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趙小柱還是白胡子老頭的造型,mp5挎在風衣裏麵藏好快步進了別墅的車庫。他打開車庫的門,摘下脖子上的圍巾。一隊gign跟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從兩側的灌木叢當中閃現出來,隊長壓低聲音:“菜刀,你離開這裏。我們要進去清場,你的上司在那邊車裏。”


    麵目全非的白胡子老頭看看路邊那輛奧迪a6轎車,又看看他們這些全副武裝的gign,歎息一聲:“裏麵的人都是女人和小孩,她們沒有武器。”


    “我知道了,交給我們了。”隊長拍拍他的肩膀,帶著自己的小隊快速進入車庫,潛伏在虛掩的門邊。


    趙小柱迴頭看看他們,苦笑一下。他走向那輛奧迪轎車,車門打開。苗處微笑著看他:“菜刀,任務完成得很好。”


    趙小柱沒有笑容,上車。從車窗裏麵,他可以看見兩小組的gign正在靠近大門兩側,第一個隊員都舉著防彈盾牌,後麵的隊員手持m4a1卡賓槍和mp5衝鋒槍虎視眈眈。他低下頭:“裏麵的人沒有武器了。”


    “他們是gign。”苗處說,“這是他們的標準程序。”


    趙小柱看看那別墅,可以看見窗簾拉著應該帶著母女倆收拾好了,準備等自己開車到了門口就出門上車。但是自己不會去了,因為自己把她們三個都出賣了……趙小柱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總之沒有任務完成以後的輕鬆。


    “開車嗎?”孫守江在前麵問。


    “不,等gign任務完成。”苗處淡淡地說。


    趙小柱撕掉自己的胡子,咬牙切齒:“你他媽的故意的!”


    “怎麽?你是警察,不想親眼看見罪犯被捕嗎?”苗處反問。


    趙小柱不說話。


    苗處笑了一下,看著gign舉起了撞門閂。


    門卻突然開了,gign一下子閃到了兩邊持槍對準門口。audemarie抱著玩具熊走到門口,看著街道:“爸爸?”


    她沒有看見爸爸,於是往外走了幾步。


    “audemarie!”趙小柱一下子就伸手去抓車門。


    苗處一把抓他迴來:“你要幹什麽去?”


    趙小柱呆住了。


    “你—是—警—察!”


    苗處一字一句地說。


    趙小柱呆在那兒,抬眼看見audemarie目不斜視走到街道邊,看著兩邊在尋找他。他張開嘴,卻無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心情……門兩側的gign看著這個小女孩的背影,都屏住了唿吸。


    一個gign一拳打了在她的下巴上,隨即兩名隊員抓住了她倒下的身軀,直接給她按在地上上背銬發瘋一樣喊著:“mike—快跑—gign—”


    julie迴頭驚唿,兩個gign衝過來直接撲倒了她。一名隊員搜身,另外一名隊員持槍對準她的腦袋。


    audemarie迴頭,高喊:“媽媽—”


    一名gign飛跑過去,抱起了狂奔的audemarie往gign的衛生組方向飛跑。玩具熊掉在了地上,掉在了奧迪車的跟前。audemarie絕望地叫著:“爸爸—來救我—”


    奧迪車內,趙小柱隔著茶色玻璃看著audemarie被gign抱走,還在叫著“爸爸”。他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捂住了自己的臉。


    “迴國我再跟你談話。”苗處嚴肅地說,“烏雞,開車!”


    孫守江開車,高速離開現場。趙小柱抬起眼迴頭,看見現場已經一片gign的黑衣隊員。天空中也有一架黑豹直升機在緩慢降落,gign不敢冒險在地麵帶走響尾蛇的女人和女兒,他們必須快速離開這裏。


    audemarie還在絕望地高喊著:


    “爸爸—救我—”


    2


    穿著三沙迷彩服的趙小柱坐在戰術射擊場的木頭台階上,靠著柱子抽煙。他又迴到了“本寧堡”的遊騎兵營區,手裏抱著一杆沙漠迷彩色的m4a1卡賓槍,腳下是沙漠戰鬥靴。遠遠地,可以看見那些同樣穿著三沙迷彩服的“戰友們”在草叢當中奔跑著,叫嚷著美式英語,在打美式橄欖球。狼牙特種大隊的美式橄欖球隊是全軍有名的,是一個去美國西點軍校學習半年的幹部帶迴來的。那個幹部趙小柱認識,是三營的營長劉小飛,自己的營長。這次沒有來,原因也許是一營長更適合這種秘密訓練。


    那些戰友們在奔跑著,叫囂著,投擲著橄欖球。


    趙小柱掐滅煙頭,目光憂鬱。


    在他身邊的木板走廊上,整齊地擺著戰友們丟下的頭盔、m4a1卡賓槍和戰術背心等。他的胸條上寫著“mikezhang”,這邊是“usarmy”“rangers”的臂章……所有的一切都跟本寧堡的2002年或者2001年的夏季傍晚,那個孤獨惆悵的美國陸軍一等兵一樣。


    隻是……他的內心很憂傷,無邊的憂傷。


    從未想過自己的間諜生涯會是這樣的,雖然知道要不斷去出賣別人對自己的信任,但是,在自己的概念當中,要出賣的是類似響尾蛇這樣的殺手或者那些罪不容赦的毒梟,而不和julie這樣的笨女人,還有audemarie,那個還不到十歲的小混血兒。


    內疚,負罪……一起湧上了諜報員菜刀的心頭。


    他拿起可樂喝了一口,這段時間他已經習慣了美軍夥食。當時也是充滿了熱情和鬥誌,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充滿了惆悵和迷茫,好像自己在做的事情不是一件正確的維護法律尊嚴的光榮使命,而是在違背自己的道德良知……


    他低下頭,在某種程度上,他真的希望自己成為響尾蛇……


    走廊後麵的觀察室裏麵,穿著西服的苗處和穿著三沙迷彩服的孫守江在喝咖啡看電視。孫守江看著電視上的錄像,是調出來n報道,畫麵上是那些被美軍營救的孤兒。孫守江難以置信:“是真的……”


    苗處不為所動,冷冷看著電視畫麵。


    “我開始重新認識這條響尾蛇了。”孫守江苦笑一下,“看來他有時候還很善良……”


    “我從來沒說過他是絕對的喪心病狂。”苗處喝了一口咖啡,“你也是老警察,很多時候違法犯罪的人並不都是喪心病狂的。這種事情你該見得多了,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心態?”


    “他救了121個孤兒。”孫守江低下頭,“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他,他花光了自己的積蓄……三百萬美元,對於當時一個入行沒多久的行動間諜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他為了一個一麵之緣的女人,還有121個瀕臨死亡的孤兒……說實在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法不容情,烏雞。”苗處的聲音還是很冷峻,“如果說他還是一個cia的外勤特工,那跟我們沒關係。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我們沒權對他作出評判。但是他現在是職業殺手,遊走在販毒網絡和恐怖網絡的危險分子。他還殺了我們的人,從哪個角度說—我們都會死追他到底!國際刑警和各國的情報機關,也會死追他到底!”


