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銳啟反正沒當迴事,再說了,他親奶奶都不在意,更別提其他兩位更長壽的奶奶。那都是多少年的舊事了,何況她們早就過了為丈夫一個初戀爭風吃醋的年紀,要知道,心放寬點才能活得長……


    現在,薛霽真穿著戲服,吹著海風,又想起這事。


    剛剛已經拍完了江裕禮在碼頭初見丁珈芸的第一麵,那種驚為天人、一眼驚豔,越是迴想、越是惦念的心情,薛霽真足足拍了7條,王玨才喊過。


    拍完之後,兩個人都很滿意。


    薛霽真有了一些新的感悟,抓著一頂皺巴巴的報童帽站在碼頭發呆,任由造型師在他身上整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細節……


    王玨問他:“你覺得這個時候的江裕禮在想什麽呢?”


    風吹了一會兒,薛霽真才迴答道:“他沒準在想,這麽好的姑娘,我為什麽現在就碰上了。”


    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放到舊社會時期,就是富家小姐和長工。不,江裕禮連長工都算不上!他隻是剛剛離開漁村來碼頭找事情做,甚至還沒一個能養家糊口的活計,就遇到了既像潔白雪蓮、又像高雅天鵝一般的女子。


    聽著這句話,王玨先是笑了,隨後又打住了笑意。


    “沒遇見daisy丁的話,江裕禮總有一天也會出人頭地,那樣的一天,一定是全然暢快、欣喜地迎接自己的成功。而不是明明放下了,但隻要一念起這個名字,心中就有惆悵、遺憾和不甘。”


    說完,薛霽真扭頭看向導演:“你覺得呢?”


    王玨想了想,說了句乍聽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你將來要是和誰談戀愛了,一定能把人吃得死死的。”


    薛霽真先是微微驚訝,隨後抿著唇一笑,不再說話。


    *


    洪緋是在房車裏換了服裝,整理好了才出來。


    她和助理走近時,遠遠看到片場人群中薛霽真的背影。


    說實話,洪緋有在心裏承認自己低估了對方:不僅僅是因為演員的業務能力,更是從女人的角度、從對手戲演員的角度,低估了薛霽真中和了角色魅力之後,對戲裏戲外的自己產生的那種影響。


    換句話說,是入戲和帶入戲的能力。


    薛霽真的戲好,好在自然的鬆弛感。


    他似乎能毫不費力地演繹一些別人要拚命研究模仿,才能出得來的故事效果,而那種感覺,薛霽真往往隻需要一個眼神或是微表情。


    這種收放自如的張力很具有迷惑性,時常讓人忽視薛霽真才22歲不到。


    比起其他明星種種“天賦論”的營銷通稿,他才是真正意義上吃天賦的演員。但薛霽真從不在意這方麵的輿論,他已經擁有了拿得出手的實績,自然也就不需要多餘的語言來贅述自己的能力,畢竟看過劇的觀眾自然能夠品得出來……


    隻是洪緋還沒琢磨多久,王玨就過來就講戲了


    “這一頂帽子,咱們是照著珍藏的原版一比一仿製了幾頂,材質上也盡可能的全部還原。待會你記得,風吹過來的時候呢,伸手去扶別扶得太穩當,因為你也還記得碼頭那個小子,想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王玨對洪緋還是講得比較多,甚至詳細到某個動作要怎麽去執行,她應該表現出怎麽樣的細微神態。


    相對之下,薛霽真發揮的自由度更高。


    但不見得每個演員都樂意接受這份自由。


    比起一遍一遍吃ng,卡狀態卡到自我懷疑,搞得身體精神雙重疲憊,大部分人還是願意聽導演講戲、吃喂到嘴邊的答案,他們的腦子也不允許他們想太多。


    反正王玨無所謂的。


    用什麽方法不重要,他隻想把片子拍好。


    ……


    過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光影效果就好起來了,陽光灑在水麵時,有碎金漂浮、隨波蕩漾的美感。


