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依偎


    邢望的那一腳踢得不輕,為了保命他也控製不了力度,那男人趔趄之後即將倒地,邢望便沒有管身邊傳來的喊叫和手上的傷,一不做二不休地反剪過那人的手腕,奪過了刀。


    擒拿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動作,隻是當那男人與地板親密接觸的時候,邢望受傷的手還是輕微戰栗了一下,緊接著,酒店保安們終於趕到了,但是邢望在起身的同時,一時不防,竟被人猛然拽進了懷裏。


    沉靜且舒緩神經的深邃氣息傳來,邢望怔愣了片刻後,便安心地待在了那令他熟悉的懷抱裏,剛剛腎上腺素飆升過的身體,現在開始輕微顫栗起來。


    熟悉的氣息讓邢望感覺有些不真實,他沒能抬頭,因為對方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後頸,俞冀安稍稍用力將他護在了懷裏。


    緊接著,邢望便感覺到,身前的男人用著極輕的力度,碰了下他受傷的那隻手的指尖。


    像是怕碰到傷口,俞冀安沒再繼續動他受傷的左手,隻是寒著聲音,用著吩咐的口吻喊了助理一聲,像在傳達某種命令。


    然後邢望便被俞冀安按在了懷裏,仿佛是要將他帶去哪兒。


    邢望想要抬頭,卻又聽那人低著嗓音對他說:“別怕,哥帶你去醫院。”


    又輕又啞的聲音帶著哄人的語氣,邢望卻偏偏從中聽出了幾分脆弱,於是邢望沒再反抗,任由男人將自己帶上了車。


    車上,邢望剛剛落座,目光便與俞冀安的目光對上了。


    俞冀安的手還按在他的後頸上,眼睛卻緊緊盯著他,一向溫柔的目光此時還帶著稍未退下的涼意,讓邢望微微失神。


    待到邢望反應過來時,便見俞冀安掌心向上,輕輕托起了他的左手。


    其實傷口不怎麽疼,但是皮膚劃破後血液汩汩流出的感覺太過明顯了,這讓邢望的手背傳來了一股涼意,連手指都開始發起抖。


    邢望一直沒怎麽注意自己的傷口,一是因為變故發生太快,他來不及看;二是因為,自俞冀安到自己身邊後,他便下意識地朝俞冀安看過去了。


    所以邢望一直不知道自己受傷的左手是什麽樣的但此時,俞冀安看得一清二楚。


    邢望的手是小提琴家的手,用他同學的話來說,這雙手就是為藝術而生的,不論是修長的手指還是帶著美感的指節,都帶著初雪的幹淨和玉製品的溫潤,但當這雙手觸碰上小提琴的時候,它們迸發出來的力量又可以直擊人心。


    可是現在,邢望的手腕到手背的位置,橫亙著一道接近十公分的、鮮血淋漓的傷口。


    血液自那傷口裏流出,鮮豔的紅沾染了白皙的皮膚,皮肉微微往外翻出,雖然沒有露出皮肉之下的白骨,但單純這樣就已經十分駭人了。


    更何況隻要俞冀安一想到這隻手對於邢望的重要性,他就控製不住地擔心起來。


    隻是俞冀安還在控製著情緒,他控製著自己的迴憶翻滾而出,像是害怕嚇到邢望。


    “哥帶你去醫院好不好?”俞冀安鎖著眉溫柔地看向邢望,嗓音又跟哄小孩一樣問著眼前的少年,“知道你不喜歡去醫院,但是這樣的傷我們一定要去醫院看看……”


    “沒事的。”邢望不由打斷了俞冀安,整個人看起來很安靜,聲音也帶著安撫意味,他直視著俞冀安,又說了一遍:“我沒事的,哥,你帶我去醫院吧。”


    邢望看出來了,俞冀安在害怕。


    他也記起了俞冀安受過傷的那隻左手,不由心裏泛起微酸,哪怕在青竹鎮不小心擦傷時,俞冀安都擔心的不得了,更遑論這是他人蓄意而為的刀傷。


    邢望像是忘了今天早上,他和俞冀安對峙的局麵了一樣,也像是忘了自己已經擅自破壞過他和俞冀安的兄弟關係了,他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隨後他便挪了下位置,朝俞冀安身上靠了過去,最後將腦袋靜靜地抵在了俞冀安的頸窩處,


