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凝眸看向對麵的少年,品著賈珩的話,一時心緒微動。


    原本因為湘雲隨口之言,而引起的一些不適和異樣,盡數消失。


    事實上,如賈珩這個年齡段的少年,往往很難做到這樣的中正平和,豁達通透。


    探春笑道:“雲妹妹,總不能要求天下之人都去做那安貧樂道的隱士吧?”


    湘雲點了點頭,想了想,臉上見著認真之色,說道:“珩哥哥這話也沒錯。”


    賈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說這些了。”


    幾人說笑著,過了一會兒,秦可卿喚人來用晚飯。


    席間用飯,並無特殊之事可記,倒無需贅言。


    翌日上午,賈珩用罷早飯,騎上馬,就往宮中行去。


    宮苑紅牆之上尚見皚皚積雪殘留,寒風撫過枝椏光禿禿的梧桐樹,發出沙沙之音,賈珩入得宮中,隨著引見的嬤嬤、宮女,來到廊簷下等候。


    坤寧宮,殿中溫暖如春,香氣撲鼻。


    宋皇後正在與鹹寧公主陳止敘話,下方廊柱幃幔之畔,嬤嬤、宮女垂手侍立,一旁規規矩矩坐著魏王陳然,十七歲的少年,著蟒服龍袍,麵皮白淨,臉上有著故作沉穩的姿態。


    正說話間,就有女官稟告,“娘娘,一等雲麾將軍賈珩已在殿外求見了。”


    宋皇後聞言,臉上帶著喜色,道:“宣他進來。”


    鹹寧公主陳止斂去笑意,凝眸望去。


    不多時,一個內著二品武官袍服,外披暗紅色大氅,身形挺拔一如芝蘭玉樹的少年,在女官的引領下,昂然進入殿中,快行幾步,近得前來。


    “臣,賈珩,參見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賈珩行禮參見。


    宋皇後眉眼笑意盈盈,輕聲道:“子玉過來了,快搬個繡墩來,讓子玉近前坐。”


    賈珩拱手道:“謝娘娘。”


    轉眼之間,就有女官帶著繡墩,領著賈珩一旁落座。


    宋皇後笑道:“子玉,月餘不見,倒是愈發豐神如玉了。”


    因為有年齡比賈珩就大一些的魏王陳然作陪,故而顯得親切自然,再配合著宋皇後母儀天下的身份,愈是有些視若子侄的意思。


    賈珩抬頭看向宋皇後,隻見麗人笑靨似花,臉蛋兒豐美,一襲澹紅色宮裳,宛如一株靜靜綻放的牡丹花,窈窕靜殊,按捺下心頭一絲古怪,道:“娘娘謬讚了。”


    這等寒暄,注定是有來無迴的,他總不能說娘娘月餘不見,愈發美豔動人了吧?


    一旁還有兒子在呢。


    鹹寧公主星眸熠熠,輕聲說道:“賈雲麾,可帶了那兩迴目的三國書稿?”


    賈珩轉眸看向陳止,道:“書稿已帶來,正要呈殿下一覽。”


    說著,從袖籠中取出那兩迴目的書稿,一旁就有宮女伸手接過,遞將過去。


    陳止臉上現出喜色,拿過書稿,忽覺紙卷尚有餘溫,心頭微訝,垂眸翻閱起來。


    宋皇後笑道:“這還有客人在呢,就徑直看你的書?”


    然後,看向賈珩,輕笑道:“止兒,都被本宮和她母妃寵壞了。”


    賈珩看著鹹寧公主,少女氣質清冷、寧靜,這會兒被宋皇後說著,似有幾分不好意思,朗聲道:“公主殿下蘭心惠質,手不釋卷。”


    陳止放下書稿,抬起右眼角可見有著淚痣的清澈明眸,怔怔看向對麵的少年,臉頰浮起一縷不易覺察的紅暈,道:“盼望這兩迴目有些時日了。”


    賈珩笑了笑,道:“殿下可慢慢看,不用急。”


    一旁侍立的元春,見著這一幕,美眸睜大,臉上就有驚異之色流露而出。


    哪怕已知道賈珩得皇後娘娘看重,但見著這如見親卷的一幕,也有些難以置信。


    這時,魏王陳然笑著開口道:“賈雲麾,如今事務繁忙,不大有空暇寫書罷?”


    賈珩道:“忙裏抽閑,權是聊以自娛,不過比之第一部時,的確沒有太多空暇寫書。”


    宋皇後輕笑道:“然兒明年開府視事,到五城兵馬司任事,子玉你們為同齡之人,要互相提攜。”


    賈珩應了一聲,看向魏王,目中帶著“讚賞”,朗聲說道:“魏王殿下天資聰穎,如能至五城兵馬司,臣也能多一有力臂助。”


    還有什麽當著母親的麵,誇獎其子,更能討其歡心的?


