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這幾日,我總算是明白了何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得不佩服妖君整治人的手法一等一的好。


    滿身的傷痕,時時都恍若有千萬隻蟻蟲在啃噬著骨肉。我昏迷的這兩日,妖君都恍若來瞧過我,卻又不知為什麽,並未用法子將我給弄醒,隻是迷迷糊糊在我耳旁說些什麽。


    妖界的牢獄中太過潮濕,比冥界還要潮濕,還要暗無天日。


    經此一番折騰,我竟然想起了若是將妖界的這些刑法與冥界的十八層地獄來比一比,算個高下,誰勝誰輸。


    醒來的時候,因著神仙的軀殼如今和凡人的沒有什麽兩樣,我忍著身上的痛,想要自己跌跌撞撞的爬起來,但是試了一遍之後,才發現,根本是癡心妄想。整個妖牢之中,恐怕隻有我一個活人,剩下的不過是一堆白骨罷了。


    此時猛然間想起來,顏玉好幾萬年前便同我說,我是個死不了的神仙,恐怕,他那句話真的要算錯了。昏迷之前,有人在我耳畔清楚道:“同九重天的人說,若是想換迴冥界的女司命,便拿八荒鏡來交換。”


    八荒鏡來換我一條命,我想,是個胸懷天下的神仙,都不可能答應。況且,他不是我一個人的天帝,他是天下人的天帝。而我,大約也意料到這幾日為何一直沒有人來擾了妖君的清淨,恐怕正是因為不想用八荒鏡來交換而忙得焦頭爛額。


    我料想此事到了最後,或許之後冥界的人才會著急的將我救出去,至於天族,除卻道明我冥王的身份之外,其他的都選擇無動於衷。


    千百年來,我倒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份格外有用,冥王的名號,至少能震的住四海八荒不少的人。至於我能不能熬到法力恢複的那一刻,不曉得天意究竟如何。


    想到如此,我便難道得扯了扯嘴角,背上的傷口恐怕是當日與丹青的一戰,她暗中在劍身下了旁的東西,以至於我沒了術法之後,舊傷添新傷,星雲劍的威力才會驅使我變得羸弱。


    而丹青她為何會和妖君有牽連,我著實想不透……


    妖牢門外的玄鐵冰鎖有了震動之聲,我扶著一旁的冰牆,皺了皺眉頭,想來是妖君知道我蘇醒了,又要派些妖兵來折磨我吧。


    等了良久,除卻牢外的玄冰鎖嘈雜的聲音外,卻沒有旁的聲音,我想若是妖兵的話,應該早就進來了。於是隻好靠在牆旁,靜靜等待著某個人破牢而入吧。


    後來牢外沒有聲音了,卻像是有什麽東西的靈力掀起風雲,從牢門外生生擠了進來。我握著牢門,許是沒有靈力見那些有仙法的東西會眼花,隻轉瞬間,牢外竟然飛入了一個全身花白的東西,最後竟有些搞笑的一頭撞在冰牆上……


    “你是誰?”我後退了兩步,拖著血淋淋的衣衫,頭發也染了些血。


    那東西終於撤下了罩在身上的仙障,歡暢的蹦躂蹦躂身子,露出老虎的模樣來,軟著聲音自言自語道:“妖君的牢中又關妖怪了。”說著,又邁著大步走近我腳下,昂頭看我:“你是哪裏的妖怪,怎麽得罪了那個妖君,成了這副模樣,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看她的模樣,我才迴味過來,難受的抿了抿唇,哪裏是什麽神仙,不過是個小妖怪罷了。隻好笑道:“嗯,我來這裏,已經分不清多少日了,妖君將我關在這裏,我沒有靈力,沒辦法逃出去。”


    “沒有靈力,妖怪,不都是有靈力的麽?”她眨著兩隻眼睛,無恥的湊近我,舔了舔我鞋麵上的血漬,隨後竟然嫌棄的甩了甩頭,抖著聲音道:“你不是妖怪,你是神仙,對不對,你是神仙。”


    或許我是神仙的這個事太過於難以接受,以至於她都快要流出眼淚來。我俯身抬起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溫柔的敷在她的腦袋上:“對,我是神仙,但是我不會傷害你。我,已經沒有仙力了。”


    她出乎意料的沒有躲開我的手,還湊近了些許:“我小時候,做夢都想修煉成仙,不過我現在還很小,才九百歲,我爺爺當年兩萬歲曆神仙的劫難之時,卻因為修行不夠,而被天雷給活活劈死了。從那以後,爹爹就不讓我們再有修煉成仙的想法,爹爹說,神仙都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我知道,神仙不但長得漂亮,還能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比我們這群做妖怪的尊貴多了。”


    也許是因為我覺得她這種想法太過於天真,彼時隻好撫了撫她的腦袋,啞著聲音道:“其實,神仙也有神仙的難處,我們活了這樣久,到最後,不過是一種煎熬罷了”低頭看她的模樣,是一隻血統不錯的白虎:“你為何這樣想做神仙?”