    孫守江點點頭,迴頭看趙小柱的背影:“他……好像很難過……”


    苗處迴過頭,沒有說話。


    “他對audemarie,是真的有負罪感。”孫守江同情地說,“他愛那個孩子,好像,也動了點感情……”


    “這是好事,烏雞。”苗處淡淡地說,“他不再是偽裝出來的感情,他的感情是真的……也就是說,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他不再是偽裝響尾蛇。”


    孫守江心有餘悸地看他。


    苗處注視著趙小柱的背影:“他就是響尾蛇!”


    趙小柱默默看著遠處那些遊騎兵的戰友們玩著橄欖球,叫嚷著,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會心的微笑。


    這個表情,跟某個人一模一樣。


    3


    遊騎兵酒吧裏麵,趙小柱穿著三沙迷彩服坐在桌子邊,看著舞台上的投影。滿牆都懸掛著遊騎兵各個時期的照片,還有參與作戰行動的曆史地圖。那些白人、黃人、黑人小夥子們懸掛著狗牌,笑嗬嗬在不同時期的不同地點用幾乎相同的姿勢合影,緬甸山地、越南叢林……苗處把這些能夠找到的資料全部懸掛出來,希望可以深深刻進趙小柱的記憶深處,讓他不僅掌握響尾蛇的作戰技能,也能夠有一顆響尾蛇的心……


    趙小柱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


    因為,他已經在用響尾蛇的思維在思考。


    投影上是1990年海灣戰爭,以及1991年的沙漠風暴行動……


    穿著西服的苗處走進來,站在他的身後。


    趙小柱抽了一口萬寶路,沒有起立,也沒有看他,還是看著投影。


    苗處輕輕地:“mike?”


    趙小柱吐出一口煙,用英語淡淡地說:“youliedtome.(你騙我。)”


    苗處不說話,隻是看著他那獨特的遊騎兵發型。


    趙小柱把穿著沙漠戰鬥靴的雙腳從椅子上放下來,站起來拿著可樂盯著苗處,目光冷峻。


    苗處沒有躲閃,就是那樣看著他。


    趙小柱喝了一口可樂,把罐子丟到很遠的地方,怒吼:“你騙我—”


    苗處看著他,淡淡一笑,還是沒有說話。


    “nobodywasgoingtofirea,nobodydare!cuzsheisaprincessoftheroyalfamilyofkuwait.herfatherisholdingthatpetroleumpipeline.(gign根本就不敢開槍!如手裏有槍,他們也根本就不敢進攻!就算進攻了打死了他們的人,gign也根本不敢對著她開槍!因為她,她是科威特王室的公主!gign—甚至是全歐洲的特種部隊加起來,也根本不敢去打死一個阿拉伯公主!因為他們需要石油!除非是他們打算從俄羅斯進口石油了,否則他們根本不敢開罪任何一個阿拉伯石油國家!)”趙小柱怒吼。


    苗處還是平淡地看著他。


    “youcheatedmetosellherintothejail,butguesswhat?franchwillreleaseherrightawayiftheystillwantpetroleum.whatyoureallywantedwasrattle’sdaughter.(所以你他媽的騙我!你騙我去親,你騙我去出賣她—讓她住進牢房去!可惜你這個如意算盤打砸了,因根本就不會坐牢—法國總統必須給她特赦,否則他媽的再也別想從阿拉伯半島得到哪怕那麽一加侖石油!你要的是響尾蛇的女兒,因為你知道他愛他的女兒!)”趙小柱怒吼道。


    苗處看著距離自己很近的那張怒吼的臉,帶著淡淡的笑意。他發現了某個人的靈魂已經進入了趙小柱的靈魂深處,兩個靈魂糾結在一起,即將化為一體。


    “gignwouldhaveabortedthemissionihadagun.(如手裏有槍,gign也許根本就不會發動進攻!)”趙小柱揪住了苗處的衣領子,“becausetheycan’ttaketheriskosuicidingandtheirgovernmentbeheldresponsiblecouldhavetakenthemotheranddaughtertokuwait,youwerelosingthewholething.soyouliedtome,youmademetogethergun!(因為他們沒把會不會自殺,如自殺了,這筆黑賬會被記在法國政府甚至是歐盟腦袋上,他們吃不了兜著走!母女倆會安全護送到科威特,然後保護起來!而你得不到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所以你騙我!你騙我去跟她親熱,去騙過她的槍!)”


    苗處還是很冷峻地看著他,用唯一的一隻右眼。


    “youdirtysonofabitch,givemeonereasonnottojumpalloveryou!(你這個卑鄙的狗雜種,我恨不得把狗屎塞進你的嘴裏去!)”趙小柱盯著苗處的眼,一字一句地用英語說。


    苗處看著他,用漢語說:“響尾蛇。”


    趙小柱愣住了,隨即用漢語迴答:“我不是響尾蛇,我是菜刀!”


    “你就是響尾蛇!”苗處淡淡冷笑,“你現在的做法,就是響尾蛇!隻有響尾蛇才會威脅自己的上級,而菜刀不會!他是一個規矩的片警,走路都怕踩死螞蟻!”


    趙小柱的臉上和內心深處,什麽東西在裂變。


    苗處推開他的手,整整自己的衣服。


    趙小柱的雙手無力地鬆開了,表情木然。


    苗處指著他的鼻子:“你看看你自己,你哪裏還有菜刀的影子?!你桀驁不馴,反抗上司,甚至還威脅我—你不是響尾蛇是什麽?你告訴我,你不是響尾蛇你是什麽?”


    趙小柱的表情逐漸痛楚起來。


    “我看你都忘了自己是一個人民警察了!”苗處嚴厲地說,“都忘了你是幹什麽的了!你到底想幹什麽?威脅我?來啊,把狗屎塞到我嘴裏來!讓我這個老警察親身體驗一下,什麽是狗屎的味道?這還有兩根手筋,你也一起挑斷了算了!”


    苗處舉起自己的雙手。


    趙小柱疲憊地坐下了,捂著自己的腦袋:“是你教我的……”


    “不錯!”苗處冷冷地說,“是我教你的,也是我逼你的!但是你不光要學會‘入戲’,還得學會‘出戲’—這是間諜的基本功!光進去了,出不來了!你就是個廢物!甚至會走向深淵,走向監獄和刑場!”


    趙小柱捂著自己的臉無聲抽泣:“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因為這是我的選擇,也是你的選擇!”苗處冷冷地說,“你是一個人民警察,人民公安!你要是做點什麽混賬事兒,對不起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自己—是祖國,是人民,是法律!”


