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桂元芳深吸了口氣,穩住暈眩。他這算是在說笑吧?


    水杏眼眸瞠得圓亮,她眨也未眨,感覺他的掌粗糙且溫暖,撫得她的頰一陣奇異熱麻,心房也熱唿唿的,仿佛來了根羽毛在那兒輕揮搔弄。


    是不是該把命豁出去風流了?唉,他的紫唇其實很好看哪……


    “十三哥,你、你……你在笑?”那張誘走她眸光的唇,兩邊嘴角微乎其微地拉揚,嚴峻之色登時如雪融。


    她愕然模樣,像是瞧見多不可思議的事,韓寶魁淺勾的笑不禁加深。


    “你當真笑了呀!”十三哥一笑,她桂元芳萬事承平。一刻鍾前,她的臉還跟吃到酸橘似的皺成團,此刻大赦既出,她容如花綻,眉兒開,眼兒笑,梨渦點點,唇花開得最熱烈。


    “你笑勒!不惱我,肯理會我,不擺冷臉了!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好歡喜!”她攀住他一隻鐵臂,興高采烈,脆音自帶豪情。“好想再喝它三百杯啊!”


    “不準。”低沉的男音陡掀,砸得人眼冒金星。


    “嗄?!”


    “不是要隨我罵、任我罰嗎?就罰你十日內不準沾半滴酒。”韓寶魁不鳴則已,一開口,立馬驚得桂元芳瞠目結舌,剛開的朵朵小花轉眼就要枯萎,真是天可憐見啊!


    “嗬嗬,十三哥,能不能……呃……那個……”兩手打商量般地搓了搓。


    “罰不得?不願意?”濃黑的眉略挑,似笑非笑的眼好教人心悸。忽而,他臉色一沉,雙掌握住她的腰,作勢要將她推離。


    桂元芳大驚,驚出一額汗,反應較他還快,兩隻細臂已牢牢抱住他粗頸,急聲嚷嚷:“願意、願意啦!罰得好!罰得實在太好了!”嗚~~今天可是她的“大日子”,知他氣惱,她悶聲不敢提,心想他定是記得的,但他說也沒說、問也沒問,好慘!更慘的是,他這麽罰她,欲哭都無淚了。


    她臉貼緊他頸側,沒能瞥見男人隱忍笑意的眉宇與嘴角。


    壓下幾要流泄的笑聲,韓寶魁撫著她的發,下顎略側,欲瞧她此刻神情,埋在他頸窩的小臉正巧抬起,他的嘴碰觸了她的唇角。


    不經意的吻,很輕、很輕,可以毫不留連地擦過,再故作不在意地放過彼此,但男人沒有,他定住,維持同一個姿態。


    擱在一旁的釣竿終於有條傻魚食下餌、上了勾,滑溜身子費勁兒要逃開,拍起水波,但嘴被勾住了,逃不了。他懷裏的姑娘也是。


    桂元芳緊閉眼睫,她沒學傻魚扭擺掙紮,卻是屏息,僵緊身子,心音在瞬間如奔雷,下意識等待著。


    等待……


    再等待……


    唉,想想真要命,她都要豁命風流了,還等待什麽哪?所以,山不來就我,隻好我去就山!


    隨幽歎一起,情在方寸蕩漾,她臉容再仰,讓四片都在等待的唇不再蹉跎。


    她,吻了她的十三師哥。


    千思萬想,究竟是誰在心上係了線,偷偷拉著、扯著?


    她總想找出那人,幾次迷迴,輾轉曲折,歲月在一次次的試探中流過,她以為自己走遠了,再也找不到來時路,卻在一次偶然迴首,發現水碧山青依舊,她不知覺間迴到了原來的所在,亦瞧清緊握那條線的人,竟是自己。她拉著、扯著,力氣一遍大過一遍,不教她忽略,不斷提點,她已然心動。


    心動的種子在顛沛流離的那年種下,在少年無數次牽她小手、背負她、兩人相依為命的過程裏意萌,爾後,小嫩芽慢吞吞、靜謐謐、好努力地往上發。其實她一直心動著,便如嫩芽不住生長、茁壯。


    她的心強壯了,強得足以護他,讓他住在裏頭,壯得不怕醜、不怕羞、拚命也風流,想與他好好的風流。


    她與他的吻,四片唇相貼,熱麻彌漫,她感覺到那淡泛紫氣的唇僵硬卻也柔軟。頑皮的舌尖蠢蠢欲動,想描畫他的嘴,她是大膽姑娘、是江湖兒女,火裏來、浪裏去,不怕!


