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心報複,等她安頓下來,挺過這一劫,她一定會讓欺騙自己的王惠付出代價。程詩悅的腳在油門上踩下去,目光死死盯著那緊隨而至的黑色轎車。挺過這一次,就像每次挺過她此前經曆的種種艱難時刻那樣,總會過去的……總會過去的。程詩悅卡在紅燈最後一秒駛出過路口,她看著被卡在身後一個車位的那輛黑色轎車,終於和自己拉開距離,她腳下速度分毫未放緩,爭分奪秒地想要將跟蹤自己的人徹底甩開。雨淅淅瀝瀝下,雨刷器在車前擋風玻璃上賣力滑動,程詩悅的蘭博基尼在被雨水打濕的路麵上,濺起來水花。就在這時,程詩悅剛一瞥眼想要看看身後那輛車是否還在跟,卻不想前方猛然竄出來一隻貓,程詩悅車速過快,此時已經來不及刹車,她條件反射地猛然一轉方向盤。車瞬間衝向路口剛修建的一座城市石碑上,“砰”一聲巨響,在巨大的衝擊力麵前,蘭博基尼的前臉瞬間被撞得稀爛。程詩悅眼前白光閃爍,她聽到自己仿佛敲擊在耳膜上的唿吸聲,眼前什麽也看不見,濃重的血腥味包裹著她,她手指摸到濕漉漉的東西,大概是她的血。十六歲,程詩悅因被養父猥褻,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被帶入警局後因未成年又被釋放。那日從警局出來,程詩悅便再沒有迴過家。十七歲,程詩悅遇到那時剛到縣區做市場考察的王惠,從王惠這裏得到金錢和噓寒問暖,三個月後,程詩悅塗很淺淡的口紅,穿白裙子,散開不算長的黑發,坐在王惠床上等他。王惠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掉,搭在了程詩悅細瘦的肩頭上,告訴程詩悅,他已經結婚了。王惠資助她上學,一步步將她帶出泥沼,將她從貧困縣裏連根拔起,把她送到國外念大學。王惠是無欲無求的真君子,手把手教授程詩悅很多,餐桌禮儀,到談話技巧,他把程詩悅重新塑造,王惠是最耐心的老師。然而,程詩悅大學畢業那一年,真君子王惠把自己推向他的生意夥伴,劉氏集團的於柯。程詩悅認識到自己原來是被王惠包裝好的商品。說實在的,她並沒有傷心很久,過早經曆人情冷暖的程詩悅從小就異常早熟,她深知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於是很快接受,並且又善用這一點。某些時刻上,他們甚至合作得還算愉快。程詩悅二十六歲,王惠和她說,自己很多年前就已經離婚,這麽多年來很後悔曾經那麽對待她。程詩悅無意在王惠這裏找一顆精於算計的真心,但是也在虛與委蛇應對王惠的虛情假意時逐漸感到疲憊。從王惠開始,也從王惠結束。她打算在他這裏拿到最後一筆“退休”的錢。懷孕的事是她早有預謀,借此得到一筆天價的打胎費或者天價的撫養費,重點在“天價”。程詩悅堅信自己這輩子隻愛自己,對於她和王慧的孩子並沒有執念。她意識逐漸變得模糊,身體的疼痛也在消失。隻是真是奇怪,可以麵不改色把自己,把弟弟,甚至未成形的孩子當作生意來談的蛇蠍女人程詩悅,為什麽會在這樣的關頭,以付出生命的代價來躲避一隻大雨裏逃竄而出的小貓呢。蘇執聿迴憶起與方時恩那次的爭吵,上一次他這樣失態的時刻,可以追溯到他的中學一年級。那是他跌出來年級前三,被陳碧婉懲罰。那記憶實在是太過久遠,具體的情況他都記不太真切,唯有那時身體感受到的屈辱和憤怒,一直令他印象深刻。在這段時期裏,蘇執聿停掉他在方時恩那裏的副卡,去查詢消費記錄時,看到他在一家酒吧裏以非常高頻率地進行了多次的大額交易。結合孫知賢的話,方時恩應該就是在這家經營場所裏進行的賭博。蘇執聿的時間很寶貴,與方時恩不過是單純的交易,沒有道理還要把他給予對方的金錢去向調查個一清二楚。這導致,蘇執聿到現在才知道自己身邊還睡了一個賭徒。再想到方時恩這個人,蘇執聿心情就會肉眼可見地變得糟糕。這個品行惡劣的樣子貨,簡直就像是他曾經邀請自己品嚐的那一隻不應該出現在他的世界裏的劣質冰激淩一樣,一口下去嚐著是甜的,其實是由廉價香精和色素堆砌而成,再多吃幾口便是要膩到令人不適,影響身體健康。蘇執聿再次將方時恩所有的聯係方式拉黑刪除,確保自己不會再被這樣的人騷擾,將其徹底驅逐出自己的世界。一聲鳴笛後,前麵幾輛車接連急刹。坐在車後排的蘇執聿身子也因慣性,往前傾了一瞬。“怎麽了?”蘇執聿蹙眉,問一向開車穩妥的江卓。江卓迴答說:“前麵好像出了車禍。”警車與救護車在這個時候,已經紛紛趕來。前方車流有序疏通時,蘇執聿的車駛過,就在這時,蘇執聿漫不經心地一瞥,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黃色蘭博基尼那是程詩悅的車。“等等……”蘇執聿突然出聲。五分鍾後,從車上下來,走上前去的蘇執聿,看到被救護人員抬出來渾身都是血,孩子都當場流出的程詩悅。隻是一眼,蘇執聿瞳孔驟然緊縮,旋即麵色發白,他快步走到一棵樹下,嘔吐了出來。