    趙小柱長出一口氣:“我還像個人民警察嗎?”


    “人民警察有很多種,隻是你沒接觸過罷了。”苗處的聲音還是很嚴厲,“我不再跟你多說什麽,收拾一下出發。”


    趙小柱鬆開手,臉上都是眼淚:“去哪兒?”


    “跟烏雞走,他會帶你去看看—什麽是真正的人民警察!”苗處的聲音很冷。


    “你不帶隊嗎?”


    “我要去法國。”苗處平靜地說。


    趙小柱看著他:“你要去?”


    苗處看著他:“這是你可以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對!”


    趙小柱不再問了,雖然他的心很疼。


    苗處看看他,轉身出去了。


    趙小柱坐在酒吧幽淡的光影裏麵,表情很痛楚也很複雜。


    一半臉在黑暗當中,一半臉在光亮當中。


    4


    早晨,穿著齊整警服的趙小柱站在鏡子麵前。在這個瞬間,他突然覺得昔日熟悉的警服變得如此陌生,以至於不敢相信這是屬於自己的製服—僅僅兩個月以前,自己每天都要穿的製服—黑色的警服,銀色的領花、警銜、警號、帽徽……曾經熟悉的一切,現在卻變得這樣的遙遠和縹緲,橘子胡同派出所、那些善良的麵容……甚至是自己的妻子蓋曉嵐,都變得那麽的陌生、遙遠、縹緲,不可觸摸。


    仿佛那些不是自己的生活一樣。


    難道……一切都真的如同一場夢幻嗎?


    趙小柱看著鏡子裏麵的自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外麵的喇叭在響。


    趙小柱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包轉身出門,等待他的不是悍馬越野車,而是一輛白色的豐田陸地巡洋艦。這輛車是警車,塗著中國公安標準的顏色和花紋,門上噴塗著警察的盾牌標誌,連車頂上都是一盞長條警燈。


    趙小柱在這一瞬間愣了一下,仿佛本能地想躲避什麽。他的心真的感覺到一刹那的緊張,同時冷汗從額頭冒出來……


    穿著警服的孫守江下車,好像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穿警服。他看著趙小柱,笑了一下:“看什麽呢?上車,你不用戴手銬!看你嚇成那樣,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啊?”


    趙小柱苦笑一下,上了警車的副駕駛座位。


    孫守江上車,發動越野車開過sere基地的宿舍樓和基礎訓練設施。趙小柱穿著警服,看著外麵,越發覺得自己的生活充滿了怪誕……到底哪個是真實的?是響尾蛇?還是菜刀?是abc張勝,還是片警趙小柱?是巴黎的硝煙彌漫,還是北京的平淡瑣碎?是阿拉伯公,還是民警偶像蓋曉嵐?……


    一切都變得亂七八糟。


    孫守江開著車,看了他一眼:“怎麽,你不問去哪兒嗎?”


    趙小柱奇怪地看他,差點就開口英語說出“軍士長”。


    孫守江笑笑:“咱們現在已經在靠近邊境的地區了,苗處讓我帶你去散散心。去幾個地方看一看,那裏有我們的戰友。你以前是片警,沒有深入接觸過緝毒警察。你出完任務,該給你放鬆一下。”


    趙小柱看著他,又看前麵的公路。


    “其實我知道,這對於你是很殘忍的事情。”孫守江的聲音很低沉,“但是,也許有一天你會理解他的,他內心承擔的痛苦……是你想象不到的。無數和你一樣年輕的緝毒警察,投身在這個工作當中,犧牲了……更慘的不是犧牲,是生不如死,他也是人,他也有感情。他的心也疼、也痛。菜刀,你慢慢就知道了,他是一個好人。”


    趙小柱不說話,他現在的腦子很亂。


    孫守江打開車上的cd機,一聲歌飄出來,是《少年壯誌不言愁》。


    劉歡的歌聲一點一點撕開了趙小柱內心破碎的殼,把鮮紅的血肉暴露出來。在警校,他們那些年輕的學員們經常在ktv高唱這個歌。都是學員銜的預備役警察,卻拚命要裝得無比滄桑,好像承擔了很多苦難似的……


    為賦新詞強說愁……


    現在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隻有當你真的走上工作崗位,真的要曆盡苦難,才知道癡心不改的真實含義。


    眼淚一點一點流出趙小柱的眼睛,好像一種已經變得陌生的情感在內心深處被喚醒。孫守江沒有說話,專心致誌地開著車。也許這個歌是他故意放的,也許這個歌是他無意放的,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趙小柱流淚了。


    5


    第一站居然是個鳥語花香的療養院,這是趙小柱沒有想到的事情。當警車開到中國古典風格的門口停下,他還沒從歌中迴味過來。他跟著孫守江下了車,左右看看,這真的是一塊風景優美的地方。孫守江對他笑笑:“其實,這是一個戒毒所。”


    趙小柱睜大了眼睛,一點也沒看出來這是戒毒所。


    但是當他走到大門口就發現了,這確實是戒毒所。跟看守所一樣,門禁嚴密。孫守江跟裏麵傳達室的民警認識,也少不了要登記證件。趙小柱也拿出自己的證件,登記的民警打開一看,愣了一下:“北京來的?”


    趙小柱點點頭。


    民警利索地登記好,沒再問什麽。不該他問的,他永遠也不會問。小鐵門打開,趙小柱跟著孫守江走進去。他看見的還是一個療養院,隻是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裏麵穿的是黑色的警服。戒毒所的所長快步走過來,露出笑容一口雲南普通話:“小孫,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孫守江跟所長握手:“我們路過,順便來看看。”


    “這位是?”所長好奇地看著趙小柱。


    趙小柱一個立正,利索敬禮:“您好,我是民警趙小柱。”—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這次居然不是下意識的美式軍禮?而是標準的人民警察的敬禮。


    所長笑著還禮:“這突然一敬禮,我還真的不習慣了!你好你好,我姓勞—勞動者的勞,天生勞動者的命!”


    趙小柱跟勞所長握手:“很高興認識您。”


    “我們想來看看劉強,他怎麽樣了?”孫守江問。


    “哦,情況不是很穩定……他的意誌力很堅決,但是罪犯給他注射的是純度很高的四號海洛因……一時半會兒,恐怕還擺脫不了藥物治療。”勞所長憂心忡忡地說,“不過我相信他能戒掉,隻是時間問題。”


    孫守江點點頭,趙小柱很納悶兒。


    “我帶你們過去?”


    “不用了不用了,您忙。”孫守江忙說,“都熟了,我來好多次了。我們自己去就可以了!”


    勞所長點點頭:“那好,一會兒中午吃飯?我招待!”


