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便是心中盛了這個信念,不曉得究竟是哪來的勇氣,我竟然想靠著自己一副沒有靈氣的軀殼,想要同他大打一場。綠翹劍從他的袖口劃過,他手上妖力一顫,八荒鏡的碎片掉落掌心。我幾塊的運功銜起那塊碎片,那碎片上紫光盈盈,未等我好好的觀看一番,卻突然感到自己身後的傷口,突然灼熱了不少。星雲劍……這傷口不是早早便好了麽……


    突如其來的痛苦將我渾身的力氣都抽為虛無,我執劍插入塵土,支撐著自己的身子,額上早已是汗水密布。為何會這樣,這傷口,為何又複發了……


    方想握著碎片起身,卻昂頭間瞥見妖君那廂已經紅著眸子手中凝了團強盛的妖氣,罩在我的頭頂。若是我這一動,便會被妖力擊的魂飛魄散。若是還有靈力,我大可和他鬥一鬥,還能鬥他個半死不活,隻可惜,如今隻憑借手中的綠翹劍,隻有自尋死路。


    “八荒鏡交出來!”他厲聲喝道。


    我虛弱的勾起嘴角,“你想要?”手掌緊緊的握著那枚碎片,看著他如同惡魔一般的模樣。“你覺得,我既然拿到了,還能再還給你麽?”還給你的話,我的影淵,便是要出事了。


    餘光瞥見一旁重傷的白衣男人,手中用力將綠翹劍拔出來,極快的往著胳膊上劃去……血水沾染在綠翹劍上,我將手中的碎片拋給明玨天尊,大聲喊道:“快走,快帶著八荒鏡走!”他接住碎片的那一刻,妖君本是想向前搶,隻可惜,那綠翹劍沾染了我的鮮血,已飛身過去,帶著強盛的靈力,劈出一條道來。


    明玨天尊似有些放心不下我,剛想說些什麽,我便暗暗捏了個訣,一把劍幻為千柄,落在他的麵前,將妖君與他徹底隔斷,我虛弱的撐著身子,大聲道:“你快走,告訴影淵,不要擔心我,保住八荒鏡,保住八荒鏡!”


    劍刃裹著強盛的靈力刺破了蒼梧山上的仙罩,結界瞬間恍若碎片,支零破碎的墜落下來。


    妖君盛怒之下,揮袖一掌劈在我的身後,頓然間,好似天昏地暗,四海八荒都變成了荒蕪。我忍著嗓中血腥的滋味,閉住了眼睛,綠翹劍離身之後,畢生的仙力如抽體而出,整個身子連同著神識墜落下去。


    “影淵……”


    我不曉得昏迷之前為何會突然這般想念他,難道,是真正害怕這一次成了生死離別麽?


    十萬年前,我還未來人間,未經曆過什麽大的劫難。父神歸隱三界之後,妖界之君也在數十萬年前的那場大戰中遭了封印,想來經過了這些時月,妖君已然隕落。


    後來,妖界之君尊位落在了妖君的三兒子身上。妖族子嗣昌盛,然妖君的這位三兒子,相傳是在天道中應了劫,隕落了數萬年,最後不曉得為何又迴歸了妖界。新妖君與他父親長相什麽都大不相同,妖君鶴發童顏,若不是一頭銀色長發,也應該是個英俊的少年郎。


    想來這個秘密已經隱藏了這些年,今日竟然被我無意間知曉,且還同九重天的明玨天尊有些關係。


    他袖口臂上的那個印記,與明玨天尊身上的印記一般無二。相傳明玨天尊原本是有個弟弟,可是因為當年天妖大戰,隕落在戰中,那次大戰後,天帝還親自給他弟弟賜了封號,辦了天葬。原本這些都該做的天衣無縫,可是妖君似乎極為不滿如今的這個處置。他們兄弟倆一個在天為尊,一個在妖界為王。也許是因為一生不能再為神的原因,他恨自己的哥哥,也是恨的深沉。


    個中原因,我久居冥界自然是不清楚。可在我昏昏沉沉的醒過來的時候,卻驀然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彼時正同著妖君商討著什麽,因是看著遠,並未聽見她們到底說些什麽。