從程詩悅身體裏流出來的大量鮮血,從車裏蔓延到地麵,而又被雨水衝刷,導致那血跡順著那綠化帶一路流淌。蘇執聿感覺自己鼻腔裏都是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他嘔吐了一會兒,江卓這時候已經停好了車,盡職盡責地過來給他打傘,並且給他遞過來一瓶水。蘇執聿掏出來手機,手指發涼,找到黑名單,尋找到方時恩的號碼,撥了過去。天空中烏雲籠罩住整個雲淮市上空,大雨驟然降落,劈裏啪啦以異常兇猛的勢頭砸向地麵。藍海酒吧地下室裏,方時恩麵前的自動麻將機將麻將收迴桌腹。轟隆隆,麻將散落重組的聲響與天邊悶雷的聲響重合。麻將室內人聲鼎沸。方時恩滿麵紅光,他今日從落座就已經連贏數把,幸運終於眷顧他。重組好的牌出現在桌麵上,方時恩剛打了兩張,口袋裏的手機就開始嗡嗡作響起來。方時恩的所有注意力卻都被眼前的牌所吸引,他眼睛看著桌麵上的牌都開始發直。在這樣連贏的時候,最是忌諱被人打斷,方時恩手伸進口袋,看也不看就把手機掛斷。方時恩另一手,去摸向摞好的麻將牌。下一刻,方時恩將牌猛然一推,極度激動地大喊一聲:“天胡十三幺!”方時恩在這一天,摸到他麻將生涯以來最好的一副牌。第20章 這一夜暴雨如注,方時恩站在瀾海酒吧門前,腳上的小皮鞋被雨水滲濕,他臉上因為今夜在麻將桌上不菲的戰績綻放的笑容還未完全地消散,在看到手機上許多個未接來電和訊息所傳達的內容後,他嘴角的弧度僵硬在那裏,他眨了一下眼,似乎一瞬間失去辨認字體的能力。手機從手心滑落,掉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淹沒。接下來的記憶都非常的混亂。方時恩全然不知自己是怎麽把手機撿起來的,他人都沒站穩就衝到路上去攔車。可是這個雨夜的車竟然這樣難打,方時恩攔了一次又一次,可是許久都不見一個空車。方時恩是最後一個來到醫院的,他來的時候,周薇雪和張琪她們都已經在急救室那裏候著了。方時恩站在那裏,狼狽非常,渾身上下都在滴水,把醫院的地板上弄得濕漉漉一片。手術室的門打開,方時恩挪動腳步,看到醫生出來搖了搖頭,聽到不知是她們其中的誰發出了一聲哭聲。然後緊跟著,是許顏衝到了方時恩麵前。“啪”一聲,是幾人裏一貫寡言少語的許顏情緒失控地揚起手來,用力抽了方時恩一個耳光。方時恩像是被一巴掌抽斷了脊梁,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腿軟地跌坐到了地上,一雙在麻將桌上亢奮到浮現紅血色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空茫地望著麵前慌亂,充滿崩潰失控情緒的一切。“你還來幹什麽……你害死她,如果不是你她怎麽會死!”許顏那張清秀的臉,在方時恩的視線裏扭曲變得模糊不清,“你是廢物嗎,為什麽什麽事都要找她!要不是為了你她怎麽會想到去招王惠的妻子,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你!”許顏朝已經跌坐在地上的方時恩逼近,似乎是這一巴掌抽完還不解恨,看方時恩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仇人,又像是在看殺害程詩悅的真兇。“這麽多年以來,你一直拖累她!現在好了,她終於被你害死了!”方時恩的耳膜幾乎要被這尖銳不已的聲音刺出血來。張琪和周薇雪連忙上前來攔住她。“許顏!許顏!你冷靜一點!他懂什麽啊!”“許顏,你別這樣!”待將許顏拽往一旁,周薇雪將方時恩從地上扶了起來。在說什麽啊,這些人都在說什麽啊。什麽程詩悅被他害死了,他是誰啊,誰死了,程詩悅不是今天下午還在給自己發消息嗎。到底怎麽了。是在做夢嗎,什麽噩夢啊,怎麽還不醒啊!周薇雪將魂不附體的方時恩從地上攙扶起來。搶救室裏的醫護這時候都已經撤出,周薇雪紅著眼,扶著方時恩朝裏進。張琪這時候還在和醫生說話,消毒水的味和血腥味彌漫在整個手術室內。方時恩如同蒙上一層薄膜的耳朵零星聽到幾個字。“大出血,因為流產……太嚴重……無力迴天……”方時恩如同神遊天外,呆呆愣愣站在那裏,看起來不怎麽聚焦的目光終於緩緩落在了手術台上。程詩悅,他姐姐怎麽躺在這裏。方時恩仿佛終於找迴自己的手腳,他挪動腳步,走到手術台前。方時恩站在程詩悅的身前,看到她額頭上破了很大一塊,雙眼緊閉著,嘴唇完全失去血色。“姐……姐,你醒醒……”來到醫院開始就沒出過聲的方時恩,聲音啞澀,他目光直直落在程詩悅身上,甚至開始伸手想要扯拽程詩悅。張琪這時候看到了,發現了方時恩的模樣不對,驚叫了一聲:“時恩,你幹嘛!”方時恩用力一拽,不慎將程詩悅身上蓋著的布也碰掉。程詩悅遭遇車禍的身體,驟然闖入方時恩的眼裏。方時恩看到他姐布滿傷痕血汙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