    很快,為薛霽真跳水準備的備用服裝全部到位。


    粗粗看去,得有個二十套,全部和他今天身上這套一樣,就連做舊的褶皺也長在同一個位置。反正一遍是過不了的,有備無患嘛。


    於是片場就開始針對這場重頭戲做走位準備了:


    風把丁珈芸的帽子吹下去或許有3分假,是她有意看江裕禮的反應和表現,可剩下7分的吸引是做不了假的;至於江裕禮,那就是100%的真誠了,年輕和衝動在他身上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


    假如男主角是個30歲往上的,造型、妝麵,以及打光恐怕還得花點兒功夫。


    可薛霽真正好處在風華正茂的22歲。


    他的骨骼輪廓、肌肉走向堪稱無暇,麵部之流暢,隨便取一個角度上鏡,也是極致的荷爾蒙衝擊。


    王玨自認拍了這麽多男男女女,港島的,內地的,國外的,見慣了各式各樣風格的皮相,甚至不乏一些完美比例的骨像,也不得不承認:薛霽真這張臉、這顆腦袋,乃至這副軀體,都稱得上是萬中無一!


    別人流點兒汗,難免顯得邋遢油膩。


    但當汗珠出現在薛霽真身上、臉上時,感覺又不同了。


    現階段,“江裕禮”做的都是些力氣技術活兒。


    他一出現,帶著一股強烈的視覺衝擊感,明明衣服也穿得嚴嚴實實,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結實緊致的肌肉,突出的喉結,和頸邊的青色血管,以及粗陋的布料都遮蓋不了的,極具爆發力的身體。


    這正是丁珈芸所沒有見過的:野性而天然的生命力!


    所以她後來才會做出違背本性的舉動,故意在風經過時,讓手中的帽子脫手,她喜歡那樣的目光追隨著自己,也想要在燦爛的陽光下放肆一次……


    “丁小姐,碼頭風大,您小心些。”


    碼頭負責人殷勤地跟在丁珈芸身邊,她卻興致缺缺的。


    上次來這裏時,遇到一個十分有趣、大膽的年輕男孩。


    她猜,對方應該在這裏找到了工作……


    人往往是經不起念叨的,腦子裏才一閃而過對方的麵孔,視線盡頭就出現對方的身影。


    有一條船提前靠岸,發動機不正常的聲響,以及船尾不斷冒出的黑煙是它提前返航的原因,劣質機油味隨著海風吹來,負責人嫌棄地皺皺眉,丁珈芸臉上卻無一絲厭惡,她代父親視察港口,顯然早就料想過會有突發狀況。


    丁珈芸帶著助理上前詢問情況,甲板上的船員攔住了她。


    “這裏太髒太擁擠,您就別上來了。”


    “讓小江去,他不是說自己上過夜校會修機器嗎。”


    江裕禮就是在這時從昏暗逼仄的底層爬上來。


    澄亮的光將這張英俊、年輕的麵龐倏然照亮,他的短發亂糟糟的,臉頰邊還有機油留下的汙漬,肩膀、手臂看不出是蹭到的灰還是其他的碰傷,但那雙晶亮的眼睛當即讓丁珈芸心內一震!


    “你好,丁小姐,這船得換電機了。”


    主管攔了一次又一次,仿佛船不散架、發動機不爆炸,船員就得日複一日冒著危險出海作業。但江裕禮是個愣頭青,他也做了衝動的事情


    那就是當著大老板千金的麵告狀!


    “我上工一共五天,發動機就壞了兩次,這次勉強開迴來了,下次如果在海上、離岸很遠的話,難道指望大家棄船遊迴來?”


    “我是能遊的,其他人呢?出事能給多少喪葬費啊?”


    說真的,這話說得有些難聽了。


    但丁珈芸欣賞他的勇敢直白,當即讓人去處理這件事情。


    至於越級上報、當麵戳破的江裕禮,他高興不是因為得了丁小姐的青眼,而是作業環境得到改善,順便還不忘報了其他的問題:總工撈油水撈得太明目張膽了,用劣質的柴油替換了上麵發的正常機油,好的壞的摻著用,時間久了再好的機子也會出問題,屆時更換機器豈不是又能撈上一筆?