    可惜,她美好且刺激的深探,教人硬生生給阻斷。


    擾她風流的,是十來名當地小村的百姓。


    韓寶魁救下兩名險些溺斃的孩童,托人送迴,那兩個孩子的爹娘自是心懷感激,想當麵好生謝過,怕恩公已然走遠,才請村民往河岸來幫忙尋找,那些人見他倆模樣與孩子們所形容的一般,當下團團把人給圍住。


    圍住,不肯讓道,那兩名孩子的爹娘求了又求、好說歹說地非要他們二人賞個臉,在小村裏過上一夜,明日再走。


    韓寶魁沉著臉,兀自抿唇不語,額際和頸側的血筋已然浮現。


    他雖不擅言詞,不愛與人交際,卻也不會初初相見、好沒來由便板著一張閻王臉。


    桂元芳臉紅心悸,不曉得那些村民是否覷見什麽?總之,“好事”被擾,她心裏自也惋惜,一張紅撲撲的臉容卻依舊笑不離唇,言語脆甜地與那群大叔、大嬸說起話來,而她一隻小手,被他火熱的鐵掌暗暗握著,握得都快熟透,她方寸灼灼,仿佛他包裹住的其實是她鮮跳的心……


    “嗬,大叔家的虎子和棒頭沒事便好,救人本是該當的事,您和嬸子別放在心上,咱師兄妹倆還得再趕一小段路程,您好意我們心領了。”她語調輕快,才一會兒時候便和人家熟稔起來。


    “不成,兩位不讓咱們好生款待,這這這……咱可同你們急了!”


    “那……還是得問過我十三哥,看他怎麽說?”


    透暖的臉有幾分的莫可奈何,她迴眸,墨睫略揚,唇輕嚅著:竟是……欲語還休?


    嗬嗬,她桂元芳也會有欲語還休的時候呢,這可有趣了!


    “十三哥……我們要不要——”底下的話沒能道盡,她腰身陡緊,被挾在強健的臂彎裏。


    她眼未及眨,男人已摟著她躍出村民的包圍,策馬掉頭便走。


    這般風花雪月的滋味,他不愛嗎?


    抑或是……他心中依舊有誰?


    那一季秋,他沒能及時對人家姑娘道出滿腔情懷,姑娘香消玉殯,把情留在他心底,他難道不感遺憾?


    門外叩叩兩響。


    趴在窗台上吹風的桂元芳立即抬起小臉。


    敲門聲又起,這會子,尚伴著低沉男音。“桂圓?”


    她整個人驀地跳起,眉兒陡揚,兩手趕緊掐掐自個兒的雙頰,怕適才有模有樣地學起人家傷春悲秋、憂思自苦,會在臉上餘留了什麽。


    “睡下了?”門外,韓寶魁嗓音略啞又問,高大輪廓淡淡投影在米黃色門紙上。


    今日,他抱著她闖出“重圍”,尋到渡頭,過河,再帶著她東行一段,傍晚時侯入城,找了間幹淨的旅棧投宿。


    這一路上,他未與她交言半句,兩人分乘雙騎,他總領先她半個馬身,策馬在前,連一個眼神也吝於給她。


    她跟在他斜後方偷覷著,隻覺他肩背緊繃,糾結的肌肉幾要撐裂衣衫,側顏是石雕師傅鑿刀下的幾筆,棱角盡現,嚴峻陰晦,往下拉的嘴角好不可親,腮畔和顎底的胡髭根根硬挺、根根紮人。


    她好苦惱啊!苦得小腦袋瓜開始胡思亂想,一向食欲甚好的她,晚膳勉強也才扒下幾口大米飯。


    但她沒後悔對他風流,四片唇的貼觸,他能撤開的,可他仍是定在那兒,由著她親近。這是否說明……他並非厭惡到底,隱約間亦在期待?


