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虛掩著沒有關嚴實,徐懷硯隻看了一眼便毫不客氣伸手推開門,也不進去,就抱著手靠在門邊,臉上掛著十足的嘲諷:“嘖,火急火燎叫我過來,我還以為可以直接見到骨灰盒呢,結果還沒死?”徐健行被徐懷硯氣了這麽多年都沒習慣,聽到他陰陽怪氣的聲調就急火攻心,指著他沒說出一個字就猛地一陣咳嗽,那架勢差不多都要把肺刻出來了。安月婉無意責怪徐懷硯,隻是扶住徐健行一下又一下溫柔地順著他的背脊,小聲安慰他不要激動。徐懷硯嗤了聲,走進去在離他們倆最遠的角落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等著徐健行咳完。上一次見到徐健行還是在那場鬧劇一樣的壽宴上。時隔這麽久,在病魔的折磨下,徐健行的變化不止一星半點。瘦是最直觀的改變,原本還算飽滿的雙頰個眼窩都深深凹了下去,顯得顴骨越加突出,一雙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鋒利,變得渾濁不堪,臉色蠟黃的像是刷了一層蠟,老人斑一下子暴出好多,死氣緊緊籠罩在他身上。甚至不需要去找醫生求證,隻一眼,徐懷硯就知道徐懷安沒有騙他,麵前這個臥病在床,連坐起來這種簡單的動作都需要攙扶著的老人,是真的不行了。徐懷硯歪著頭,徐健行枯瘦如骷髏的臉漸漸和一張同樣病態遍布的臉重合起來,他像他曾經的妻子一樣躺在病床上接受病魔侵蝕,很快也會以同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唯一不同的是,徐健行至少還有安月婉在身邊照顧他。真是不公平。徐懷硯想,就應該讓徐健行把當初他母親受過的所有苦都嚐一遍,讓他知道彌留之際得不到心愛人一個眼神一句關心,滿懷遺憾與失望地離開人世到底是怎麽樣的痛苦。他真的對這個老人一點感情都沒有了。見他終於緩過來些,徐懷硯又道:“反正我都來了,有什麽遺言趕緊說,我可不保證你死那天我一定有空過來。”“你個畜生!我怎麽,也是你爸!你一定要這樣咳咳咳……這樣跟我說話嗎!”“嘖,中氣還挺足。”“你就這麽,盼著我死嗎!”“不然呢?”徐懷硯歪著頭,笑容也變得刻薄:“我要說我希望你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兒孫滿堂,你信?”“你,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我,我是你爸!!!都到了這個時候……你就不能跟我好,好好說話嗎咳咳咳!”“行了!”徐懷硯騰地站起來,最後一點笑容也斂幹淨:“用不著你強調這麽多遍,要不是因為這層惡心的關係,你死在哪兒我都不會多看一眼。”徐健行攥緊了被子,整個因為用力過度都在發抖,安月婉沉默地坐在旁邊一聲不吭,不幫他,也不打算幫徐懷硯。也許她現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徐健行被氣得病情加重時幫他按個鈴。“都快死了,還跟我在這裏擺架子?告訴你,苦肉計對我沒用,我要是不想你你這麽早死掉,隻可能就是不想讓你這麽輕鬆就解脫,最好在病床上癱個兩三年無人問津,把我媽當初受的苦全部受一遍,下去之後,也好讓我媽看了消消氣。”徐懷硯嘴上不留情,每句話都奔著馬上氣死徐健行去。“你……你這個,你這個逆子,畜生,不,不孝子!”翻來覆去就這幾句,徐懷硯都聽麻木了。“看你你也沒什麽別的話準備對我說了。既然咱們相看兩相厭,我也就不多留了,那就什麽時候能說永別了,我再來看看熱鬧。”言畢,幹脆利落轉身離開。徐健行心口堵得厲害,大口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握著安月婉的手汗濕得冰涼:“畜生,我怎麽會生出這麽個畜生!”“行了,你現在最忌情緒激動,躺下再休息會兒吧。”安月婉抽出手,像之前每一次那樣,溫柔地拉上被子輕輕幫他蓋上,細致有餘,卻讓人感受不到幾分真心,仿佛照顧他隻是一個純粹的義務。