    丹青,她為何會在這裏,她同妖王,到底有什麽關係。


    靈力全失的我,如今還不抵一個正常的凡人,全身的骨頭因是在蒼梧山運了功,經不住折騰而變的酸痛無比,待意識清醒之後,我才恍然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子,都被捆在冰涼的玄鐵上,胳膊上腰上,還有腿上,都被困了鐵鏈,幾乎經不得我掙紮半分。


    我握緊了手指,狠狠的掙紮了一番,可無論我怎樣掙紮,我這個毫無靈力的凡人對玄鐵,都是絲毫沒有作用。


    許久,不曉得妖君是不是感應到我在掙脫,便想著過來諷刺我一頓,邁著穩穩的步伐走過來,嘴角勾起:“我原以為,你是冥界的人,冥王那女人對天族的事又不是怎麽感興趣,是萬不得容你與天帝發生什麽。可是你竟然蠢到放下一身修為,來給天帝去五重天尋迴清草。看來,你對那天帝,真正是情深意重。”


    我垂著沉重的眼皮,整個身子都被困在玄冰之上,嘴角溢出鮮血,亦是笑道:“妖君好手段,竟然連這些都知道。不過,妖君你應是清楚,本座的法力,隨時都可恢複,而冥界的大軍,隨時都可有可能踏平妖界。”


    他依舊是勾著唇,看似愜意道:“這個,就不勞煩女司命費心了,就算冥界的大軍真正來了,你一個堂堂冥王的養女,多少年的情義在,冥王定會看在你還在本君這裏的份上,同本君好好說話。本君聽說,在冥界的時候,冥王將你視作掌上明珠,連冥界大司命都要對你唯命是從。前些時日,冥王那個女人還對本君寒著一張臉,本君相信,不過幾日,你那冥王母親,便會後悔了。”小步走近我,伸出一隻手用力鉗住我的下巴:“你說,當日在昆侖山,你若是識抬舉,老老實實的嫁給本君。也不用如今受這樣的皮肉苦。左右是本君低估了你,沒有想到,你竟然將心思,放在了天帝的身上。”


    原來,他一早便是因為顏玉告知四海八荒我乃是冥王的養女,打著與冥界結盟的心思,來對我說那些話。如今,又是想借著冥王養女的緣由來威脅冥王……原來,從一開始的時候,我便低估了他。


    “孽障,你竟然說出這些話。本座好歹也是上古尊神,你就不怕,遭報應麽?”我狠狠的瞪著他,字跡清楚的道。無奈身上半分力量也沒有,隻能任由著他鉗著我的下巴。


    他垂下袖子,眉眼帶笑,猖獗的點了點頭,隨後才道:“報應?若是真正有什麽報應,本君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本君也是神仙,如今落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上古尊神又如何,你們這些上古尊神,早便該隕落了。活到如今,是上天對你的施舍,也是上天對你的懲罰。”


    我怔了怔,懲罰,施舍。三十萬年的時光,如過眼雲煙,活了這樣久,其實原本便是一種懲罰,也是一種施舍。緩緩抬起頭,瞧著他幽深的眸光,笑道:“妖君你失去的應該挺多吧,不然,也不會靠著與冥界的結盟,來抵抗九重天。你想毀了八荒鏡,便是因為,你曉得自己打不過九重天,你曉得自己鬥不過天帝。你抓了我,也是想用我威脅冥王,其實,你難道不曉得,自己從頭至尾,都是懦夫,膽小鬼,你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偏偏要異想天開,同天鬥……”


    我終究忘記了如今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冥王,也沒有高深莫測的術法,隻有一副軀殼罷了。那話並未說完,隨後我隻覺得仿若有一股強大的力從我臉頰上扇過,一時間恍若天昏地暗,我眼前模糊的厲害,嘴角也流著蜿蜒的鮮血。


    他竟然一巴掌打了過來,誠然是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誠然是我說中了他的弱點,他才會這樣的怕。他從頭到尾,都在懼怕九重天,可是卻不知迷途知返。


    鮮血從我的嘴角流下,滴在原本便狼狽不堪的藍衣裙上,仿若春日中的紅桃,妖豔灼目。


    我笑:“我說出了你的弱點,所以,你怕了麽?”