    “別客氣了,勞所。”孫守江笑著說,“我們還有任務,一會兒要去前麵。”


    “哦,”勞所長的臉色凝重起來,“注意安全啊!你們去吧,我就不耽誤你們時間了。”


    孫守江帶著趙小柱往裏走,穿過小橋流水。趙小柱不敢問,孫守江在前麵頭也不迴地說:“我們要去看的,是一個自己的同誌。”


    趙小柱想到了,還是不敢問怎麽迴事。


    “就是他。”孫守江站住了。


    遠遠可以看見草坪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眼神呆滯的年輕人,長得很英俊,但是兩眼無神,看著遠處的燕子發呆。


    “他曾經是我的同事。”孫守江迴頭,“劉強,一個很優秀的警察,今年才27歲。他是從基層警隊調上來的,是年輕的緝毒神探。半年前,他在邊境地區跟線人接頭的時候,被跟蹤線人的毒梟手下抓住了。他被毒梟強行注射毒品長達一個月,從此染上毒癮。一個月以後,他被丟到了邊境我方一側,我們的邊防武警找到了他,已經不成人形了。本來已經打算結婚了,他的女朋友是個大學老師,叫孫燕,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這下不可能了,誰的家長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癮君子?”


    趙小柱默默地看著劉強,那個昔日意氣風發的年輕警察。


    “他的大腦……被大劑量的毒品搞壞了。”孫守江真的很痛苦,“我們誰也不敢去見他的父母,我們不敢麵對他們的眼淚。他曾經是警校的畢業生,成績第一名,多才多藝,除了是個好警察,還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也許你看過他的詩,《人民警察報》上登過,有一首詩叫《我願意—一個緝毒警察的心聲》,還拿了公安部的一個文藝獎……”


    趙小柱的唿吸一下子幾乎停止了。他何止看見過,蓋曉嵐曾經一次一次地給他朗誦過……甚至蓋曉嵐被選中當警務節目的主持人,也是因為朗誦了這首詩……


    趙小柱看著這個神情呆滯的年輕人,嘴唇翕動著:


    我願意,是一把利劍


    斬斷罪惡的毒手


    還給祖國一片純淨的天空


    我願意,是一麵盾牌


    用我的血肉之軀


    擋住毒箭,哪怕


    我在死亡當中涅槃


    我會化成一縷朝霞


    迎接黎明


    我願意,是一陣風


    即便是消散


    也消散在祖國的邊境線上


    為潛伏在熱帶叢林的戰友


    帶去一陣清涼


    我願意,是一塊界碑


    血肉鑄成的界碑


    守護在祖國的邊境線上


    從白天到黑夜


    從現在到


    永遠……


    孫守江看著趙小柱背誦完了,點點頭:“不錯,是他寫的。”


    趙小柱呆呆地看著這個曾經才華橫溢的年輕警察,不知道自己的心裏是什麽滋味。孫守江拍拍他的肩膀:“在他的麵前,不要提起這首詩。他雖然腦子糊塗了,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明白的。不要讓他心裏難過,明白嗎?”


    趙小柱點頭:“嗯。”


    劉強坐在那裏看著那隻燕子落在枝頭上,露出孩子一樣的笑臉。


    孫守江帶著趙小柱走過來,他蹲在劉強身邊:“短劍。”


    劉強的笑容呆滯了,他慢慢轉過臉來,還是笑了:“烏雞?”


    孫守江笑笑:“恢複得不錯嘛?貓頭鷹讓我來看看你,這是新人—菜刀。”


    趙小柱急忙立正,敬禮,卻咬住嘴唇什麽都說不出來。


    劉強笑了一下,繼續看那隻鳥:“看見了嗎?那是我的愛人。”


    “別逗了,那是燕子。”孫守江笑,“又糊塗了嗎?”


    “我的愛人,就是一隻燕子……”


    劉強緩緩地說,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隻是在自己對自己說。


    趙小柱默默看著他,看著這個昔日年輕英俊的警察,可以想象他當年的機智和果敢……他曾經是一把短劍,一把緝毒警察的短劍,一把祖國和人民的短劍……


    劉強看著那隻燕子,緩緩地繼續說:


    燕子,飛來飛去,飛去飛來


    是帶來了你的信嗎?


    如果不是,為什麽


    在我的夢境徘徊


    燕子,飛去飛來,飛來飛去


    是帶走了你的心嗎?


    如果不是,為什麽


    我的心會痛,燕子


    燕子,你在哪裏


    你不知道,我在聲聲唿喚你


    燕子,你在哪裏


    你知道,我多想去找你……


    孫守江低頭,不說話,握著劉強的手。趙小柱站在他的身後,咬住自己的嘴唇。劉強朗誦完了:“烏雞,這是我新寫的。你幫我帶給燕子好嗎?”


    孫守江點頭:“嗯,你放心吧。”


    “她出國交流講學還沒迴來嗎?”劉強失神地問。


    “沒有,要一年呢。”孫守江說,“她讓你安心治病。”


    劉強的臉上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你在騙我。”


    “我沒騙你。”孫守江嘴硬。


    “她不要我了,”劉強失神地說,“燕子飛走了……”


    那隻燕子真的飛走了,劉強一下子喊出來:“燕子飛走了!燕子飛走了!”孫守江急忙抱住爆發出來的劉強,高喊:“醫生!醫生!”


    劉強真的爆發出來了,一個嫻熟的擒敵動作就把孫守江給摔到草地上。他在草坪上跳著、喊著:“燕子飛走了!燕子飛走了!”


    趙小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你傻站著幹什麽?”孫守江爬起來,“抓住他!他有武功,會傷人的!”


    趙小柱反應過來,摘下帽子丟到一邊,飛跑過去,他跟孫守江兩個人在後麵追著光腳飛奔的劉強。孫守江高喊著:“短劍!短劍!貓頭鷹有任務給你!你站住—”


    “燕子飛走了!燕子飛走了—”劉強高喊著哭著笑著,“她不要我了—”


    趙小柱飛身起來,抱住了劉強的腿。劉強被他絆倒了,抬腿就是一腳踢在趙小柱胸口。這一腳的力度真的很大,趙小柱差點沒背過氣去。孫守江也撲上來死死按住了劉強,趙小柱抱住劉強的雙腿,給他按在地上。劉強還在掙紮著:


    “燕子飛走了!燕子飛走了—”


    兩個醫生跑過來,拿著鎮靜劑直接就紮進劉強胳膊的血管上。劉強喊著喊著,逐漸聲音弱了,不再那麽聲嘶力竭。他的眼失神地看著趙小柱:“燕子……飛走了……”


    趙小柱看著他,看著這個昔日意氣風發的兄弟。孫守江起身拉起趙小柱,對他說:“我們改天再來看他吧……”


    趙小柱還是看著已經昏迷的劉強,沒有動。


    “我跟你說了—苗處的心裏積累著太多的痛!”孫守江說,“短劍—隻是其中一個,我告訴你了—最慘的不是犧牲,是生不如死……現在,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給他請功。”