    “因為,做了神仙,我就可以救娘親了。”她蹲坐在我腳下,我亦是半蹲著身子,她用爪子撓了撓臉蛋,有些傷懷:“當年我娘親是被爹爹親自打死的。娘親很好,對我很好,可是最後爹爹看上了別的老虎山中的母老虎,就想娶過來做小妾。可是娘親不願意,娘親說我還小,不想讓爹爹這樣快娶了別的老虎,那樣會欺負我。可是爹爹不願意,爹爹被那母老虎勾了魂,就生氣打了我娘親,一開始的時候,我躲在娘親懷中哭,後來爹爹有一次喝了酒,說我是孽障,說娘親隻能生母的不能傳宗接代,說什麽也要將那老虎娶迴來。我娘親就反駁了爹爹幾句,後來……”她淚眼婆娑,低著頭。


    我撫著她的腦袋,幹的嗓子有些痛,凝聲道:“後來,你爹爹將你娘親?”


    “後來,爹爹失手將娘親打死了。”她不抵旁的老虎,那般堅強,如今竟是在我身旁暗暗落淚,“娘親死後不到三天,爹爹在老虎山大擺喜宴,將那隔壁老虎山的母老虎迎娶過門。剩下的幾年,後娘給爹爹生了不少虎崽子。爹爹很高興,甚至將我冷落在山頭,任憑後娘欺負我。不過,後娘也算是得了報應,在難產中一命嗚唿了。於是爹爹就又娶了個續弦,三個月前,才生了第一個虎崽子。我無處可歸,到最後竟然被妖君抓了過來,幸虧是六殿下給我救了。”


    說到六殿下的時候,她眼中泛了個光:“你呢,你為什麽被抓進來?”


    我幹笑了兩聲:“是因為,我和妖君有仇,所以,妖君就將我抓了過來,嚴刑鞭打,企圖讓我夫君拿一件寶貝來換我。”


    小白老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隨後又道:“你可以教我仙法嗎,神仙都很厲害,應該比妖精都厲害。”


    我諷刺的抬起蒼白的容顏:“哪有你說的這樣厲害,不過,我答應你,若是我還能逃離這裏,日後便收你為徒,教你仙法。”


    或許是因為害怕真的逃不出去,最後死在這裏,所以如今才會想要找活著應該做的事。小老虎天真的在我腳下跳了許久:“我終於見到神仙了,終於有個神仙師父了。師父你放心,隻要有我在,就一定不會讓你遭遇什麽不測的。”


    她那閃爍的眼神讓我莫名的在失落中尋了些開心,清風掀起袍子,一陣寒冷刺骨。


    這一次大抵是真正有妖兵進來了,小老虎慌慌張張的躲在一旁,隻見妖君那廂邁著穩穩的步子,緩緩走過來:“看來,本君真的低估了女司命的功法,被我妖界的鞭子傷的這樣厲害,竟然不過兩日的功夫便醒了過來,還能神誌清醒。”


    雖說我如今功法全無,可好歹,也算個上古尊神。許是因為功法全無的原因,九重天上並未有什麽雷鳴預警之類的東西,四海八荒的人唯一能感應到我存在的人,恐怕隻有冥界的顏玉司命。


    我靠在冰涼的牆上才讓身後的炙熱感有些緩和,閉著眼睛虛弱道:“妖君好興致,如今,竟然還想著來妖牢中看一看我。”


    妖君大笑,“是啊,看到女司命你越是這樣痛苦,本君就越是高興。”抬手幻化出一柄折扇,悠閑道:“你恐怕還不知道,本君讓九重天的天帝,用八荒鏡來換你一條性命,前幾日,本君在天宮中的探子道,天宮中的那些老東西,極力反對用八荒鏡來交換你,看來,你那天帝郎君,是不打算來救你了。”


    淡淡的瞥了一眼我身上的傷口,靠近我妖嬈道:“倒是冥界,聽說冥界顏玉大司命最近在調集兵馬,準備和妖界大戰。不過,有你在手中,他們能奈我何?大不了,便同歸於盡。”揮袖轉過身,玄色的衣袖內露出黑色的雲邊“你以為,若不是冥王那裏有了動靜,本君還會將你留到現在麽?看你的模樣,就算是本君將你放了,你也走不出妖宮,所以,女司命還是靜靜的等待著冥王過來說和,或者天帝乖乖將八荒鏡給留下,否則,女司命會不會香消玉殞,本君也說不準了。”


    天界的老神仙不願用八荒鏡來換一個冥界的女司命,我早已經料想到,不過,沒有想到連影淵也這樣絕情,八荒鏡,真的比我還要重要麽?迴想了一下,又覺得有些可笑,我隻不過是個執掌冥界的冥王,而八荒鏡沒了,天下便要大亂,如此一比,我終究還是比不過天下。閉了閉眼睛,冰涼道:“既然是如此,本座也隻好認了。不過本座要奉勸你一句,苦海無涯,迴頭是岸。不要到了自己一錯再錯的地步,永遠也迴不了頭。”


    可能是妖君覺得我這般用尊神的口氣同他說教,有些逆耳,彼時他扇頭搭在我的肩上,頓時有一種痛徹全身的感覺襲了過來,妖君笑著咬字清晰道:“你忘記了,本君可不是普渡眾生的神,本君是妖,是你神仙眼中,最容不下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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