    宋皇後晶瑩玉容之上,笑意愈盛,道:“然兒不通庶務,而你幫著陛下已做過不少大事,你們為同齡之人,你以後還得多多提點他才是。”


    賈珩目光“友善”地看向魏王,笑了笑,說道:“娘娘言重了,臣和殿下互勉提攜而已。”


    魏王陳然見賈珩投來和煦笑意,也是笑著點了點頭。


    隻是心底閃過一絲疑惑,前個兒在姑母那裏,倒不見這少年這種親近態度。


    轉念一想,覺得可能自家母後相邀,殊禮以待所致。


    賈珩與宋皇後母子隨意寒暄著,及至近午時分。


    宋皇後輕笑道:“元春,吩咐人準備午膳。”


    然後又看向賈珩,輕聲道:“你姐姐,性淑婉,識大體,在本宮這兒也是頗為倚重的。”


    賈珩點了點頭,道:“大姐姐她進宮裏,一晃有幾年了,還要多謝娘娘照顧。”


    他正在想怎麽墊話,將元春出宮一事提出來。


    宋皇後笑道:“昨個兒讓她過去傳口諭,你們家裏都見著了吧。”


    賈珩歎了一口氣,道:“見是見著了,親人相見,方慰相思之苦,稍序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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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皇後聞言,玉容微頓,也不知想起什麽,輕聲道:“她在宮裏一晃眼是有不少年月了,宮內外隔絕,親卷不便相見,苦了她了。”


    說著,看向侍立的元春,目光在少女端麗、妍美的臉蛋兒,上盤桓了下。


    賈家將女兒送入宮中,用意不問可知。


    但陛下這二年清心寡欲,連她都少承恩露,在這宮裏,哪裏有著旁人的位置?


    不過,若是賜給然兒……


    宋皇後心念及此,鳳眸眯了眯,思忖道,“以然兒與賈家聯姻,許也不錯?”


    賈珩見宋皇後目光在元春臉上思索,又時而瞥向了一旁品茗的魏王,心頭一凜,連忙道:“說來,今兒個還是大姐姐母舅王節帥兒的生兒,這等家卷生辰、壽誕,大姐姐這些年也是沒趕上一遭兒的。”


    宋皇後聞言,果是被吸引心神,輕聲道:“王節帥?可是管著十二團營的京營節度使?”


    賈珩點了點頭,朗聲道:“王節帥如今得聖上信重,管領著十二團營,聖上有意整軍經武,振奮有為,這也是最近朝廷正在商議的大事。”


    這自是在點宋皇後,現在天子正全力整軍,你現在讓京營節度使的外甥女賜給自家兒子,這不是在添亂?


    就不怕引得天子不滿?


    真要拉攏賈家,也該是天子冊封元春為妃。


    而魏王陳然還不夠格,除非天子授意,但這基本和確立東宮嗣子,也沒什麽兩樣了。


    但,崇平帝富有春秋,現在雙日懸空的朝局才理順,如何會給自己添亂?


    至於進言崇平帝納元春,他就不信宋皇後上趕著給天子找小三,京營節度使,再加一個他,元春入宮,這娘家勢力可太強橫了。


    “所以,原著封妃,應該是天子的意思,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魏王陳然接過話頭,道:“京營是需整頓了,聽說你上次離京剿寇,就查了不少空額?”


    賈珩道:“上次,清點京營,吃空額近半,剩下也是老弱病殘,已到了不整頓不可的地步了。”


    宋皇後這邊廂,玉容微頓,美眸之中閃了閃,將心頭那一絲想法掐滅。


    “陛下肯定不會見得賈家嫡女許配給然兒,還有,這賈珩……似也不願。”


    宋皇後凝了凝眉,心頭就有些可惜。


    賈珩見宋皇後麵色變幻,想了想,覺得繼續拖延下去,夜長夢多,不若當機立斷,道:“臣實有一不情之請,望娘娘垂憐。”


    還是不能寄希望於宋皇後的知情識趣,萬一這位貴人,非要冒著風險撮合元春和其子,就算沒有魏王,還有梁王。


    虎姐豈能嫁犬子?


    宋皇後柳葉眉之下,鳳眸微閃,看向對麵的少年,丹唇輕啟,輕聲道:“子玉有何不情之請?”


    賈珩道:“娘娘,元春大姐姐年近雙十,與家中父母、姐妹骨肉分離倏忽數載,昨日重逢,執手淚眼相望,臣看著都不落忍,前人言,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臣還請娘娘垂憐,能否放歸大姐姐迴家,與雙親共敘天倫。”


    年近雙十,自是有意將年齡說大一些,至於天倫之樂,這是孝道人倫。


    宋皇後一時默然。


    幾乎可以斷定了,眼前這少年不想再將賈家女與皇室有著姻親。


    念及於此,這位麗人心頭就有些異樣湧起。


    這時,元春近前跪地,少女的臉上麵帶悲戚,道:“娘娘,奴婢自十一歲入宮,倏爾已有八九年,昨日歸家之時,父母姐妹幾不敢相認,還請娘娘垂憐,讓奴婢侍奉雙親,以全孝道。”