    他眸中溢出星火,十指緊握,骨節泛白。袖口下的那雙拳頭早已按捺不住,我又道:“你可是想清楚,如今,你若是失手將我打死了,日後,你怎樣和冥界聯盟。我那冥王母親,是不會饒過你的。你要清楚,你怕天帝,可冥王卻是比天帝在世間活的還要久,冥王是遠古大神。”


    縱然是這句話的確點醒了他,他咬著牙關,狠狠的揮袖轉身,厲聲道:“本君不會讓你死,但是,你要記得,本君懲罰人的手段,向來都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我笑了笑,不曉得這句話對於我,是不是絲毫作用都沒有。想來我掌管冥界這些年,從未懼怕過什麽,看慣了人世間的浮雲,也看慣了生死。不過是黃泉路上走一走,奈何橋前一杯羹。隻是,我如今還不曉得,我死了之後,父神知道後,會不會念及我這些年來的功德,讓我轉世做個凡人,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求能得到什麽,隻求,還和他再見。


    妖君走了後,同小妖們吩咐了幾句,大約也是怎樣懲罰我的雲雲。


    後來,那小妖們便日日來持著雷鞭,毫不留情的打在我的身上,藍色衣裙泛出一道道血痕,我這副身軀,可謂是折磨的傷痕累累。雷鞭原是妖界的法器,以前隻聽顏玉說起,這東西,功能和九重天的雷霆差不多,隻不過,九重天是直接一道雷劈上來,而妖界,是靠鞭打在肉體上,不至於要了性命,卻比天雷來的更洶湧。


    這幾日,我應是在妖界深深體會了一把特殊的待遇,那鞭子抽在身上,雷光灼燒著皮膚,甚至連血肉都彌漫著一股被燒焦的味道。


    我閉著眼睛,身子困在玄冰之上,難動分豪,每一鞭子都仿若在替我脫胎換骨。我忍著痛,皺著眉心,痛的時候便狠狠咬著舌頭,額上背上皆被汗水浸濕。


    妖君,你既如此待我,又怎知日後不會受了報應,即便是天道不懲罰你,我也會讓你生不如死。


    烈焰灼傷我的血肉,我終於忍不住的吐出了一口鮮血。妖君或許是真正害怕了我如今的身子會生出個什麽好歹,畢竟,以凡人之軀在蒼梧山祭了這樣大的靈力,即便是沒有妖君這一茬,也該受了很重的內傷,日後養起來也是麻煩。


    “好了。”那廂抬起玄色衣袖慢吞吞的道:“女司命如今便受不了了,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哪裏還有昔日養尊處優的模樣。”


    我曉得他的這些話是在諷刺我。人間有一句話,倒是說的好,落湯的鳳凰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沉重的眼皮垂在眸前,我嗤笑一聲,側過容顏。


    他徐徐走至我身旁,道:“假如,你現在願意修書一封,送去冥界,本君倒是可以考慮,讓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我閉著眼睛,沉聲道:“修書?是讓冥界答應與妖君的結盟麽?一同與九重天鬥?”胸口中的沉悶讓我來不及換上一口氣,緩了許久才道:“你以為,所有人都同妖君一般,野心勃勃麽?冥界隻要有我在一日,便不會讓九重天有難,便不會讓妖界好受!”


    最後一句話太過於激動,以至於我又張開嘴湧了一口血。


    “好一句不會讓妖界好受,女司命你還是同往日一般,不識抬舉!”憤然的轉過身,凝聲同身後的小妖道:“給我打,打到她願意寫為止!”


    這般的折磨,也許便是我神仙生涯中的一個難。原本緩和的傷口又灼傷起來,我緊緊閉著眼睛,額上汗珠大顆大顆的順著臉頰輪廓掉下來,鞭子裹著血腥,彌漫在整個雲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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