻是用了一句話,便讓他情難自抑地、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心。


    隻是一開始,他像是在跋山涉水的間隙裏窺見了海市蜃樓一般,對邢望的那句“喜歡”貪戀而不確定,以至於他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邢望的意思。


    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邢望已經離開了。


    他一邊擔心著邢望的身體,一邊猶疑著那是否又是海市蜃樓,他本來是要追上去的,但更為重要的事情阻止了他的腳步。


    楚勤的電話來得猝不及防,通話的內容事關邢望的安全,而在俞冀安心裏,邢望的安全比確認那一份心意要更加重要,所以他選擇了前者。


    劇組麵臨的問題,加上他安排楚勤去查的東西對邢望的安全有所威脅,所以俞冀安隻好將表明心意這種事情放在了後麵,可他沒有想到,他離開了邢望還沒多久,便見到了酒店發生的那場意外。


    那個時候,俞冀安感覺自己的心跳即將在下一刻消亡。


    直到邢望結結實實地落進他懷裏的時候,俞冀安才明白,即使他所擔憂的那一切在他身後追趕著他,他也要想盡辦法留在邢望身邊。


    哪有什麽恰當的距離和另類的保護,那隻不過是他想要待在邢望身邊而找的狼狽又倉促的借口。


    哪有什麽及時止損和退路可言,懇切的愛意本身沒有對錯之分,他自然舍不得放手,故而當這份感情在他身上萌發之時,就注定了他沒有退路。


    邢望的那一聲“喜歡”敲碎了俞冀安的所有顧慮,在城牆倒塌之後,俞冀安踏上了瓦礫碎石,走出了城牆,便看見城門之外,站著一個邢望。


    自此之後,對於俞冀安來說,義無反顧變成了最順其自然的事情。


    在邢望的床前,俞冀安看向邢望的目光專注極了。


    熟睡時的邢望看起來十分乖巧,俞冀安卻記得他告白時眼睛裏的“堅決”,想到這裏,俞冀安便控製不住地覺得歡喜。


    他微微躬下身子,看著邢望的睡顏,彎唇呢喃道:“是真的……長大了啊。”


    邢望醒來的時候,屋外陽光正好。


    是清晨,太陽光像是被輕薄的白色紗幔裹起的碎裂黃金,它們落在邢望的黑眸裏,將裏麵朦朧的水汽盡數驅散。


    邢望無奈似地看了一眼受傷的左手手背,昨天他的身體狀態說不上很好,又貿然和別人爭鬥了一番,這便導致他這一覺睡得很沉。


    然後他又低頭看了看身上換好的睡衣,他昨天已經睡過去了,衣服當然不是他換的……


    那又是誰呢?


    邢望不免多想起來。


    須臾,等邢望將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猜測抹去之後,他才找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打算先洗個澡。


    至於傷口……


    邢望瞥了一眼床頭櫃有人早就將東西準備好了,


    於是邢望處理了一下左手,以防待會洗澡的時候沾濕繃帶,其中邢望還稍稍慶幸了一下,幸虧傷的不是右手,不然連日常起居都會變得困難。


    等到邢望洗漱完,他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待會他要怎麽麵對俞冀安?


    雖然按昨天的情況來看,俞冀安並沒有因為他的告白而疏遠他,但邢望不免會猜測,那是因為昨天陡然發生了那場意外,讓俞冀安無暇思忖。


    可是邢望一想起昨天俞冀安對他的態度,他的心裏又有一了種強烈的心動,他想知道俞冀安究竟是怎麽想的。


    那次俞冀安醉酒後,邢望也曾在心裏問過自己,什麽時候酒量差,還能成為強吻別人後不用負責的理由了?


    可是一想起那時自己的順從,以及那時逼仄的距離、近乎近在咫尺的氣息,還有抬手即可觸到的身軀……


    邢望就陡然清醒了過來。


    如果隻是自己一廂情願,後麵又該如何收場?