    宋皇後見此,輕輕歎了一口氣,道:“難為你這番孝心。”


    但一時,仍未表態,讓人拿捏不住什麽心思。


    鹹寧公主陳止,放下手中書稿,輕聲勸道:“母後,女兒瞧著也不落忍,宮中有不少宮女,多是孤苦伶仃,缺衣少食,這才進宮以謀生計,但元春出身名門,自幼進宮,別離父母兄弟,少得相見,如今年歲漸大,也該放歸與家人團聚了。”


    賈珩聞言,心頭一振,抬眸看了一眼陳止,倒沒想到這位鹹寧公主,竟替他說起話來?


    魏王陳然,這會兒,同樣開口說道:“五妹所言甚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不待,賈氏女既有此孝心,兒臣以為該成全才是。”


    許是因為方才賈珩的善意態度,讓這位王爺產生了一種錯覺。


    宋皇後默然片刻,柔聲道:“本宮也並非不能體恤下情之人,等用過午宴,讓元春隨著子玉出宮還家,與雙親團聚吧。”


    既人家不願在宮裏,再強行羈絆在此,反而是平添怨懟了。


    賈珩朗聲道:“臣謝過娘娘恩典。”


    心頭這才鬆了一口氣,剛剛雖然冒著一定風險,但其實還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因為,宋皇後本來就是在設宴拉攏於他,那麽還有什麽比得上,應他所請,將元春放歸家中,與雙親團聚,更能施恩的?


    “所以,此事就不能拖延,否則,宋皇後等再過一段時間,萬一腦洞大開,想著將元春賜給魏王或是梁王,那時再行拒絕,就成了不識好歹了。”


    下方的元春,同樣深深一拜,叩首道謝。


    宋皇後想了想,又吩咐梁柱之畔的太監,道:“夏守忠,你讓宮裏查查,有些年歲較大,超過三十的宮女,如還能尋到家卷,願意出宮的,發給衣食、銀錢,也一並放歸出去罷。”


    放宮女出宮,這原是六宮之主皇後的權力,而且還是仁德之舉。


    這時,出來一個麵皮白淨,穿著太監服飾的老太監,應命道:“是,娘娘。”


    賈珩目中現出感激之情,道:“娘娘慈懿之德,廣沐六宮。”


    宋皇後見著賈珩目中的感激之色,心底的一絲異樣,方散去許多。


    之後,已是晌午時分,鹹寧公主輕笑道:“母後,都午時了,該用飯。”


    宋皇後點了點頭,笑道:“然兒,子玉,過去一同用飯罷。”


    幾人來到小廳,入席落座。


    暫不提賈珩與宋皇後、魏王陳然共宴。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就在賈珩入宮見宋皇後之時,王子騰府上,張燈結彩,賓客盈門。


    王府花廳中,身著武官袍服的王子騰,正在招待來賀的一眾京營諸將。


    誠如其子王義所言,京營十二團營遊擊將軍以上,有不少都備了厚禮,拜訪王子騰,三五十桌的賓客在東西兩座跨院,由著王義以及王子騰的小舅子招待著。


    更有一些誥命、女卷前往後宅,拜訪了王子騰夫人。


    至於十二團營,除賈珩所在的果勇營沒有前來之外,四武營(奮、耀、練、顯),四勇營(敢、果、效、鼓)、四威營(立、伸、揚、振),都來了不少將校,


    王子騰見著花廳中的一眾武將,沒有瞧見熟悉的身影,心頭略有幾分失望。


    然而就在這時,外間仆人高聲道:“老爺,北靜王爺、南安王爺登門來賀。”


    王子騰聞言,心頭大喜,麵上憂色盡去,大步出了花廳,笑道:“我親自去迎。”


    說著,領著方冀、龐師立、李勳等一幹心腹,前去迎接北靜王爺、南安郡王,原本正在坐著的一眾將校紛紛起身,隨著王子騰而去。


    北靜王爺水溶、南安郡王嚴燁等人,原就在軍中威望隆重。


    而就在後院,內廳之中,王子騰其妻趙氏,正在接待一應來賀生辰的誥命和親戚。


    薛姨媽帶著其女寶釵赫然在座,王夫人、鳳姐、寶玉也列座一旁,王義媳婦兒並王家在京中諸房的妯裏女卷,在下首坐陪。


    寶玉坐在一旁,將手中的通靈寶玉正遞給表侄女王姿,讓其觀瞧著,笑著搭話。


    趙氏這時拉著薛姨媽的手,看向一旁的寶釵,笑道:“寶丫頭,幾年不見,也這般大了,可曾許了人家?”


    薛姨媽笑道:“這個倒不曾,她年歲小,在家二年也是無礙的。”


    趙氏原也是隨口問著,聞言,笑道:“是,蟠兒還在前頭,倒是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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