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神廟會的那一場意外到今日已將近二十天,今兒個是宮靜川舊傷複發後首迴出門,劉大夫吩咐不能久站,行走須慢,藥除外敷外,還得再內服幾日湯藥。


    安丹怕主子爺一忙,要忙上一整天,所以把藥材帶上,直接在鹽場大倉後頭的大灶房煎藥。


    這邊的大灶房裏為幾位離鄉背景且無妻小的班頭和管事所設的,他們就住在大倉後頭的廣院,一人一間廂房,共享一座四方天井,宮家替他們請了人每日打掃,還有三位管做飯的大嬸。


    此時,大嬸們在外邊揀菜、洗菜、話家常,主子爺在前頭忙,安丹顧著他那一壺湯藥,夏曉清顧著她自個兒這一壺,安丹心想,反正都在顧藥,順便也就天南地北胡亂聊聊。


    “就是古怪啊!爺他這些天常發呆,神遊太虛,也不知想些什麽,一會兒抿唇扭眉,一會兒又笑得很淫……啊啊啊——這是一種感覺、一種感覺,不是罵爺很浮啦,姑娘千萬別把這話泄出去!”


    夏曉清秀頰紅了紅,繼續輕搧爐火。


    安丹往後瞥了眼,確定大嬸們還在外邊,又調過頭,壓低嗓聲道:“姑娘,爺還把一條床單子藏起來,那上頭肯定沾了什麽!要不,他幹麽藏?”


    轟——這下子不隻臉紅,她全身上下、裏裏外外全熱透。


    那條水絲單子是她取走的,上頭有她的落紅,還有一些嗯……男人的精血。取走後,她瞞著果兒偷偷將它洗淨,如今就收在她的衣箱裏。


    “啊!你的爐火太大,藥要熬焦啦!”她連忙提點,避開少年的疑惑。


    幸好,安丹忙著救那壺藥,果然無暇再找她“麻煩”。


    安丹端著甫煎好的湯藥進到議會廳內側的書房時,鹽場大管事善老爹也在,老人家持著一把胖胖的紫砂壺,對嘴便喝,邊跟主子爺談事。


    聞到藥味,宮靜川眉峰先是一攏,之後是一臉認命。


    半臥在長榻上,他寬袖略揮,示竟小廝將湯藥首接送上,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盡管左膝狀況已恢複得差不多,還是再顧它個幾天吧。


    喝藥時,他雙眉攏得更深,這次的藥竟苦到教他無法一鼓作氣灌完。


    “爺……是我不對。”安丹頭低低認錯。“我跟夏姑娘說話,結果最後收藥汁時沒留意爐火太烈,一下子收過頭,藥汁就有些……嗯……苦澀了。”慘的是他隻帶一帖藥材來鹽場,沒第二帖藥可以重煎。


    宮靜川將尚餘半碗的湯藥擱下,狀若無意般淡淡問:“她去大倉後的灶房幹什麽?看你愈藥?”因為是他要喝的藥,所以特意去瞧了瞧,是嗎?他心裏一笑。隻是因此把湯藥顧焦了,根本適得其反啊!


    “姑娘也去煎藥,她煎的那帖藥可漂亮了,爐火從頭到尾守得穩穩的,出來的藥汁是澄透的深褐色,聞起來還挺香哩……”安丹越說越小聲,突然又覺主子爺變古怪了。


    一旁的善老爹聞言嗬嗬笑,道:“這三、四天,夏姑娘把手邊大小事給理過後,都會在灶房那兒幫忙煎藥,那藥是給趙明喝的,他不小心得了風寒,發著燒,偏偏老家不在鬆遼,這兒無親可依,又打著光棍兒獨一個,夏姑娘就給他天天煎藥、送藥了。”


    “我記得……廣院那兒有請人照料,倘是有誰病了,賬房那兒也撥有一筆銀兩供病者花用,看是要請人看顧、買藥煎藥等等,都能使上那筆銀子,不是嗎?”問話時,宮大爺嗓音聽起來極為平靜,但就因太平靜,反倒有種山雨欲來的緊繃。


    善老爹仍頂著尋常一張笑笑老臉,安丹就不成了,一直想去搓揉頸後寒毛。


    “是啊是啊,宮爺說得沒錯。”善老爹繼續嗬嗬笑。“可咱想啊,夏姑娘該是因自個兒與趙明同在賬房裏做事,也算有“同房之誼”,又想啊,反正煎藥、送藥而已,又不耽誤正事,所以才這麽做吧。”


    宮靜川臉色驟變,陰沉無端。


    他橫了善老爹一眼,隨即下了榻,半句話不哼已拂袖踏出書房。


    “老爹,您、您非得這麽玩嗎?您受得住,咱可不成了!嗚……”雖說賬房也是房,但那個什麽……什麽“同房之誼”?聽起來好教人別扭啊!


