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正和衛良看著戰場上亡者大軍的屠戮,眼中滿是興奮。


    不可一世、未嚐一敗的銀甲衛,如今成為案板上任由宰割的魚肉。


    複仇之火終於熊熊燃起,焚滅一切!


    這是怎樣的快意!


    他們身側的虛空中,緩緩走出一個身披戰甲,駕著亡靈戰馬的骷髏騎士。


    他的周身暗綠色的冥光縈繞,同樣呈現為半透明狀,但和戰場上的骷髏士兵不同的是,骷髏騎士的胸前,兩條交叉的十字型鎖鏈,隱隱散發著幽暗的血紅之光。


    衛良看到了骷髏騎士,微微頷首,道:


    “亡者之主,雷萬空,柳州人感謝你,能履行誓約。”


    骷髏騎士轉頭看向衛良,空洞的眼窩像是深不見底的無盡深淵,如同從冥界傳來的聲音在柳州二仙耳邊響起:


    “汝為柳州上神之後,喚醒沉睡的亡靈為汝而戰。可知吾等履約後,汝,應稟從上神與吾等之約,予吾等自由。”


    衛良聞聲一怔,一絲冷汗從額頭沁出,頓了片刻後,決然說道:


    “亡者之主,此間事成,老夫定會遵從千年之誓,助亡者,解脫不入輪迴之苦!”


    被稱為亡者之主的骷髏騎士雷萬山,仍緊盯著衛良的雙眼,似乎要從中看出其所言虛實。


    衛良正色而對,枯柴般的手指緊緊握拳,在手心攥出了腥涼的鮮血。


    直到雷萬山的白骨之麵轉向了別處,衛良的手才稍稍放鬆下來。


    他在撒謊。


    降世冥王旗是千年前的一名柳州神使所造之物,隻有擁有神使之力者才能解除縛魂誓約,讓縛困於降世冥王旗中的萬千英魂重獲自由,入轉輪迴。


    而用降世冥王旗施展喚魂之術的衛良,卻不過是個修為超越天階的術士,並不是傳說中的神使。


    如今看來,能解除縛魂誓約的神使,想必隻能是當下被攔在魂術穹頂之外的那個被銀甲衛稱為“國師”的那個合相術士。


    衛良抬頭看向天空中的那團耀眼的紫芒,思緒卻被拉到數月之前的雷州……


    在雷州深山中的萬蠱洞,衛良在蠱母和眾多巫蠱族洞主麵前施展了星君天臨之術。


    蠱母和巫蠱族人皆大驚拜服於地,山唿“上神”。


    衛良對蠱母說:


    “我來取迴一件東西,它在你們雷州封印了近千年,現在,我替你們千年前的那位上神,讓它重見天日。”


    蠱母驚駭,她知道衛良所言為何物,那件東西世世代代被封印在萬蠱洞中,除了曆任蠱母,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眼前這個枯槁老者,有千年壁畫上施展紫電驚雷奇術的上神之姿,按照雷州巫蠱祖訓,上神之語,皆要從之。


    穿過蜿蜒直至地底的幽暗隧道,在一個被長明蠱照亮的硐室內,蠱母將黑布包裹的降世冥王旗交到了衛良手中。


    衛良打開包裹的黑布,撫摸著玄黑的旗杆和旗麵,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間湧滿全身,整個硐室中突然響起如從陰間傳來的鬼泣之聲。


    衛良趕緊覆上黑布,裹成一個包裹塞入懷中。


    “蠱母可知此物中封印著什麽?”


    雖然在伏先給他的古籍中,衛良找到了降世冥王旗的所在,也學會了如何用降世冥王旗施展喚魂之術,但對於此物的由來,古籍中並未詳述,他想從冥旗的守護者口中找到答案。


    蠱母匍匐於地,緩緩說道:


    “是背誓者的不屈之魂。”


    衛良冷然問道:


    “何為背誓者?”


    蠱母麵露懼色,顫聲答道:


    “背誓者是雷州先民,千年之前臣服於南陸柳州而來的上神,上神也被柳州人稱之為神使,先民與上神定下不朽之誓,卻背棄了誓言,被上神遺棄,死後不入輪迴,成為雷州群山中無主的陰影。”


    衛良繼續問:


    “不屈之魂為何又會被封印入降世冥王旗,既然先民背誓不入輪迴,你們這支血脈,又是如何延綿至今?”


    “亡者之主,雷州先民的領袖雷萬山,與上神定立新的誓約,縛魂於旗,待上神再臨,為上神驅使,可得解脫。吾等是卑微的護旗者,和雷州的另一族類矮腳族,都是深受詛咒的棄民,巫蠱族終生受蠱毒噬心,容貌醜陋,矮腳族永世受困於地底,不見天日。請上神念吾族人世世代代苦守千年,為吾等解除詛咒,望上神垂憐!”


    蠱母矮小的身軀整個趴在了地上,無比虔誠地祈求著。


    衛良冷冷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旋即又立刻收斂起來,正色道:


    “待你們的先民之魂助我成事,你們都將得到解脫。”


    蠱母興奮地抬起了頭,烏黑的臉上那對碧綠色的眸子盈滿了淚水,她不住地向衛良拜謝:


    “感謝上神!感謝上神!上神之恩,吾等定當……”


    “不必了。”衛良打斷了蠱母:“活著吧,就活著就行,帶領你的族人,好好守好你們這一方土地,不必心懷感恩,你們已有和將有的一切,都源自你們的信仰,源自你們的苦行。”


    蠱母愣在原地,不明白衛良所說為何意。


    衛良卻已闊步走出了幽閉的硐室,丟下她一人,和萬千忽明忽暗的長明蠱……


    衛良離開雷州時,再未和任何人多言一句,他有些厭惡自己,厭惡他給這些虔誠的信徒帶來了永遠不會實現的諾言和希望,厭惡他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


    他也是修行入仙之輩,本也該懷對天地的敬畏之心,然仇恨之火在胸中熊熊燃燒,燒毀了所有的信仰和堅持,隻剩下複仇之心,驅使著自己,做出一件又一件違背修術初心之事。


    如今,他又帶著封印千年的幽冥之器重臨凡世,將會給人間帶來無盡的殺戮和災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現在,衛良看著眼前被屠戮殆盡的銀甲衛,最初報仇的快意也幾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盡的悲涼之情。


    一連串難解的疑問在他腦海中響起:


    這一切,究竟還有沒有意義?


    複仇的枷鎖究竟還要在自己和甫正身上套多久?


    柳州空無一人的無量城、百裏湖、東山,四散天下的柳州人真的還迴的去嗎?


    穹頂結界之上的那個被甫正認定為神使的合相術士,為何像千年前在雷州的那名神使一樣,非要混跡亂世,攪動天下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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