    “為什麽?!”趙小柱很憤怒。


    “因為……他是個精神失常患者,是個癮君子……還有那一個月,他到底跟毒梟都說了些什麽,是不是說出我們的秘密……我們都不知道。”孫守江痛楚地說,“整整一個月的折磨啊!除了嚴刑拷打,還有毒品的摧殘和誘惑,他真的能保守警隊的秘密嗎?我們誰也不知道……”


    趙小柱看著被抬走的劉強,臉上很複雜—憤怒,帶著仇恨,還有些許的惺惺相惜……


    “我們不知道那一個月發生了什麽,因此不能給他請功。”孫守江低聲說,“這就是一個緝毒警察的犧牲!我不管別人怎麽看他,但短劍是我的兄弟!或者說,即便他沒有挺住,說出來什麽都不重要了!因為在那樣的情況下,他……”


    趙小柱急促唿吸著,眼睛在冒火。


    “他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緝毒警察生涯,而且,我們都不知道怎麽給他定論。”孫守江說,“你以為隻有你在犧牲嗎?隻有你在承受痛苦嗎?菜刀,趙小柱—你太年輕了!別說苗處說你年輕,我都說你太年輕了!太年輕了,你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痛楚!我們這些短劍的戰友,看著他變成這樣,連個身份都沒有!你告訴我,這樣的痛楚……不比你所承受的那些更……”


    趙小柱低下頭,咬住嘴唇戴上了自己的帽子。


    “我們下麵去哪兒?”


    孫守江看著他,淡淡地說:“前線。”


    6


    陸地巡洋艦在山路上穿行,外麵下起了蒙蒙小雨。正是熱帶叢林的雨季,所以空氣當中都是潮乎乎的味道。趙小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臉色凝重地看著窗外,景色很美,但是他已經無心欣賞。他開始內疚於對苗處的憤怒和仇恨,原來自己根本就不懂他那僅存的一隻眼睛裏麵飽含著多少痛楚和無奈,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下麵隱藏著多少忠誠和奉獻……而短劍,隻是他承載的無數不為人知的痛楚當中的一個,那麽還有多少故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也想不到的呢?


    民警趙小柱、代號菜刀的特情、一個25歲的年輕人,陷入了深深的內疚。在這一瞬間,他的為別人著想的本能再次翻湧出來……自己真的有那麽痛苦嗎?自己難道比短劍還痛苦嗎?還是比那些還不為自己所知的無名戰友們痛苦?


    自己算得了什麽呢?


    趙小柱摘下警帽,在後視鏡裏麵看見自己的“highandtight(高且硬)”遊騎兵專用發型。這樣一個發型的人民警察顯得特別怪異,好像是美國好萊塢電影裏麵的中國警察,自己的臉龐也變得更加消瘦,臉上帶著一種冷峻和堅毅。他不知道曉嵐見了現在的自己會怎麽想,也許……會覺得自己的變化讓人難以置信?


    趙小柱戴上帽子,拿出公文包裏麵的萬寶路,抽出一根點燃了。他打開小半扇窗戶,小雨細密地灑在自己的臉上,很愜意……趙小柱吐出一口煙,煙立即被風吹散了,無影無蹤。也許自己和無數的緝毒警察都跟這煙一樣,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這片美麗的叢林,美麗的城市,還有無數個美麗的家庭……


    “整個的西南邊境長達數千公裏,地形地貌非常複雜。”孫守江開著車緩緩地說,“境外就是著名的金三角,世界三大毒品源頭之一。雖然坤沙集團已經土崩瓦解,但是局勢還是不容樂觀,境外毒梟不僅有手槍衝鋒槍,還裝備了40毫米火炮,甚至是無後坐力炮,有時候還動用直升機參與販毒行動……我們的緝毒民警和邊防武警,就是在這樣環境險峻的前線,與毒梟進行生死搏鬥。我現在帶你去的,是一個普通的邊防派出所,他們駐守的地點,恰巧是中緬邊境的要害,幾條交通要道都從那裏經過。那裏的戰士,平均年齡隻有19歲,幹部也都很年輕,他們來自祖國各地,常年戰鬥在祖國禁毒工作的最前沿,幾乎每年都會有官兵犧牲,或者傷殘,所長和指導員的人頭,境外毒梟叫到了五十萬人民幣一顆,班長的人頭是十萬一顆,就連普通戰士的人頭都價值五萬人民幣,在西南邊境有無數這樣的邊防派出所,他們隻是普通的一個。”


    趙小柱默默地聽著。


    “他們沒有接受過你這樣的訓練,也沒有你這樣的裝備和後援,但是他們一樣衝殺在緝毒工作的第一線。”孫守江低沉地說,“他們是軍人,工資待遇也不如我們這樣的公務員,轉業或者複員也麵臨著就業、安置的難題。但是他們從未有過退縮。我們的緝毒工作,就是這些緝毒民警和邊防武警默默無聞地冒著風險在奉獻、在拚命……這是我們緝毒長城的堅強基石,沒有他們,我們什麽也做不成。”


    趙小柱抽一口煙,不說話。


    “他們和你一樣,都是有血有肉的年輕人啊!”孫守江感歎,“而且也有愛情的渴望,家庭的渴望……可是他們的青春甚至是生命,就留在這條綿延起伏的邊境線上,留在這片充滿危險的熱帶叢林裏麵……苗處從陸軍轉業以後,就在邊境公安緝毒偵查單位工作,對這片山山水水,對這些普通民警和官兵,有著特殊的感情……”


    趙小柱低下了頭。


    “到了。”孫守江把車拐進一個院子,“這是查猛派出所,海拔2120米,共有官兵35人……錯了,是34人,上個月剛剛犧牲了一個班長,是炊事班長,去鎮上買菜的時候,被人給暗殺了……”


    趙小柱渾身震了一下,炊事兵……都沒有逃過暗殺的厄運。


    趙小柱跟著孫守江下車,所長迎接出來了。所長是個黑臉少校,笑著說:“你這隻烏雞,怎麽電話都不打一個就來了?剛才觀察哨報告,我還納悶兒呢!車號是你們的,但是也不打個招唿就直接闖來了?苗處還好嗎?他怎麽沒一起來?”


    “苗處出差了,我帶新人來這裏學習學習。”孫守江說,“這是菜刀,我們新來的同誌。”


    趙小柱舉手敬禮:“首長好。”


    所長就笑著還禮:“你好,菜刀同誌。”


    所長穿著迷彩服,挎著手槍,顯然是要準備出發。他拉著趙小柱和孫守江走進辦公室關上門:“今天晚上,我們有行動。你們來的不是時候,要是不著急走,就先住下。明天咱們再聊,我得帶隊上去了。”


    趙小柱看著所長,也看見了對麵食堂裏麵在作準備的戰士們。他們穿著武警的迷彩服坐在小板凳上,沒有戴紅色的警銜(夜晚會暴露目標),臉上抹著迷彩油,穿著膠鞋,都是很年輕瘦弱的男孩子們。他們在往81-1自動步槍的彈匣裏麵壓子彈,好像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一點都沒有覺得有什麽危險,還在互相開著玩笑。


    “所長!”趙小柱突然說,“我……”


    所長看他:“怎麽了?”


