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宋延看著地上交纏重疊的,屬於他們兩人的暗影,垂下的指尖再次顫了顫。


    宋延突然間抬頭,連名帶姓喊她。


    “顧寶珠——”


    這一次,沒有再喚她南平郡主,如往常般那樣熟稔喊著她。


    少年眉目鎮重,帶著淡淡磁性的嗓音,仿若飽含著不知名的情緒。


    顧寶珠心間突然間便有某種預感,產生了個模糊的猜測。


    “宋某日後會努力,盡快得成長起來——”


    盡快成長起來,做個頂天立定的男人。


    喜歡她,便要讓自己配的上她,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麵前。


    他想有能力給予她,不輸南平郡主的尊貴和身份。


    這是宋延在確定自己心意後,便一直壓在心底深處不可言說的聲音。


    可兩儀殿那晚後,再次在書院見到顧寶珠,他便有種衝動。


    他有種衝動,將心裏的這種堆積的情緒,清楚明了的傳達告訴她。


    少年的語氣堅定且熾熱,明明沒說什麽,可顧寶珠莫名覺得。


    宋延他仿佛……在和自己承諾著什麽。


    藏在袖口,顧寶珠被汗水浸濕的手指微蜷。


    莫名的,她心間便一軟,之前心口鑄建堆積起的冷漠高牆,仿佛突然間失去作用。


    對麵少年炙熱的視線,滾燙的讓顧寶珠頭皮發麻,她壓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悸動。


    顧寶珠緩緩抬眼,看向宋延時金箔閃耀下的眼尾微揚。


    “宋延——”


    “我說了,那是你的事情!”


    顧寶珠話落,緩緩抬手,將耳邊散亂碎發撩在而後,恰好遮住眼底一閃而逝的動容。


    隨後女子朝前走了兩步,而後突然轉身,仿若什麽都沒有發生般。


    顧寶珠坦然自若朝宋延挑挑眉,眼尾勾起的弧度依舊明豔。


    此時,她僵直繃起的唇角,在悄然間鬆懈下來。


    “不過嘛——”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有從軍的打算。”


    少女語調微揚,晶亮的眼眸難得多出幾分期待。


    “若是你日後,當真身披戰甲為燕國而戰,又真能凱旋而歸,”


    “身為同窗,不瞞你說——”


    “我覺得,臉上還挺有光的!”


    說完,顧寶珠唇角翹了翹,扭頭看向宋延。


    兩個人對視間仿若初陽融化了冰雪,俱都默契般笑了笑。


    之前麵那種無形中讓人尷尬的隔閡,也很快消靡於無形之中。


    竹影深處又傳來沙沙聲,地上投射出的陰影被正午陽光取代。


    書院生活飛快,轉眼已至九月。


    八月蒸籠般的酷暑,終於在緩緩清風中逐漸落下帷幕。


    書院老規矩,每月三次課試。


    從出題到評閱,均由山長負責,其他夫子輔佐。


    踩過八月的尾巴,書院中九月的第一次課試也便不遠。


    治事齋內,今日男女分齋治學。


    台上的夫子循循善誘,門窗之外,不時有協助課業的齋長。


    甚至堂長在教齋內來迴穿梭,板著臉督視課業。


    顧寶珠放下手中提著的綢布包,老老實實坐在沈嵐青身側。


    她將自己昨晚借沈嵐青的筆記歸還,收迴手時實在沒忍住,以手掩唇打了個哈欠。


    沈嵐青跟著先生指引,正往書冊上謄寫著筆記,餘光瞥見顧寶珠無精打采的模樣。


    她心中倒是詫異,就算平日裏的課試,也未曾間顧寶珠這樣上心,竟然趕著時間昨晚通宵去了。


    “那個——”


    “課試之前的這兩日休沐,我有些事情要打理。”


    “自然便沒時間。應付這些煩人的《九數》了。”


    察覺到沈嵐青的目光,顧寶珠朝她耳語了句,便不再打擾好友。


    高台上的夫子濤濤不絕,講解著《九數》中的晦澀的算法、測量和勾股。


    顧寶珠半隻手撐著腦袋,隨意翻看著書冊上麵有關算法的部分。


    熟悉又動人的銅鍾聲響起,顧寶珠好容易捱到下課。


    拜別沈嵐青後,拿起提前收拾好的包裹,朝著還古後山出,提前停好的馬車走去。


    馬車朝著山下緩緩駛去,因為沿著小路,因此這次行程倒格外隱秘。


    拉下轎簾,遮住外麵青山綠水好風光。


    顧寶珠瞧見車廂裏朝她笑的燦爛的桑桑,提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下來。


    此前她早就向王府遞了消息,休沐日為準備書院課試,不歸家。


    而此番要的地方,便是臨安城中平康坊!


    姑母既然將平康坊交給自己打理,她顧寶珠便不能辜負顧珺的信任。


    此番過去,便是和桑桑商量好,盡快熟悉打理平康坊的事務的。


    馬車繞著臨安城邊的南郊,行使了半圈後,這才繞著官道,通往窩在達官貴人往來的平康坊。


    終於,噠噠馬蹄聲最終停到處平康坊門口。


    白日裏黑底瞄金的牌匾,此刻平凡並不起眼。


    然而等到暮色傍晚,此處便會是臨安城中達官顯貴的消金窟。


    此刻剛過晌午,九月的天沒有八月毒辣,卻也未徹底褪去悶熱。


    撩開馬車的帳簾,平康坊門口走下兩名少年。


    顧寶珠在馬車上,換上桑桑提前準備好的男裝。


    經過路上兩個多時辰的鼓弄,她的發髻已被高高挽起露出清秀的眉眼。


    桑桑寥寥幾筆下,顧寶珠白皙的膚色,已然變成均勻的小麥色。


    長靴中加了增高的墊子,個頭瞬間拔高不輸普通男子。


    下頜眼窩處的輪廓也更加深邃,就連五官褪去女子的精致,多出幾分男性的潦草。


    可哪怕這樣,眾人看去時仍覺得,眼前人是個俊秀翩翩的少年郎。


    行人來往的官道上,兩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中。


    官兩側的其他商鋪,倒不像平康坊這般無人問津。


    畢竟,白日喝酒吃肉,晚上花燈初上時,平康坊看頭牌歌姬舞女調琴扭腰。


    這樣一條龍的服務,多少男人的夢中標配。


    燕國沿襲前蜀,按照街巷將整座平康坊分為三個部分。


    從北道南依次為北曲、中曲乃至南曲。


    其中,北曲緊挨坊牆,為低等妓女營業之處,僅僅謀生。


    而中曲和南曲,所居住的均是情趣高雅的青樓女子。


    尤其南曲,桑桑便住在此處,庭院修建的精美,又假山綠石環繞,園林水榭亦不缺。


    南曲美妓子色藝俱佳,琴棋書畫通曉,與單獨閣樓撫琴吟唱。


    得臉者,亦可受邀約,與當朝達官顯貴比肩遊園,與才子書生賦詩唱和。


    顧珺交給顧寶珠所謂的平康坊,其實並非廣義上的整體的街坊。


    而是南曲平康坊!


    這裏的美妓本身的文采和素質,才能有資本引得官場上那些眼高於頂的達官顯貴競相追捧。


    這些,都是方才馬車空隙間,桑桑給她細致說道的。


    與白日南曲平康坊的蕭索不同,臨街的巷子口最近新開張的酒樓君又來,此時倒是生意興隆。


    店裏跑堂肩上披著幹淨利索的白布巾,殷勤招待著門口的來客。


    隱隱飯菜酒肉香飄蕩,引得店外……兩個少年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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