    草草吃完飯,她便把自己關在小小的客房裏,繞著四方桌踱步,越跺思緒越亂,好煩,幹脆一把推開窗子,頹然坐在窗邊,讓沁著秋涼的夜風胡吹,把她吹昏了省事。


    她沒想到他會來敲門。


    怕他掉頭走掉,桂元芳衝得好快,還險些教桌腳絆倒,才穩住,跟著又連踢到兩張椅子。


    八成聽到房中砰砰磅磅作響,尚夾著她的悶哼和訝唿,韓寶魁沒等她答話,已一臂推開房門,跨入,恰好接住她撲倒的身子。


    “你是怎麽了?”一進房便吼人。“酒還沒沾半滴,路就走不穩,還能喝嗎?”


    “十三哥,我沒睡,我精神好得很,沒睡沒睡!我幫你開門,我我我……咦?”有酒香!她陡怔,臉容尋著醇香略偏,發現男人一臂撈著她的腰,另一邊的臂彎裏挾著一隻好大的酒壇,壇身貼著紅紙黑字的酒名——女兒紅。


    發僵且自苦的小腦袋瓜裏頓時一蕩,忽而明白了,她這個“大日子”啊,她的十三師哥根本沒忘!


    “釣竿動了。”說話的人不好界定年歲,麵頰光滑,唇上與下顎沒瞧見半點胡青,喉結似有若無,白襦紫衫掩著骨架略瘦的身軀,胸前平坦。


    “傻魚兒,嗬嗬,願者上鉤,當真動了呀!”小姑娘興高采烈地伸長小網子,忙要幫著把魚撈起。


    那人沒動靜,直瞅著水麵下魚身扭擺,似在思索什麽人生人事。一晃眼,那吃暗虧的傻魚逃了,溜得好快。


    “我心動了。”那人忽道,語調徐緩得如娘親在娃娃耳邊輕吟的安眠曲。


    “啊?心、心動?呃……嗬嗬,心動好,很好啊!動得好、動得妙、動得呱呱叫!你五官既秀氣又清俊,不顯老,說話輕聲細語,舉止溫文得體,好個書生相公的斯文模樣,姑娘家見著,沒有不食指大動、垂涎三尺的!你現下心動,該也不晚哪!”安慰人一向是小姑娘拿手的絕活。


    “當真不晚?”細致眉間輕鬱著。


    “當然!”再加把勁兒用力安慰,小姑娘藕臂一舉,搭在那人肩頭,拍了拍。“這事兒是這樣的,跟倚老賣老沒相幹,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武藝強過我不知幾百倍、幾千倍,但心動這等事,我可風花雪月得比你早些。唉唉唉,我好沒容易才開了竅,心一直亂痛,也鬧不明白痛個啥勁兒,後來懂了,原來心痛了,那便是心動,心既痛又好動,再頑強的角色都得俯首稱臣。”


    “我不頑強。”


    “嗯?”


    “我也不習慣稱臣……但,你可以稱我爹。”


    “呃?”一怔,以為對方與她是同病相憐的熱情小臉一垮。“我比較習慣稱你七師哥。”


    “我不管。我心動了,心動就要有聽舉動,我決定當你爹。”


    “那……還是我改稱你七師姊?”


    “那你稱我娘。”


    唇與唇的親匿密合,明明僅電光石火之間,韓寶魁卻覺神魂上天入地,已竄伏無數迴。


    他握小師妹的手、抱她、背她,甚至也曾同榻而眠,兩人親密的姿態在那一吻之前,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然,兩張唇貼熨彼此後,他愈去迴思,想著兩人之間的種種,愈想,心愈驚。驚的是自個兒,他發覺當下未即刻抽離,是他下意識允準那樣的情狀發生,讓唇在她嘴角頓住、屏息、等待,欲進不進、裹足不前……他在誘發她,想瞧她將有何等反應嗎?


    他很卑鄙。


    仔細再想,在這之前,他便有幾迴類似的心態,看她的眼神變得深濃,會不自覺鎖住某些部分,待迴過神來,不禁麵紅耳赤,強將躁亂的心緒壓落,不教一丁點兒可怖的芽冒出頭。


    他很下流。


    把她當成浮木攀附十餘年,如今“上岸”了,還想拿她晾幹當柴燒嗎?他的良心當真被狼給叼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拚命十三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雷恩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雷恩那並收藏拚命十三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