    在俞冀安眼裏,他或許還是那個叛逆期延遲到來的弟弟,所以俞冀安能夠容忍他的任性,以及不計報酬地為他打理一切。


    可在他眼裏,俞冀安已經不是那個他可以任意依賴的哥哥了。


    沒有哪個弟弟會在被自己兄長親吻後,感覺怦然心動的。


    當邢望滿懷心事來到客廳之後,他才發現,慧姨好像不在,他疑惑地朝廚房走去,便見到了與廚房格格不入的俞冀安。


    俞冀安穿著極為日常休閑的衣服,甚至還係著圍裙,圍裙應該是慧姨的,是很樸素的風格,可是再樸素,那圍裙上的粉白碎花,也還是十分不適合於一向沉穩的俞冀安。


    邢望卻在廚房門口看愣了。


    俞冀安應該察覺到了邢望的到來,於是他帶著笑意轉過了身,礙於身上的煙火氣而沒有向邢望走過去,隻如往日一樣問候了一句早安,然後便說道:“慧姨家裏出了點事,所以她暫時迴老家了,今天哥給你做早餐好不好?”


    邢望微怔著點頭,然後便又聽俞冀安對他說:“那你先去客廳等會吧,早餐快好了。”


    於是邢望又順從地退迴到了客廳。


    他坐了下來,然後感受著胸腔裏傳來的砰砰直跳的心跳聲。


    圍裙當然不合適於俞冀安,廚房也是,但是邢望一看到那個畫麵就不由覺得歡喜。


    他好像也會做些不合實際的幻想了,比如在未來,在每一個輕鬆又明朗的早晨,他醒來的時候,就能看到俞冀安,在外人麵前嚴苛穩重的俞總,在家裏卻是他一個人的俞冀安。


    這種能夠餘生相伴的未來,不由讓邢望開始憧憬起來。


    隻是用餐的時候,俞冀安卻沒有和邢望提及昨天的事,他們在堪稱靜默的氛圍裏用完了早餐,待到邢望感覺這件事情即將在俞冀安那兒翻篇的時候,俞冀安卻對他說


    “哥哥先去洗碗,你可以先去屋頂露台等我幾分鍾,待會兒有話要和你說。”


    是依舊溫和的語調,卻讓邢望心裏炸出了煙花。


    第47章 戀人


    別墅頂樓有一個改造成小花園的露台,那是當年馮照影設計的。


    馮照影性情溫婉,愛好卻充滿著浪漫主義,故而當年露台設計得很漂亮,各色各樣的花草也為露台增色了不少。


    而此時正值花草盛放的時令,所以邢望剛剛走上露台,就被滿目的濃豔與翠綠晃了下眼睛。


    露台上還放置了一些藤椅和桌子,其中一架棕褐色的吊籃藤椅格外醒目,藤椅旁擺了一個花架,水靈靈的綠蘿擺放其中十分養眼。


    這個露台其實也承載了邢望兒時的大部分記憶。


    他小時候愛玩,和俞冀安學小提琴的時候才開始消停了下來,但在此之前,他的性子其實挺鬧騰的。


    特別是他剛學走路那會,別墅院子裏就常常安靜不下來,院裏種了很多花草,故而裸露的泥土也多,當時他走路不穩,常常能摔得一身都是泥,偏偏那時候他還不怎麽有潔癖,俞冀安作為哥哥常跟著他,然後他就使壞讓俞冀安抱他,於是慧姨每每迴過頭一看,就發現兄弟倆的衣服髒得不成樣了。