    “我能一起去嗎?”趙小柱的血都湧到了腦袋頂上。


    所長看孫守江,孫守江看看趙小柱:“他們是實戰,不是演習,也不是訓練。”


    “我也從槍林彈雨爬過來的!”趙小柱激動地說,“我……我……”


    孫守江想想,看看所長:“他是外勤,受過嚴格的訓練。”


    所長也很為難:“菜刀同誌,不是不信任你的作戰技能。隻是這真的太危險了,根據我們的線報—今天晚上,境外毒梟是貨真價實的武裝押運。他們可都是叢林戰的老手,我們的戰士也還算有經驗……”


    趙小柱突然手晃了一下,所長就覺得腰帶上風聲一過。


    趙小柱雙手舉起那把54手槍,以飛快的速度拆卸開,然後又以飛快的速度裝上。所長還沒看清楚的時候,那把手槍已經完璧歸趙,穩穩插在自己的槍套裏麵,連扣都扣上了。


    所長目瞪口呆。


    孫守江隻是笑笑。


    趙小柱看著所長:“首長,能批準我上去嗎?”


    所長看看孫守江,又看看趙小柱,對著外麵喊:“一班長!”


    “到—”一個四川兵從對麵食堂跑出來,“所長,叫我啥子事情?”


    “你的身材跟這個同誌差不多,給他拿一套迷彩服來!”所長說,“然後去槍庫給他領一把81-1和一把54,他今天晚上跟咱們上去!”


    一班長就看趙小柱:“你?跟著上去?”


    趙小柱點點頭,目光很堅定。


    “他在接應組,你負責他的安全。”所長強調。


    一班長看著趙小柱,其實是不願意帶:“所長,咱們的人可丁可卯,我可負責不了!”


    “班長,我不會拖累你們的。”趙小柱說,“我不用你們負責我的安全。”


    “去吧,執行命令!”所長揮揮手,“菜刀同誌,你也跟他去—記住,你要聽從一班長的指揮!”


    “是!”趙小柱敬禮,轉身跟著一班長跑步走了。


    孫守江看著趙小柱跑走了,笑笑:“我做四個小時的思想工作,也不如帶他來你這兒來一次。怎麽樣?我看咱倆身材差不多,你的迷彩服呢?給我找一套?”


    所長喜出望外:“馬上馬上!—二班長,去領一把狙擊步槍!今天晚上,咱們有烏雞當狙擊手了!”


    7


    趙小柱跟著一班長來到一班宿舍,整潔的部隊宿舍讓他愣了一下。在遊騎兵的宿舍住習慣了,這一進來還真的有點不適應,好像這輩子當了兩次兵一樣。一班長可沒想那麽多,老大不願意地打開自己的櫃子,拿出一套破舊的迷彩服扔到他手裏:“換上吧。”


    趙小柱開始脫警服,摘領帶,換武警迷彩服。他脫掉襯衫,隻穿著一個黑色的小背心,倆胳膊和胸脯上練出來的李小龍式的肌肉恨不得從皮膚裏麵崩出來。


    一班長看著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眼睛一亮:“喲!小看你了啊?不是個機關幹部哈?是個練家啊?”


    趙小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你們比,我就是個坐機關的。”


    “你多大的鞋?”


    “43的。”


    一班長從自己櫃子裏麵拿出一雙新的迷彩作訓鞋甩給他:“換上吧,你不是打算穿著皮鞋爬山吧?”


    “這是新的。”趙小柱說,“是你剛發的吧?”


    “咳!你們幹部仔細,鞋不能亂穿。”一班長憨厚地笑著說,“瞧你那身板,就知道不是那種跟我們上去鍍金的!公安特警隊的吧?跟著我就是了,到時候別緊張,我讓你打就往死裏麵打!有過實戰經驗沒有?”


    趙小柱想想,點點頭。不知道巴黎的亡命街頭算不算,目睹了雇傭兵的血腥屠殺算不算……應該算吧?


    “打死過人沒有?”一班長又問。


    趙小柱這次想都不用想,搖頭。


    一班長笑笑:“沒那麽可怕,你別想著那是人—那就是個目標!一槍就倒!看你的右手,還有你這個右肩窩,練槍練的吧?都是繭子,應該槍法不錯!”


    趙小柱不敢說自己槍法好,笑了一下。戰士就是這樣淳樸,隻要你不是來鍍金的,給他們添麻煩的……他們會真心照顧你的,對你好,也會拿性命保護你。這情感,趙小柱很熟悉,在這個瞬間他有點感動。


    “你不用怕!”一班長拍拍他的肩膀,“我們會保護你的!你叫什麽?”


    趙小柱想了想,說:“菜刀。”


    “菜刀?這是什麽名字?”一班長納悶兒,“還有叫菜刀的?”


    “這是我的代號。”趙小柱說。


    “哦,不問了。”一班長笑著說,“快換上吧,跟我去領槍。”


    趙小柱換上了中國武警部隊的迷彩服,還算合身。他拉上拉鏈,覺得確實感覺陌生了。穿習慣了美國遊騎兵的迷彩服,那在國內都能賣到一千多人民幣一套,而這套最普通的基層部隊迷彩服,價格不過幾十塊錢,可是穿上以後卻感覺那麽的踏實。


    找到根的感覺。


    他換上了迷彩作訓鞋,這跟美軍遊騎兵的叢林作戰靴或者沙漠戰鬥靴也沒辦法比,無論從價格還是舒適度上。但是……他站起來踩了踩,覺得很踏實。好像這雙鞋讓自己重生了一樣,他露出了當新兵似的憨笑:“謝謝班長。”


    一班長帶著他到了槍庫門口,文書拿出來一把81-1自動步槍,一把54手槍和槍套。趙小柱接過長槍掛在身上,短槍掛在腰帶上……沒有三點戰術槍帶,沒有腿部快槍套。也沒有作戰背心,文書遞給他一套胸前的彈匣袋,就是在後麵交叉的那種。趙小柱笨拙地往身上套,一班長利索地給他緊好,拴住,拽拽前後衣服:“咱們要在山裏跑幾十公裏呢,可不敢鬆了!”


    趙小柱第一次被人幫忙收拾身上的裝具,他的鼻頭一酸,但是沒哭。他“嗯”了一聲,提起81-1自動步槍檢查著。沒有紅外線瞄準具,沒有戰術手電,沒有改裝配件,沒有導軌,沒有……什麽都沒有,就是一把槍。


    一把普通的中國軍用81-1自動步槍。


    趙小柱提著這把自動步槍,端詳著,好像一個世紀沒有見過了一樣。一班長納悶兒地問:“你在警隊用的什麽槍?不也是81嗎?”