    老爹依舊嗬嗬笑。


    走到廣院,宮靜川自覺體內怒氣已積到頭頂那麽高,當他聽到說話聲從那間敞開門扉的廂房傳出,並親眼見到裏邊景象時,才明白一事——原來發怒這事兒,沒有“最怒”,隻有“更怒”。


    房中擺設簡單,唯一的榻上半臥著一名斯文清俊的年輕男子,唯一的椅凳上坐著一名窈窕佳人,佳人將湯藥呈上,輕聲叮嚀——


    “藥不那麽燙了,你慢慢喝,可別像昨兒個那樣,灌得太大口嗆著了。”


    斯文男子低笑了笑道謝,雖在病中,笑聲聽起來似頗愉悅。


    “你把藥喝了,我等著收碗,順便把這事做好。”


    “曉清姑娘,謝謝你,我其實……對你……啊!宮爺?”


    聞言,夏曉清跟著迴眸,就見宮大爺正抬起一腳跨進房內,雙目黑黝黝,表情嗯……是有幾分古怪。她突然想起安丹適才的話,心口一熱,不禁斂下眉睫,有意無意迴開他的注視。


    “宮爺……”她微一福身。


    “爺怎麽過來廣院了?前頭不忙嗎?”趙明坐挺起來,手裏猶捧著湯藥。


    宮靜川深深瞥了曉清一眼。


    他轉向趙明時,俊龐雖無表情,語氣倒還平和。


    “聽善老爹說趙先生得了風寒又發熱,特意過來探看。你可好些了?”


    趙明受寵若驚,忙道:“好多了好多了,善老爹派人請大夫出診,診金與藥錢全是賬房支出,咱燒已退,明兒個就能迴去做事。多謝宮爺。”


    宮靜川點點頭。


    “往後趙先生再病,需要有人煎藥、送藥,可以請個小丫頭或老大嬸服侍,鹽場的賬房也是很樂意付這筆錢的。”


    “這……呃……”說得好像他還會再得病似的。趙明一下子怔住。


    “快把藥喝了吧。”宮大爺瞟了眼他手中的碗,淡淡道。


    “啊?喔……好。”趙明端起碗,很聽話地咕嚕咕嚕灌藥,一口氣飲盡。


    “你不是等著要收碗嗎?”大爺這句話是對夏曉清說的。


    曉清迴過神,忙趨前將趙明手中的空碗接過來,後者對她道謝,她微笑以對,搖了搖螓首。


    “那咱們兩人就不打擾趙先生靜養。”宮靜川又丟出話。


    “那……宮爺先走,我把趙先生的衫子補好再走。”她本想趁趙明慢饅喝藥時,她快快縫補,那一小道裂縫應該不會花去她多少時候,豈知……


    瞥到那件擱在桌上的單衫以及針線包,宮靜川氣息大亂,盤踞胸中的那股悶氣愈鼓愈脹,仿佛他再多吸進一口氣,就能繃破肺腑似的。


    怒至極處,他竟微微笑了,對著身陷“險境”仍不知的姑娘低柔道:“好啊,你把他的衫子補好,我看你補。我等你。”


    “曉清姑娘,不用了不用了,那衫子我自個兒補,我自個兒能補的。你……你還是跟宮爺去吧,別讓宮爺等著,我這兒沒事的……”結果是趙明先被嚇著。


    夏曉清臉蛋赭紅,越來越覺安丹的“主子古怪”之說當真沒錯。


    陰陽怪氣的也,不知他想些什麽。


    暗暗歎氣,她隻得對趙明道:“那就不打擾你了。”


    退出房外時,她順手闔上門扉,宮大爺遂跟在她身後,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便慢,她覺得整片身背莫名發燙,仿佛感受到他銳利深沉的目光,還有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的體熱,帶著紫檀氣味的熱度。


    突然間,有些暈眩腿軟,她氣息漸濃,心音如鼓,腳步不由得加快,甚至都快小跑起來……驀地,一雙鐵掌從身後探出,將她牢牢圈抱,她連叫都來不及,已足不沾塵地被挾進一處角落。