    後來邢長空和馮照影長記性了,就把他帶到屋頂露台來玩,可他還是能夠闖禍。


    邢望還記得,當年露台上種了不少半邊蓮,藍色紫色的都有,大多數是冷色調,卻又有著一種別樣的瑰麗秀美是馮照影很喜歡的花。


    當時半邊蓮就擺在花架上,他瞧著好看就想摘,可他當時還比較矮,摘不到就搬凳子,結果平衡沒掌握好哐啷一聲,花架倒了。


    當時家裏人沒發現他在這兒,俞冀安是最先趕過來的,那時候他看著滿地頹靡的半邊蓮花瓣,藍的紫的混在一起,像是一攤染了顏料的泥濘。


    邢望知道自己犯錯了,看見了哥哥又怕哥哥罵,索性就幹站著認錯,可俞冀安看見花架倒了之後隻覺得後怕,半邊蓮看都沒看,就跑過來問邢望有沒有受傷。


    邢長空夫婦趕過來的時候,便見自家幺兒躲在他哥哥後麵,低著頭一臉等責罵的模樣,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還掛著眼淚,可憐兮兮的。


    邢長空頓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隻好先找人收拾一下,然後就去安慰自己的妻子了。


    畢竟這露台上的花都是馮照影親自種的,馮照影是個感性的人,邢長空見他家幺兒在他哥哥懷裏待得好好的,就暫時沒去管邢望了。


    馮照影倒是接受良好,自家寶貝兒子和幾盆花相比,孰輕孰重她還是知道的,但擔心歸擔心,邢望該受的教育還是一頓沒少。


    等邢望受過爸媽的教誨、再上露台玩的時候,花架已經換成了一個更矮的,擺的花也少了,半邊蓮也擺到了院子裏,而他的身邊則多了一個人陪著他俞冀安跟著他幾乎寸步不離。


    邢望想到這些陳年舊事,不禁嘴角彎了彎。


    他在百無聊賴間,輕輕揪了揪旁邊那一盆還未開花的半邊蓮的葉子,這是他長大後,俞冀安重新從院子裏移栽過來的一盆。


    邢望忽然記起,馮照影和他說過,當年那幾盆半邊蓮被摔壞了之後,後來的植株都是俞冀安重新種上的。


    但俞冀安從沒和他說過這件事,而且當時明明是他犯了錯,俞冀安對他卻沒有半句苛責,反而將後續的事情辦得井井有條。那麽多年,在這一點上,俞冀安從沒有變過。


    邢望情竇初開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會喜歡上俞冀安,現在想來,這樣一個既溫柔又對他格外偏愛的人,他怎麽可能不會喜歡?


    想到這裏,邢望嘴角的笑意越發明朗了。


    鮮花襯人,容貌出色的年輕人坐在此間,更是如同一幅世間罕有的畫,令剛上露台的俞冀安微微一怔。


    邢望靜坐在那架雙人吊籃藤椅上,而俞冀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等到俞冀安到邢望身邊的時候,邢望便收迴了自己侍弄花草的手。


    俞冀安在他左側坐下,如同許多年前一樣。


    “小希。”俞冀安熟稔地喊出了這個名字,他看著少年的側臉,問道:“你能和我說說,那天晚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俞冀安問這個問題的原因在於,他的確不記得那晚自己喝醉後發生的事情了,但是邢望在和他提這件事的時候,表情看上去有些失望,所以俞冀安想知道,那一晚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


    可邢望不知道俞冀安的想法,當他聽到俞冀安的問話後,他便不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吻,耳尖開始泛起薄紅,心跳也開始不受控製了。


    麵對俞冀安的問題,若是之前的邢望的確不好迴答,但現在,邢望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些什麽,所以他放在身側的手輕輕攥了起來,像是有些緊張。


    邢望別過頭,和俞冀安對視,此時他才發現,他和俞冀安離得有些近。


    上午的陽光侵入了這個露台,明亮的顏色裹挾起草木的莖葉,也將花卉的顏色變得更加鮮豔,令人好像看得到那花瓣上的細碎紋路。


    清淡的花香四溢在鼻翼之間,邢望微微抬眼,便發現,在他和俞冀安之間,隻隔了一束陽光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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