    “m4a1。”趙小柱迴答。


    一班長沒聽明白,正在看《兵器知識》的軍事愛好者文書睜大眼:“m4a1卡賓槍?!”


    “啥子?”一班長問文書。


    文書嘴唇都顫抖:“你……你是中國警察嗎?”


    趙小柱看著他,點點頭。文書盯著他的“高且硬”遊騎兵發型,盯著他持槍的姿勢,咽下一口唾沫:“怎麽那麽像電影裏麵的老外特種兵呢?”


    趙小柱笑笑,接過一班長手裏的80鋼盔戴上了:“今天我很高興,因為我知道—我是中國警察!”


    文書眨巴眨巴眼,沒明白他話裏麵的意思。趙小柱跟著一班長已經轉身去食堂了,那裏作戰分隊正在進行戰鬥準備。


    食堂裏麵,20個作戰分隊的官兵正在壓子彈,一箱子一箱子的子彈打開了。他們嫻熟地往彈匣裏麵安著7.62毫米的步槍子彈,不時開著輕鬆的玩笑。趙小柱跟著一班長走進來就愣住了,倒不是被這種視死如歸感動,而是迎麵的一張照片。


    一個武警二級士官凝視著他,帶著憨厚的笑意。


    隻不過是黑白的,旁邊還掛著黑紗。


    “是我們炊事班長。”一班長低聲說,“特好一個山西兵,做得一手好菜……”


    趙小柱點點頭,轉開眼不敢再看。這個山西炊事班長跟所有的炊事班長一樣,憨厚,總是樂嗬嗬的。他相信這個班長也是做得一手好菜,蒸得一手好饅頭……他找個馬紮坐下,拿起空彈匣,開始咬著牙安子彈。他的腦袋後麵熱熱的,好像那個炊事班長一直在凝視自己,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眼眶,他本來就是個心軟的人。


    眼淚滴答滴答掉在了手裏的子彈和彈匣上。


    旁邊的武警戰士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能參加作戰行動的肯定也不會是外人。一班長就說:“這是公安的同誌,代號菜刀。今天晚上跟接應組一起上去,大家照顧好他。”


    趙小柱擦擦眼淚,跟大家笑笑。


    兵們都好奇地看他,然後又開始幹自己的事情。趙小柱也在壓子彈,他的動作開始生疏,畢竟不是一種步槍,但沒幾下就開始很熟練了,壓得噌噌的,幾分鍾五個彈匣就壓好了,裝在自己胸前四個,還有一個不敢上槍,別在胸前彈匣袋裏麵。他開始檢查手槍,嫻熟地拆卸手槍,然後組裝上,拉了幾下槍栓,沒有問題插入槍套,兩個手槍彈匣也很快裝好。接著就是檢查81-1自動步槍,這槍都保養得不錯,所以他很快就檢查完了。


    士兵們都在好奇地偷看他,知道這是個玩槍的高手。


    趙小柱也顧不上不好意思,因為晚上就要幹仗,是真槍實彈。他站起來把81-1自動步槍掛在胸前,從右肋下穿過去。在沒有三點戰術槍帶的情況下,他隻有縮短槍背帶,讓槍可以與自己連接為一體。他嚐試了幾下快速出槍,戰術搜索射擊動作,武警戰士們都看得有點傻。


    一個小戰士嘿嘿笑著:“他玩得真好看,跟咱們練的不一樣。看他玩槍像看電影!”


    “那是,人家公安嘛!”一班長大大咧咧地說,“咱是邊防武警,練的不一樣!”


    趙小柱對著那個小戰士笑笑:“你多大了?”


    “十八。”小戰士笑著說,“我是唐山人,你是哪兒的?”


    趙小柱差點脫口而出“華盛頓特區的”,話到嘴邊改成“北京的”。


    “北京好地方!”小戰士笑著說。


    “你叫什麽?”


    “叫我小唐山就行了!”小戰士說。


    趙小柱點點頭,抬頭又看見炊事班長的笑臉,真的有點受不了。他看見倆兵在廚房忙活,習慣讓他走了過去,推開廚房的門。倆兵在努力想把菜切好,看見他進來都不好意思,因為菜切得跟狗啃的一樣。趙小柱默默看著他們,他倆尷尬地說:“公安同誌,我們都不會做飯,林班長……”


    “我來吧。”趙小柱挽起來袖子,去水管洗洗手。倆兵納悶兒地看著他,看他真的走過來了急忙攔住:“這可不中!這可不中!咋能讓你下手呢!我們所長派人去鎮上買了,專門給你們買的……”


    趙小柱不說話,隻是一使勁就給這兩個小兵推開了。他走到案板前,看著那把菜刀。


    一把普通的菜刀。


    好像一個世紀都沒碰過的菜刀。


    他慢慢伸手,抓住菜刀,眼眶有點發濕。一班長剛剛跟進來,他已經舉起菜刀開始切菜。動作是行雲流水,節奏飛快,菜切得是井井有條……一班長傻眼了:“你真的會玩菜刀?!”


    趙小柱不說話,繼續切菜,完了切肉。倆兵都傻站著,挎著81自動步槍的趙小柱厲聲說:“刷鍋!倒油!準備蔥薑蒜!”


    一班長是真的傻眼了,倆兵急忙開始忙活。趙小柱仿佛迴到了在狼牙特種大隊當大廚的日子,他忙活著,挎著自動步槍忙活著。在這個瞬間,他仿佛迴到了當年的炊事員趙小柱,那個憨厚的不多說一句話的二級廚師,那個……做夢的趙小柱。


    8


    “好吃!好吃!”


    孫守江對趙小柱的廚藝讚不絕口,好像迴到了自己當兵的時代。狼牙特種大隊每個連隊炊事班都要有一個二級廚師,這是部隊的規定。趙小柱就是三營五連炊事班的二級廚師,所以這手好菜是肯定的。戰士們肯定也覺得好吃,這可是真的大廚燒出來的飯菜,連著好些日子了,都是吃半生半熟的東西。


    趙小柱坐在桌子邊,戰士們都笑著看他,吃得很開心。趙小柱也笑了笑,但是這笑容稍瞬即逝。他不在作戰班,雖然曾經給出任務的作戰班戰士燒過飯菜,送他們出征,但是這樣親密地坐在一起,還是第一次……他也第一次有了這樣切身的感受。


    因為這些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的臉,可能在這個夜晚,就有一個甚至幾個看不到了……


    他吃了幾口,吃不下了。就拿出萬寶路來,點著一根。中國軍隊規定食堂吃飯是不許抽煙的,但是在這個地方沒人說他。因為他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公安的同誌。孫守江也沒說他,知道他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這是工作需要。所長也沒說他,因為知道他肯定不是簡單人物,能玩得一手好槍,燒得一手好菜—這樣怪誕的組合,能是簡單人物嗎?