    這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被戳破,負責人臉色當即就黑了一半。


    但江裕禮可不怕,反正他按天結工錢。


    ……


    說這部分台詞時,薛霽真還挺爽。


    一旁的江銳啟也看得很爽:“我爺爺講,他年輕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有虧絕對不忍到下一次,他當場能報的一定報。”


    伍勖洋不說話,因為他看得出來。


    年輕時候的船王簡直虎得一批好吧!


    這一部分拍得很快,薛霽真演過心思深沉的研究生,也演的來不畏“潛|規則”的職場萌新,當然了,暫且用現在的話這麽說。因為“江裕禮”並不是真心過來打工的,他是來偷師學技術、吸取教訓的。


    “我就想多賺點錢,過年迴家給孩子買幾件新衣。”


    “真好啊,我還沒娶老婆呢。”


    “江裕禮呢?”


    江裕禮不說話,因為他的誌向相對來說過於遠大,所以夾在其中顯得十分異想天開:他想擁有自己的船、船廠,甚至是碼頭……


    第三次見丁小姐,江裕禮終於知道她的名字叫“daisy”。


    他找人要了一份過期的英文報紙,翻來覆去看了三遍,才在廣告板塊發現一個和daisy小姐相關的東西:那是一個時髦的絲巾牌子,江裕禮有注意到,丁小姐的帽子上用一條嫩黃色的絲巾係了個蝴蝶結。


    卸完貨,江裕禮沒有立刻走,而是慢慢地靠過去。


    他有些局促、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


    期盼丁小姐還記得自己。


    沒準,對方願意跟他說上一句話,聊聊天氣也行。


    那不正巧麽,一陣海風吹來,丁珈芸手裏的帽子沒有拿穩,牽著那根絲巾紮成的蝴蝶結飄向海裏,一個錯眼,帽子已然落到水裏。旁邊的人還在著急怎麽下去幫丁小姐撈帽子,隻聽見“噗通”一聲,有一道身影已經飛快跳進了水裏


    “算了,我不要了,你快上來!”


    水裏的江裕禮還在追著浪花朝深處遊。


    他此時此刻也聽不見別的什麽了,隻是拚命伸手去夠那頂帽子,他的胸腔裏仿佛燒著一團火,連海水都跟著沸騰了起來!


    抓住那條絲巾一角的瞬間,江裕禮猛地掙出水麵。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睫毛上掛著的水珠都不顧上去擦,濕漉漉的發絲淩亂地支棱著,卻笑著看向岸上的daisy丁。


    岸上的年輕女士明顯紅了臉……


    導演還沒喊過,江銳啟先感慨了:“真好啊~”


    雖然是演的,但這種碰撞反應真的很叫人心動。


    賀思珩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擠到邊上,他看上去很想給薛霽真遞個毛巾毯子什麽的,但對方真的像一隻活力滿滿的小狗,從水裏上來之後完全不帶累的,看上去還能來個7、8遍,目光濕潤而晶亮,一身濕噠噠的衣服來不及換、先和王玨確認剛剛的鏡頭。


    王玨這會兒知道誇人了。


    他不僅誇薛霽真,還大力認可了汪裕、郭令芳這兩位的啟蒙作用。


    出道就拍《玉門雪》,沒有一場動作戲用替身的含金量,王玨此時此刻也終於感受到了!他懸在半空中的那顆心,總算穩穩當當地重新落迴胸腔裏。


    換過衣服,又來了兩次。


    期間,薛霽真還得吹幹頭發重新做造型,這是有些折騰,但光線有限、時間緊迫,再折騰也不能把戲份留到明天。於是,在這樣緊張又井井有條的節奏下,碼頭三次見麵的戲份全部拍完。


    同一個下午的不同戲份,演出三種層次的感情變化,薛霽真消化地堪稱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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