徐健行躺在床上盯著女人恬靜的側顏,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月婉,你是不是也在怪我……”“你知道的,我沒資格。”她低聲道:“有資格的那位也已經沒機會再怪你了。”“不,不是,月婉!”徐健行慌了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我沒有……”“我知道。”她拍拍他幹枯的手背,直到他睡著了,才起身離開。喜歡和現實是兩碼事,這她一直都知道,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從知道徐健行在她懷孕時瞞著她跟另一個女人結婚開始,就已經明白得很通透了。這一臉的傷,也許就是她的報應。報她明知他已有妻子,卻還為了肚子裏的孩子與他偷偷來往。第78章 永別謝疏點了杯咖啡習慣性沒有加糖,喝了一口卻被苦得蹙起眉頭,隻好示意服務生送糖過來。徐懷硯愛甜,他總是將就他,久而久之自己的習慣也被改變了。本以為依著徐懷硯的性子兩分鍾就會下來,沒想到先等來的不是自家男朋友,而是男朋友那位一直活在傳說中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先認出對方來的是徐懷安。上次宴會匆匆一瞥,謝疏全身心注意力都在心上人哪兒,完全沒有記住他的長相,但是憑借他跟徐懷硯三分相似的容貌,心裏也有了猜測,直到沉聲徐懷安問出那句話,他才肯定,眼前人就是小白兔討厭得牙癢癢的那位哥哥。“你現在是,懷硯的男朋友?”商圈向來就是這樣,做調查跟做社會實踐一樣容易。謝疏坦然點頭,反問:“徐懷安?”“是我。”徐懷安客氣地笑了笑,在他對麵椅子上坐下。“我沒想到他會帶你一起過來,這很出乎我的意料,同樣,你願意過來,我也很詫異。”謝疏往後靠在椅背,目光疏離:“有什麽事情,直說就好,不需要不必要的寒暄。”他的直白讓徐懷安有一瞬的怔愣,隨後失笑:“有的地方,你跟他還真的挺像。”謝疏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將不願意跟他多話說的聲明實踐到底。“好吧。”徐懷安看出他的態度,也不再多說廢話:“我找你,隻想跟你說兩件事。”“第一件,我希望你以後,可以好好照顧他,既然選擇了跟他在一起,那就一直堅持下去,這條路可能不好走,但是我了解他,認定的東西就說什麽也不會放手,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將來你因為什麽不得已的苦衷,而‘被迫’離開他。”謝疏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抬起眼簾,眸光微動,淡淡道:“我隻能告訴你,要是未來有一天我們不得已分開了,那也隻可能是因為阿硯已經不愛我,不想跟我在一起,被拋棄的那個人,隻可能是我。”徐懷安眼神一鬆,似乎很滿意他的迴答。叮鈴。一條信息出現在謝疏手機界麵,是徐懷硯發來的,說他已經準備離開,讓他想想晚上吃什麽。謝疏迴了句見麵商量,然後將手機倒扣在桌麵,抬頭道:“第二條是什麽?”徐懷安兩手鬆鬆交握著放在膝頭,精致筆挺的西裝讓他看起來並不那麽好相處,隻是那雙眼中的疲憊擊散了所有可能產生的距離感。“至於第二件事,是關於我父親的遺產……我想麻煩你,去幫懷硯找個律師吧。”接下來的時間,徐懷硯說話算話,還真一步沒踏進醫院,就跟著謝疏滿城市地晃悠,把所有好玩兒的,好吃的,好看的都玩了一遍,末了還不忘把快樂“出國旅行”拍照記錄,然後分享給遠在華國某個鄉下卡卡各各的蘭樂。跟他瀟灑的旅程比起來,蘭樂那邊簡直就是人間煉獄。“我跟你說,真踏馬的絕了,這地方根本就不是什麽風景區,學校官網上那些圖片都是高p,高p!!朋友你懂什麽叫高p嗎?!糊弄人的!其實窮鄉僻壤得要命,要網沒網,信號也斷斷續續,白天還好,入了夜跟進冰窖沒兩樣,我都被保鮮了!”“還有,沒熱水!