    這是鹽場大倉裏的一個小小角落,一袋袋的鹽堆棧得整整齊齊,足有三個人那樣高,這批鹽在立秋過後才要出貨,除非是已排定的巡視時候,否則平時很少有人靠近。


    “宮爺——唔唔……你——唔唔唔……”夏曉清一張口就被吻住,男人將她抵在鹽袋上,黑影蠻霸地欺壓過去,霸占她芳口中的柔軟,亦將自己的氣息和氣味送進她嘴裏,濡染她的唇舌。


    一吻方休,兩人皆氣喘籲籲,曉清手裏的空碗都不知掉到哪裏去。


    他的額貼著她的,停沒多久又摟緊她密密再吻,濕熱有力的唇滑至她的咽喉,又吻上她的耳,吻得她禁不住在他懷裏顫抖。


    自有過第一次肌膚之親,自然就有了第二迴、第三迴,和之後的無數迴。他要她,她也要他,肉體歡愛宛若迷毒,能讓人成癮。


    但現下這樣就過分了,他想要,也得看看地方,這裏是鹽場大倉呢!


    “你到底——啊!不行——”當他的手欺向她的胸,探進襟口中握撫那巧挺的胸乳時,夏曉清不禁掙紮,兩手隔著衣衫緊緊按住他胡鬧的大掌。


    她麵紅耳赤,迷亂的眸心努力想定神,又急著對抗他的蠻氣,模樣很是可憐。


    宮靜川緩了下來,目光一樣熾烈,體熱仍舊勃發,但到底抑住火氣。


    他是氣過頭了。


    深吸一口氣,他費勁調息,兩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人都已經是他的了,全身上下,從頭到腳,每根毛發都是他的,她的心卻益發讓他捉摸不透。


    她說喜愛他,但好像……沒有他的話亦無所謂似的。


    而反觀他,這是頭一迴與姑娘家談到感情的事,他從未與誰這般水乳交融,乍見下,他手握各方有利條件,談起男女之情該是強勢的那一方,但偏偏是他在患得患失,她卻一副渾然無事的模樣。


    著實可惱啊!


    他撒迴造亂的手,接著竟調頭就走。


    夏曉清怔在原地好半晌,心猶撲通撲通疾跳,唇與膚猶留他的氣味和體溫,他……他卻半句不哼,轉身走人?!


    連連作了幾個唿吸吐呐,腦子裏仍亂,她忽而頭一甩,起步跑出小角落,跟著直直衝出大倉。


    一路上引來不少人側目,她也不管,卯起一股勁兒又衝到對麵那排屋舍,衝進議事廳之後,再衝進主子大爺的書房。


    唿——還好,他真在這兒。


    好喘……


    她微張唇喘息著,一手輕按急遽跳動的心房,定定看他。


    此時,善老爹與安丹都已不在書房中,而明知她闖進來,宮靜川依舊八風不動地坐在裏邊長榻上。


    他慢條斯理取來擱在一旁的書信,那封信紙從京城寄出,寫的內容無非是尋常例行的匯報,他兩眼就能讀完,卻一直攤著那張書紙不放。


    他不出聲,那姑娘也一直杵在原處。


    一把火又燒騰起來,實不知氣她多些,抑或惱恨的是自己。


    眉眼略動,眼角餘光掃到那碗僅喝了一半的苦藥,他腦中一閃,兩眼仍盯著信紙,一袖已輕悄撫上左膝,接著眉宇間浮出痛苦神色,但疾現疾消,拿捏得萬分美妙,仿佛很疼卻倔強忍疼。


    然後,那姑娘便動了,乖乖走近。


    “宮爺,是不是腿疾又犯?我瞧瞧可好?”夏曉清一臉憂心,想他適才走得那樣大步,說不定真又傷著膝腿筋骨。


    端坐榻上的男人頭抬也不抬,應也不應她一聲。


    躊躇了會兒,見他眉山忍痛般又攏,她咬咬唇,終是喚:“靜、靜川……”


    就這一聲幹幹澀澀的低喚,夾雜百轉千迴的柔情,宮大爺終於肯抬頭了,深幽目光直勾勾投向她,薄唇仍抿著。


    “瞧,你連湯藥都沒喝完,這怎麽可以……”她也瞧見那半碗藥了,趨前端起,發現早都涼透。“我再去熱熱,熱過後再喝,藥效會好上許多。”


    見她旋身欲走,他衝口便道:“不必!”


    說罷,他上前搶過她手中藥碗,頭一仰,也不管那湯藥冷掉後,簡直苦上加苦,連苦雙倍,他依舊一口氣灌到精光。


    “你顧著別人就好,何必來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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