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禧滿目震驚,他驀地抬頭看著那將要漸行漸遠的人,不知從哪裏生出力氣,忍著疼站了起來。


    楓秋縣主臉上閃過驚慌,“你要做什麽?”


    她怕蕭禧把剛才她把人推下的事情說出來。


    蕭禧卻恪守禮術,避開楓秋縣主的靠近,“還請縣主不要忘了答應我的。”


    眼前心上情郎近在咫尺,卻又好似相隔天涯彼此陌生。


    “我自是不會忘記。”


    得到楓秋縣主點頭應允,蕭禧再不停留,捂著身上的傷處轉身走向了與顧阿蠻相反的方向。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偶爾的交集也會背對而馳。


    “依依脈脈兩如何,細似輕絲渺似波。”


    少女抱著奪目耀眼的山茶,聲音平緩無喜無波,可那雙看著的自己的眼睛卻跟任何人都不一樣。


    簫家氏族敗落無以為繼,他空有氏族虛名,卻再沒有氏族麵對皇權也能毫不示弱的底蘊。


    蕭禧捂著腰腹笑出了聲,他竟然連小小縣主的許諾都不能拒絕。


    確實可悲……


    “師父。”


    綠雲還沒進屋,就瞧見顧阿蠻抱著枕頭坐在茶桌前邊,他退出一步看了看,確定這是自己的房間。


    明日豐神節,今夜他們就被安置在皇宮外圍的客院裏,皇宮裏屋子多,他跟顧阿蠻一人一間客院相鄰不遠。


    “你怎麽會在這裏?”


    綠雲從外走進來,“是不是底下的人給你領錯了路?我記得你的院子在隔壁。”


    “是我自己過來的。”顧阿蠻道,“我今晚想跟師父一起睡。”


    綠雲一整個表情僵住,“你能懂得師父的好,師父很欣慰,但是師父隻有你一個弟子,暫時還舍不得把你變成我的女人,懂?”


    綠雲罕見的拿出了一點屬於師父的高人風範來,一負我不是隨便人的模樣。


    顧阿蠻心情不好,人怏怏的趴在枕頭上,悶悶道,“我對比我大的男人都沒興趣。”


    綠雲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果子還得是嫩的脆。”


    他掩唇清清嗓子,“說吧,把你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為師開心一下。”


    “我不想說話。”顧阿蠻的側臉貼著枕頭上的冰涼綢緞,“我若是這樣迴去,夏椿一定會擔心的,所以我告訴他,今晚要在你這裏連夜練習明天的祭典。”


    “她信了?”


    顧阿蠻悶聲動動腦袋。


    那還真是好騙,簡直跟她這個狡猾奸詐的主子一點都不像。


    綠雲熟門熟路的在櫃子裏找到早就備好的酒,直接提了兩壇出來。


    “你啊,就是想太多。”


    綠雲拍開泥封往顧阿蠻麵前放了一壇,“喝吧,一酒解萬憂,一醉解千愁。”


    顧阿蠻有點嫌棄,她好歹也是淑女的好吧!竟然連個碗都沒有。


    她抱起酒壇仰頭灌了一大口,老辣香醇,是一等一的烈酒。


    她喝不出什麽好壞,也不會品,但抱著對的想法,什麽也不用想,悶頭灌就行了。


    說喝酒的那個是綠雲,看她喝成這個熊樣的綠雲,又覺得顧阿蠻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的低三下四,模樣淒慘有些不值。


    顧阿蠻墜樓時他可是看清楚了,人都快嗝屁落地了,臉上連一點埋怨都不帶有的。


    可想而知,當時腦子得傻成什麽模樣。


    “出息。”


    綠雲丟臉的拍著她拿酒壇的手,“慢點喝,好東西都被你給糟踐了。”


    他擰著眉,“真要喜歡直接把人搶過來不就好了,難不成你師傅連個賜婚的旨意都給你拿不來?”


    要不說有師父好。


    顧阿蠻感動的淚眼汪汪,“師父,你對我真好。”


    顧阿蠻抱著酒壇咕咕灌了幾口,“但我不是因為這個覺得難受。”


    酒一到位,顧阿蠻也說出了一些掏心窩子的話。


    “我就是想不明白,惡人和善人終究難逃一死,死後都得過奈何橋,人為什麽還要分善惡?”


    “這個我迴答不了你。”


    綠雲倒也幹脆,“你若真執著於這個答案,不妨去問問柳淵那個老學究,我隻能告訴你,善行惡行不重要,隻要自己做出之後能夠心安……就可。”


    綠雲揚手灌了一口,本是看戲,如今卻突然讓他也心情沉悶起來。


    “我就是想不明白啊。”


    顧阿蠻愁苦滿身,做惡事的權勢滔天,不說你一介白身,就是蕭禧那麽有能耐的一個人,也要言聽計從。


    信奉與人為善,不為惡的我,卻被推落祭台,此後還要被按上自己“不小心”的名頭。


    “這世上黑白顛倒,善惡混亂,卻是連個想說理的地方都找不到。”


    綠雲還以為顧阿蠻是為著一個男人,聽到最後,卻發現對方困擾的是絕對權勢下的無能為力。


    “所以徒弟,你得使勁往上爬啊。”


    綠雲難得知心一迴,替顧阿蠻鼓勁,“如果你麵對的隻是尋常百姓,那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已然足夠,但如果你麵對的是更加龐大,難以逾越的權勢,那你就要走的更遠,站的更高才是。”


    “至少要比你師父我更高。”


    綠雲眼裏多了一絲苦澀,“誰也不要相信,誰也不要傾訴,要默默的站在最高的地方,若真有那麽一天,當你迴頭看時,你會發現那些曾經困擾你的,不過是過往雲煙。”


    顧阿蠻被綠雲所訴說的場麵驚住了,她向往又迷蒙歪著頭。


    “師父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嗎?”


    綠雲沒有迴答,她隻是把顧阿蠻貼在臉上的發,給她輕輕撥開,“便是為師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阿蠻。”


    “好好往上爬吧,讓執棋者看見你的存在,發現你的價值,你才有那麽一絲絲跳出棋盤的機會。”


    否則,無人能夠護住你。


    這一夜兩人不知喝了多少,說了多少。


    顧阿蠻隻記得地上的酒壇子散落的越來越多。


    她從一開始的不斷問問題,反複糾結,到最後涕泗橫流,抱著綠雲的大腿給他一個勁的說“對不起。”


    她拉著綠雲唱歌。


    拉著綠雲喝酒。


    拉著他要給她當結拜大哥……


    顧阿蠻醉鬼一樣被人扶起來的時候,整個腦子都是蒙的,疼的,他看著柳淵,黑沉著臉站在自己麵前。


    這讓一身酒氣的顧阿蠻忽的想起,她今天要與天子同台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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