天寒地凍的沒熱水,你要是想洗個頭洗個澡,還要自己去井裏挑水,然後自己燒熱,再倒進個小盆盆裏憋屈著洗!太要命了!我感覺自己命不久矣。”徐懷硯聽著他生無可戀的吐槽差點笑出鵝叫。房間裏可能不隻他一個,這個點不早了,蘭樂說話都盡量壓著嗓子,罵人都沒氣勢:“笑屁啊!還是不是兄弟了?”“是啊。”徐懷硯努力憋住,幸虧是打電話不是開視頻:“但是我也沒辦法是不?李簡凡不是跟你一塊去的嗎,怎麽說他也是長輩,你實在不行就找他幫忙唄。”提起李簡凡,剛剛還臉紅脖子粗的蘭樂登時泄氣了,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他啊,對啊,長輩嘛,幫點忙也是應該的……”“啊?”徐懷硯沒聽明白:“你那邊是不是信號不好了,我沒聽清。”“沒什麽,我說你的話很有道理!”總不可能讓他承認李簡凡的確從一開始就在照顧他吧?比如挑水燒水這種事情他就完全沒動過手,更莫說別的了。李簡凡是真的在認真踐行他答應他爸會好好照顧他的承諾,無微不至得讓人無法拒絕。要是徐懷硯能親眼看見,一定會吐槽一句,果然是當局者迷,當初謝老板這麽照顧人時,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可惜偏遠山區,連開視頻都艱難。不過雖然看不到,但是並不妨礙聲音傳遞。徐懷硯正想說那你可千萬好好使喚他,給自己報仇,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另一個低沉的男聲:“怎麽還不睡?是不是太冷了?”雖然透過聽筒聲音有些失真,但是徐懷硯還是能一耳朵認出這是李簡凡的聲音。他倆居然住一個房間,看這個情況,好像還睡一張床?蘭樂捂住聽筒,說話的聲音小了點。“沒,不冷,我隻在跟小徐打電話。”這邊徐懷硯耳朵尖都豎起來了,他跟蘭樂認識這麽多年,就沒聽見他用這麽軟的聲音跟誰說過話!謝疏在旁邊幫他剝巴旦木,看他表情神神叨叨的,送一顆到他嘴邊,蹭蹭他的嘴角:“怎麽了?”徐懷硯嗷嗚一聲咬住,同樣捂住聽筒一邊嚼堅果一邊小聲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一會兒掛了慢慢給你嘮!”不湊巧,這個一會兒被突然打進來的一個電話,被迫延後。半夜一點,徐懷硯帶著謝疏趕到醫院,病床上,醫生已經將徐健行身上各種治療儀器都拆卸了,利利索索一個臉色蠟黃的小老頭躺在床上,不說出來,沒人敢相信在幾個月前這人還是西裝革履意氣風發。徐懷安和安月婉都在病床前陪著他,門口還站著一個生麵孔的男人,手持一份文件。對方顯然認識他,微微點頭算作打了招唿。見他進來,徐懷安和安月婉同時站起身往外頭,路過他身邊時,徐懷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一麵了,好好跟父親道個別吧。”徐懷硯木著臉躲開他的手,懶得理他。徐懷安見狀,低低歎了口氣,帶上門出去了。徐健行已經是彌留之際,氣兒進得多出得少,眼珠子渾濁得嚇人,要不是還看見在轉悠,徐懷硯都要以為床上就是個死人了。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旁邊,徐健行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不能說,隻能聽。“聽得見?”徐懷硯看見他食指動了動。“行,那我說,你聽著。”“你這個人,活著糟我的心,死了糟我媽的心,也不知道她在底下看見你會不會煩的飯都吃不下,所以你要是碰見她,最好躲遠一點,別往她跟前添堵。”“我活了二十年,就被你惡心了十幾年,真的,你幹的那些事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你死一千次都活該,我媽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喜歡上你這種渣滓,被你禍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