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難以置信地看著黑暗中的身影,用顫抖的聲音問:“你……你說你要殺我?”


    “沒錯。”


    “你為何要殺我?!你又究竟是誰?!”


    “奉命行事,你沒必要知道這麽多。”


    “笑話,吾乃禦史,奉聖命出使寧州,什麽人敢命你來殺我?”


    “那便沒錯了,我奉命殺的,正是鴻正禦史,李文博。”


    李文博臉色變得煞白,不住地往後退去,“不,不,你們肯定是弄錯了,你們還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在這動手你們不要命了嗎?!……昊朝已連續多年遣使寧州,從沒有還未到北陸半路被殺的,除非……你們……除非……你們是南陸人?!那你們更加弄錯了,我李某此行隻是做做樣子,是個幌子,我隨行裏有鄢都真正派往寧州與鐵勒部密謀大事的暗使,你別殺我,別殺我,我告訴你他是誰!”


    “不必了,我隻奉從主命,從不講條件,也無需作選擇。”


    李文博張口想要唿救,卻突然感到喉頭一陣尖銳的劇痛,便再也無法吸進一口空氣,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喘息,卻隻在嗓子裏發出幾聲沙啞的低嘶,他趴下身子費力地朝門口爬過去,不過幾尺的距離,對於此時的他卻好似遠在千裏,漸漸的他的意識模糊了,恍惚間他的腦中閃過無數畫麵,有當年科舉高中時的狂喜,有與何不平把酒論道於別江樓時的快意,最後是臨行時妻子把李文博的手置於自己溫暖的小腹,輕聲在他耳邊說的那句:“盼夫君早日歸來,好給腹中嗣子早些定下名字。”


    ……


    楚迴被一陣嘈雜之聲打斷了冥思,打開房門見到一群人在迴廊上來迴奔走,神色慌張,大多都是李文博帶上船的侍衛,正巧山青也走到了他房門前,楚迴便問他發生了何事。


    山青小聲對楚迴說:“聽說是昨夜李禦史暴斃房中。”


    楚迴神色一緊,自慶陽港一路行至此都頗為順當,這禦史怎麽會好端端的死在了船上,隨即對山青說:“走,去看看。”


    一群人都堵在禦史的房門外,探頭朝裏張望,楚迴站在最外,看到那布商蘇舜玉和鐵商洛高格也在人群之中,一陣濃烈的酒氣和臭味從裏麵傳了出來,屋內離房門不遠的地上躺著一人,旁邊還有一攤似是嘔吐出的穢物,應該就是李文博。


    隻有兩個侍衛待在屋內,其他侍衛都在門外攔著來看熱鬧的人,聽得裏麵一人問道:“怎麽樣?是怎麽死的?”說話的好像是這群侍衛的統領。


    正蹲在地上查看屍體的一個侍衛答道:“應該是窒息致死。”說著又用支鑷子從李文博口取出一顆棗核樣的東西“禦史昨日飲酒過度,所食之物嘔出時,嗆進了氣管,無力咳出,因而導致窒息。”


    山青擠到被攔著的人群最前麵,看得清晰,也聽見了裏麵二人對話,他迴身擠到外麵朝楚迴小聲說:“這人,應該不是意外而死。”


    楚迴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事,此行他們三人都隱藏著身份,而這死者地位特殊,牽連甚大,最好不要被牽扯進去。


    此時忽然又有人冒冒失失地衝進了人群,看到屍體大唿小叫道:“蒼天海神啊,這,這昨夜看禦史大人還好好的,怎麽會,哎呀,這我可怎麽交代啊。”


    說話的正是船主龍嗣,他一臉慌張,衣帶散亂,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衝了過來,看到屍體後麵如土色,隨即又大聲朝身邊一人又吼道:“快,快,調轉船頭,迴慶陽港,要趕緊稟告官府。”


    卻聽得房內傳來一聲“且慢。”聲音不大,甚至夾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柔,眾人卻聽得十分清晰,正是方才屋內似是統領的侍衛,隻聽得他接著說道:“禦史雖死,但寧州之行,不可耽擱。”


    龍嗣聽後大怒,他在陸上江上海上都混跡了多年,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就對豪商巨賈和李文博這樣的鄢都高官賣些麵子,壓根瞧不上李文博帶上船的這群小小侍衛,怒斥道:“你這小吏,腦袋真不好使,禦史都死了,你們這群人還去寧州頂什麽屁用,還不趕緊收拾了迴去等著受刑挨罰。”


