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漢以之亡,夫何故哉?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誌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待到場中歡唿聲平息之後,楊柯突然開口吟誦了一篇策論,有識貨的已經聽出來了,這正是陸機所作的“諸侯五等論”。


    陸機在這一刻不由一愣,楊柯被打得節節失利的情況下,突然拋出了自己的舊作,讓他有種莫名的驚詫和擔憂。


    楊柯繼續說道:“敢問陸大人,周存而漢亡,在大人看來是因為遠績屈於時異,雄心不敵強權,不知柯說得可對?”


    雖然不清楚楊柯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但自己著述在前,言之鑿鑿,辯無可辯,陸機隻能點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


    楊柯慢條斯理的繼續問道:“那麽大人的解決之法就是分封以拱衛天子,則可保皇權無近憂,強權不複存,天下歸於一統,百姓無生計之憂,不知柯對大人學說的理解有無偏頗?”


    陸機隻能繼續點頭道:“楊候理解的並無偏頗,正是下臣的淺見。”


    楊柯突然話鋒一轉:‘敢問大人,分封製得以存續的基礎是什麽?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合抱之木起於毫末,禦國之道,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不論合家學說,總有一個安身立命的根本吧?’


    “當然是井田製與宗法製,此乃諸侯與藩王分封的根本。”陸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楊柯冷笑一聲,喝道:“來人啊,抬國庫的田畝總冊來。。。。。。。”


    他這一生令下,早有兩個胥吏吭哧吭哧的抬著一口大木箱子走進了人群,將箱子哐當一聲卸了下來,之間箱蓋大開,裏麵是滿滿當當的一大堆賬冊,楊柯緩緩走了過去,拿起了最上麵的一本賬冊,翻開了扉頁,對著場外的人四顧亮開:“井田製自周以來,名存實亡,先帝在日,曾頒布禁絕圈田的國策,先後施行了占田製、戶調製和品官占田蔭客製,令行之初,僅僅是長安藍田一個不入流的雜官龐宗,就占良田幾百頃,豪強大族就不論了。令行之後,天下百姓丁男一人占田七十畝,繳稅四斛,丁女占田三十畝。繳稅一斛半。而貴族官吏一品占田五十頃,二品四十五頃,三品四十頃,每低一品,少五頃。品第六以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品二人,第九品一人。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無過十五戶,第三品十戶,第四品七戶,第五品五戶,第六品三戶,第七品二戶,第八品第九品一戶。庇蔭戶的佃客,為私家人口,歸主人役使,不再負擔國家徭役。經此推行,平吳三年不到,舉國新增一百三十萬戶,百姓與貴族官員各得其所,國庫充盈。”說到這裏,楊柯打量著滿場鴉雀無聲的大臣們,放下了手中的冊子,拿起了箱中另外一本冊子:“我手裏還有一本賬冊,不知在座的各位想不想知道,先帝所立之國策,不過短短十幾年時間,到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陸機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對手顯然事前早有準備,就在是井田製這個地方等著自己,否則,怎麽可能轉眼間就抬上來了國家的田畝賬冊。還有自己鼓吹的宗法製,瞬間冷汗就留下來了,田畝製不過是經濟國策,而宗法製那可是事關國本,可以無限上綱的大是大非的問題啊。


    不待他做出任何反應,楊柯乘勝追擊:“時至今日,晉戶三百七十七萬,口一千六百一十六萬,而舉國在冊繳納賦稅的百姓不到區區兩成,我想問問陸大人,剩下的七成稅賦去了哪裏?按照你的說法,分封之製應該是拱衛天子,國庫充盈的根本啊,怎麽卻變成了挖天子的牆角了?這到底是拱衛天子還是損公肥私呢?”


    陸機不禁臉色微變,空談是他的長項,但論及到具體的政務,他充其量就是個小學生的水平,何況楊柯的數據清清楚楚,鐵證如山,登時讓他啞口無言。


    一眾國子監的監生和一些心存良知或者素來清廉的官員已經開始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司馬衷在這當口,突然擊節而歎:“說得好,說的痛快,這些人及時損公肥私,害得朕宮中用度越來越少。”這個二百五天子的一句話不禁讓在場的人啞然失笑,卻又不敢君前失儀,隻能強忍著不出聲,登時將劍拔弩張的氣氛衝淡了不少。


    楊柯看了看陸機,又補上了而關鍵性的一刀:“至於陸大人所說的宗法製,我有一問,請問是宗族大還是皇權大,如果分封的根本是宗法,請問陸大人,您將皇權置於何地啊?”


    這一個誅心之語如天雷滾滾,震得陸機臉色慘白,他再一次發揮了自己無節操無下限的本性,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臣不敢,臣才疏學淺,妄議國政,實乃無心之過,絕非臣決心叵測,請萬歲明察。懇請萬歲,懇請太後,容臣再迴去閉門思過,多讀幾本書。”


    楊芷麵如止水,淡淡的說道:“罷了,平身吧,不過是個議政,陸大人何至於此。”


    正在此時,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你們這幫腐儒,空談誤國,空談誤國啊,還不向太後、萬歲還有楊候請罪。。。。。。”


    隨著這個聲音響起,在場所與人都看向了場外,人群湧動,分開了一條道,兩名子弟攙扶著老態龍鍾的王祥步入了會場,這樣一來,連太後和皇帝司馬衷也不得不起身攙扶和賜坐了。


    王祥看著楊柯,拱拱手道:“分封之製斷不可取,而今天下藩王已經十去其八,餘者也不足為慮了,多虧了楊候你殫精竭力,未雨綢繆啊,別聽這幫子糊塗官員狂犬吠日,如果不是楊候當機立斷收其兵權,平定劉淵,此時此刻,我大晉隻怕已經是戰亂頻仍,動蕩一片了。。。。。。”


    這一番話讓在場各自心懷鬼胎的文臣默然不語,他們可以藐視楊柯,更可以腹誹皇權,但在王祥這個氏族領袖,天下讀書人的精神偶像麵前,還沒有人敢直斥其非,那可是他們自己的代表人物,神一般的存在,否定了王祥,就等於將自己清理出隊伍,成為無幫無派的流浪兒了。


    文鴦等人看到這裏,啞然失笑,看來那天楊柯一身鬥笠蓑衣打扮,冒著風雨搬來的援兵就是這位王老大人了,可是有一點比較奇怪,這次倒楊的風潮,那可是從王祥親自麵見太後才拉開的序幕啊,這裏麵究竟有何玄機,所有人都有點百思不得其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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