    俞冀安愣住了,但是他沒有推開邢望,他輕輕地將另一隻手搭在了邢望後背上,然後任由懷裏的人在自己側頸處輕蹭撒嬌。


    靜謐像是暖和的棉花織成的柔被,填斥著隻餘下兩人心跳聲和唿吸聲的後座車廂。


    邢望陷在俞冀安的溫柔裏,他安心地闔上了雙眼,像是疲勞的旅人倚著綠州裏滿樹繁花、濃蔭正好的高大喬木。


    養神的木香像是氤氳人心的水汽,將邢望的心髒變成一片柔軟的沼澤,令邢望的意誌不停下墜,卻又甘之如飴。


    當俞冀安也開始低下頭,將下巴輕靠在邢望的頭頂上的時候,邢望又恍覺並非隻是他在依靠著俞冀安。


    他和俞冀安是在互相依偎著的。


    俞冀安指尖冰冷卻沒有將涼意傳到邢望身上,卻因為邢望難得的柔軟而變得暖和起來。


    此刻的擁抱與愛情無關,隻是沒有說破的兩人,在朔風過後,心有靈犀的相互依賴與陪伴,他們貪圖著彼此的熱度與溫存,卻又想用彼此的心跳聲和唿吸向對方說明我還在你身邊。


    抵達醫院的時候,邢望已經迴過神了,但是他沒有怎麽跟俞冀安說話,兩人之間是恰到好處的安靜,似乎默契地沒有將往事提起,卻又墮入了一張既定的大網裏。


    俞冀安臉色稍沉,他還在擔心邢望的手,此刻他的心神也全部被邢望的傷口所占據,所以一路無話。


    可對於情意相合的兩人來說,緘默是曖昧最好的催化劑,也是惴惴不安後的心之安處。


    俞冀安在用自己的行動讓邢望安心,邢望也在用自己的順從讓俞冀安寧神。


    邢望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醫院了,他平日裏很少生病,生病了家裏也有專門的家庭醫生,可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年裏,他幾乎一直待在醫院裏,空洞的白色不免讓他迴憶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現在,俞冀安牽著他的手,帶他走進醫院裏,他卻沒有感覺到太多不適,反而心底泛起了些甜意。


    接診的醫生是個中年女人,眉目慈愛,問話溫柔,也沒有讓邢望感覺難受,可是診斷的結果不太好。


    那一刀劈下去雖然沒有傷及筋骨,但開出來的刀口比較深,醫生建議縫針。


    途中俞冀安還問過醫生,這傷會不會對邢望日後的生活以及拉小提琴產生影響,得到醫生“不會”這個答案的時候,俞冀安才鬆了一口氣。


    邢望縫針的時候,俞冀安短暫地離開了一會兒。


    當理智全部迴歸的時候,俞冀安自然要了解一下事情的後續,更何況他貿然將邢望帶離了劇組,他還得向劉英維解釋一下。


    繼而俞冀安又是打電話去詢問楚勤那邊,看看案件有沒有進展。


    待到最後,俞冀安才沉著眸色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


    電話那邊的聲音懶洋洋的,透著一股隨意:“俞總,又出什麽事了?”


    “邢允琛。”俞冀安淡淡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然後沉聲問道:“你最近還有在注意付霖的動向嗎?”


    當俞冀安和邢允琛說完話之後,邢望那邊的傷口也縫合好了。


    “哥。”


    邢望用沒受傷的右手扯了俞冀安的衣服下擺一下,他現在正在坐著,要和俞冀安說話的話不免要抬起頭。


    於是俞冀安低頭時,便看到自家小孩用著無辜又有些疲憊的眼神看著他,之後小孩說出的話更是讓他心軟了幾分:“我想迴家。”


    “好。”俞冀安唇角微揚,語氣輕嗓音卻沉定:“哥帶你迴家。”


    路上,邢望精神不濟便靠在俞冀安的肩上睡著了。


    邢望的意識有些混沌,許是今天發生的事和記憶裏的某些事情有了契合之處,導致他做夢的時候又夢見了俞冀安。


    少年時期的俞冀安在他身前蹲下,然後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麵容青澀俊逸,笑容溫柔。