    那人冷笑一聲,也不惱怒,走上前笑著說道:“也難怪龍老板怪罪,是我這小吏解釋不清了,我便是督政司的一名小吏,名景元,此番聖上遣使寧州,我本奉的是密詔,但既出此變故,李禦史的使命,我也要一並擔著了,我與李禦史從胤州一路至此,因為南方大雨已經耽擱太久,現在調轉船頭迴去,要誤了大事,還望各位見諒了。”


    人群中的東方長安臉色微變,這景元他認得,如今武帝身邊兩位心腹內臣之一,是整個昊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這兩位皇帝心腹中,一人叫甘福,在前朝就是先帝的內臣,司管陽闕宮內大小事務,另一人便就是這位景元,武帝登基之後才入的宮,入宮時間並不長,卻從一名打雜盥洗的小宦官,一路扶搖直上成為武帝心腹,真武四年,武帝設督政司,命景元為督主,委以其緝訪刺探大小官員的要務,景元苦心經營多年,昊朝大小官員幾乎都有把柄握在他手中。所幸這督政司設在宮外,東方長安和景元並未機會謀麵。


    龍嗣聽聞卻立馬跪下,叩頭如搗蒜,不停地說:“小的一介草莽,鼠目寸光,未識得是景督主,出言冒犯,請景督主恕罪,請恕罪……”


    景元此時卻不再理他,朝門外的眾人施了一禮道:“李禦史英年早逝,實乃大昊之憾,出此變故給諸位平添不便,實非我等所願,但聖命不可違,船還要接著走,李禦史若泉下有知,想必也定會諒解。”


    停頓片刻,見眾人皆不語,景元接著道:“景某另有一事相求諸位,此番出使李大人和我帶的都是武衛,不善驗死驗傷,不知諸位之中是否有人會勘驗屍體,或是懂行醫之術?”


    山青聽聞後不為所動,楚迴卻繞至他身後,低聲耳語:“你秦州藥師的身份在登船時登記在冊,此時隱瞞,後續再被查到,恐平添嫌疑。”


    山青聽後無奈迴身看了看楚迴,又無奈地再次擠了進去,朝景元說道:“在下秦州藥師,謝青山。”


    景元看了看這個麵目清秀的年輕人,示意門口的侍衛將他放了進來,說道:“久聞參天藥坊盛名,還望謝藥師協助我等勘驗李禦史的死因。”


    山青蹲下身軀,摸索良久才起身答道:“李禦史顏麵腫脹發紺,兩眼充血,應是窒息而死。”


    景元點了點頭,好像得到了滿意的答複,但山青此時卻又接著說:“然李禦史之死,應該不是意外,而是他殺。”


    眾人皆是一驚,他殺,怎麽會是他殺?這船上怎麽會有人敢謀殺朝廷禦史?!


    景元臉色微變,道:“謝藥師,何出此言。”


    山青指著屍體的喉部說:“李禦史喉骨塌陷,應是外力所為,兇手手法高明,僅以強力在瞬間擊打李喉骨突出一點,導致李禦史失去唿吸能力,同時又未留下外傷,不易讓驗屍之人察覺。”


    “那他喉中怎麽會有堵塞之物。”


    山青指著屍體旁的那攤嘔吐之物說道:“屍體腹部有成片輕微暗紫色斑塊,想必是李禦史死後被人以巧力擊其腹部,導致腹內之物被擠出食道,還有部分流入了氣管,以此偽造成嘔吐窒息死亡的假象。”


    良久,無人言語,方才還嘈雜的艙內,安靜的可怕。


    “多謝謝藥師了。”景元打破沉默,又朝眾人說道:“既然是謀殺,那麽在這船上隻能由景某來代行刑獄之責了,諸位請先行迴房,今晚武衛將來敬請諸位,由我來逐個問詢。”


    隨即景元又問仍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的龍嗣:“龍老板的船上可有合適的地方擺放屍體?”


    龍嗣顫抖著答道:“有,有,貨艙內有一冰室。”


    “那就有勞了。”景元說完頭也不迴地走了,留下被嚇得魂不附體的龍嗣,以及迴廊上各懷心思的眾人,還有房間內那具冰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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