    “想聽哥哥拉小提琴?”俞冀安溫聲問他。


    邢望想自己應該是迴答了“想”,因為俞冀安停頓了一會兒又驀然站起了身。


    與此同時,俞冀安微微傾身,然後從他身側拿起了小提琴。


    少年俞冀安右手拿著小提琴的琴弓,左手搭在琴弦的位置,他們應該是在室外,或許就是在粼海華苑的小院裏,那四根琴弦在陽光下像發著光一樣。


    迴憶在夢境疊加下顯得有些朦朧模糊,但邢望還記得俞冀安演奏的那隻曲子。


    應該是克萊斯勒的liebesfreud,因為平日裏溫和且矜持的俞冀安難得露出那樣的笑意。


    院子裏正巧有薰風吹過,短小青綠的草葉蹭過邢望的腳踝,耳旁沙沙作響,院子裏開得比太陽光還燦爛的向日葵,像是明媚的油畫,油畫又在下一刻變得生動起來。


    喜悅且悠揚的小提琴聲撩過耳旁,宛若一首繁花盛開的詩歌,色彩在空氣中浸染著,讓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熱烈起來了。


    琴身的木質紋路折射著微光,俞冀安的嘴角是陶醉似的笑,邢望一時分不清是俞冀安的笑容更動人,還是屋外的陽光更明亮。


    他的目光落到了俞冀安的左手手腕處那裏青筋微起,皮膚完好,還沒有一點損傷。


    這讓邢望心底微酸,至少在夢境裏,他的哥哥還是那個在為夢想努力,可以毫無顧忌地演奏小提琴,且被小提琴界稱為“明日之星”的少年。


    他的記憶被層層荊棘纏繞,它們一齊淹沒於鴉聲響過的黃昏,稠密的霧色讓往事變得斑駁起來,惟有俞冀安和他的初心讓大霧散去,令他從中窺見一方明亮淨土。


    這便讓邢望在夢境的最後,感受到的,依舊是宛若暮春微風般的溫柔。


    第46章 城牆


    粼海華苑裏,家庭醫生在替邢望檢查完之後,又交代了俞冀安幾句,然後才靜靜地退出了邢望的臥室。


    俞冀安垂眸看著床上安心入睡的邢望,眼底的波瀾終於被溫柔全部覆蓋。


    他就這樣盯著邢望的麵容,像是要將少年的臉牢牢刻進心裏。


    不知不覺中,邢望已經長大了。


    可是當年那個敢肆無忌憚撲進他懷裏的小孩的麵容,在他心裏也依舊鮮明至極。


    “哥,我隻是……喜歡你而已。”


    邢望今天早上對他說的這句話仿佛還在他的耳邊迴響。


    不敢置信嗎?


    當然。


    俞冀安從沒有想過,邢望會喜歡上自己。


    就像當初他的心思明明被文光詠瞧了出來,甚至文光詠還慫恿他告白,打算給他出謀劃策,他卻偏偏果斷拒絕時一樣,他沒有想過邢望會喜歡上自己。


    邢望問他還記不記得那場晚宴,俞冀安是有些不敢迴答的,那天晚宴上,他被斯特林先生拉進了一個圈子裏,那些大人物們對他抱有好感,甚至有撮合他和名門千金結婚的意願,俞冀安無奈,隻好順著那些生意上的話題聊天,避免有人給自己介紹那些千金小姐們。


    隻因俞冀安很早之前就做好打算了。


    他在心裏確定過很多遍,盡管聽起來很荒謬,但這的確是事實他喜歡上了比自己小八歲的邢望。


    而在他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以及認為它不可更改之後,他便已經做好決定了。


    他會做好邢望的兄長,庇佑他的少年一生順遂。


    邢望不愛金融管理,他便不強求邢望接手那些公司;邢望愛小提琴,那他便陪邢望覽遍小提琴的世界;邢望願意進演藝圈,那他便為邢望做好籌謀。


    若是有一天,邢望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少年願為那人戴上戒指穿上西服走向教堂,而他,作為長輩,終會成為第一個為邢望鼓掌表示祝賀的人。


    隻因珍之愛之,所以想將最好的都給他。


    燈火迷醉的晚宴上,俞冀安再次與某位大人物碰杯,並簡單商議了下一次合作的內容。


    文光詠陪在他身邊,以防止他沒有控製好酒量而失態,他趁碰杯的間隙望向邢望那邊。


    黑發少年在斯特林夫人身邊矜持微笑著,像是畫中走出來的貴公子,俞冀安見此漸漸舒展了眉眼。


    他聽著耳邊嘈雜的聲音,似是無奈般在心裏輕歎了一口氣。


    文光詠曾“恨鐵不成鋼”地質問過他:“以前我就覺得奇怪,快三十了連戀愛都不談,我還真以為你是斷情絕愛了,沒想到你是早就想吊死在一棵樹上了,還什麽都不肯說?我怎麽不知道,原來在感情上,你竟然這麽有奉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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