    剃著遊騎兵發型的趙小柱看著這些年輕的戰士們,抽著萬寶路。他沉默無語,好像很多事情都在心中湧動,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一片空白。一直到所長宣布晚飯結束,他才慢慢站起來,跟著戰士們去作最後的戰鬥準備。


    他看著這些戰士。


    沒有防彈背心,沒有凱夫拉頭盔,沒有無線電耳麥,沒有戰場傳輸係統,沒有單兵夜視儀,沒有水袋……


    除了這杆槍和這個血肉之軀,還有80鋼盔,什麽都沒有了。


    就是要靠這血肉之軀去拚命嗎?已經習慣了遊騎兵戰術的趙小柱鼻頭真的有些發酸,但是不敢說出來。因為這不是遊騎兵75團三營b連,這是中國邊防武警查猛派出所;這裏也不是伊拉克巴格達,這裏是中國雲南中緬邊境線……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這些年輕的戰士們要靠自己的血肉之軀和忠誠勇敢去麵對販毒武裝的槍口。


    趙小柱看著他們互相塗抹著迷彩油,一班長走過來遞給他三盒油彩。一盒是黑色的,一盒是綠色的,還有一盒是棕色的。趙小柱接過來,愣了一下。


    這不是部隊的製式裝備……是京劇油彩。


    他抬眼看一班長:“怎麽連偽裝油彩都沒有?”


    一班長笑笑:“國產的沒有,進口的太貴。這個一樣能用,我們都用了好幾年了。這個還算好的了,再以前都是鞋油,鍋底灰!這還是所長愛人專門在昆明給我們買的呢,這裏都買不到!”


    趙小柱顫抖著手打開京劇油彩,看著這些戰士們的臉。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剛進來的時候覺得大家都滿臉油光了—就是京劇油彩,能不是滿臉油光嗎?在21世紀,世界上最發達的美軍士兵可以做到連一瓶水都從國內空運來的時候,我們的戰士,在一線作戰的戰士……居然還使京劇油彩,來進行最基本的迷彩偽裝。


    他在一刹那明白了,苗處為什麽對這些緝毒民警和邊防武警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因為,他們真的是最可愛的人!即使什麽都沒有,也要去拚命,而且無怨無悔……趙小柱的內心覺得慚愧,深深的慚愧。


    跟這些可愛的戰士們比起來,自己算得了什麽呢?


    他忍著自己的眼淚,開始對著一麵小鏡子畫京劇油彩。一道一道地畫上去,他的迷彩偽裝塗抹方法是遊騎兵的,所以畫完了以後顯得很專業。但是他沒有對那些畫得並不專業的戰士們表現出絲毫瞧不起,相反懷著深深的敬意。他看看自己的美軍特種部隊卡西歐g-shockdw6900手表,對一班長說:“現在時間還早,我來給大家修一下妝吧!”


    一班長就笑著說:“好啊好啊!我們還都納悶兒呢,怎麽也不如你畫得好看!來來來,咱們爺們也補妝了!”


    趙小柱就一個一個給戰士們修妝,讓他們的隱蔽性更強……也許他能做的,就是這些了。


    孫守江抱著狙擊步槍坐在門口的馬紮上,抽了一口煙。他不需要趙小柱幫忙修妝,隻是默默地看著,一直一言不發,好像這些是他早就預料到的一樣。


    所謂的感動,往往身在其中的人是感覺不到的,隻有初來乍到,才會被自己所從未見過的事物所震撼、所感動。這些對於孫守江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中國的現實就是這樣,也許很長時期內還會這樣。中國的基層緝毒民警和邊防武警,沒有那麽好的訓練和裝備,卻要承擔著非常艱巨的一線作戰任務。


    所謂的偉大,也往往蘊含在這樣的平凡當中。


    趙小柱細致地幫戰士們修妝,很仔細,用自己全部的智慧。戰士們笑著互相看著,好像今天真的覺得自己夠酷了。有個戰士照著鏡子說:“拿照相機來,我給我對象看看!哥們今天也是特種兵了!”


    趙小柱鼻頭一酸,你知道特種兵是什麽裝備嗎?他不敢說,還是繼續做著自己能做的分內工作。他輕輕對一班長說:“記住我今天的方式……這是ranges的戰爭經驗,我想你們以後肯定用得上。”


    一班長眨巴眨巴眼:“啥子斯?”


    趙小柱笑了笑:“是外軍的一支特種部隊……沒什麽,記住就是了。”


    天黑下來,戰士們跑出去集合。趙小柱跟孫守江也站在隊伍裏麵,看著麵前的所長。所長現在不客套了,利索講話:


    “今天晚上,境外販毒集團要進行武裝販運!情報你們都知道了,是絕對可靠的!我們分成三個小組—突擊組、接應組、火力支援組!在798號界碑一線設伏,一定要全殲販毒武裝!把他們放進來,關門打狗!兔崽子一個都不能給他放跑了!”


    戰士們都目光炯炯。


    所長咬著牙:“給林班長報仇!”


    “給林班長報仇!給林班長報仇!給林班長報仇!”


    戰士們連續吼了三聲。


    趙小柱也跟著吼了三聲,也許這質樸的語言不如遊騎兵的誓言動人,但是卻流淌著一種質樸的感情,血肉相連的感情……


    “出發!”所長一揮手。


    二十多名作戰隊員跳上了兩輛民用卡車,篷布放下來。所長拉住要上卡車的趙小柱:“你跟烏雞,坐小車!”


    趙小柱一把甩開所長的手,往卡車上爬。一班長伸出手,趙小柱抓住了他的手,腳下一使勁就上去了。


    孫守江笑眯眯抱著狙擊步槍過來:“走吧!我跟你坐小車去!”


    所長苦笑一下:“你們這個同誌怎麽了?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


    孫守江笑眯眯地:“他啊?沒事,魂丟過,現在找到魂了!走吧走吧,我不受那罪!我跟你坐小車,我魂沒丟!”


    9


    一輛越野車和兩輛卡車組成的車隊在山路上急馳。車都是民用車輛和民用牌照,在這裏的山路不算稀奇,因為什麽時候都有運輸車隊經過。擦肩而過的車輛和邊民不會想到,車裏是二十多個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當然,還有我們的諜報員菜刀同誌,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趙小柱跟其餘的戰士一樣,都把鋼盔摘下來坐在屁股下麵。一班長在抽煙,打開了一點篷布。趙小柱借助外麵的一點點光亮,把一個手槍彈匣取出來,插進手表的改裝表帶的套環裏麵。別說,還真的挺合適。小唐山好奇地看著他:“你這是作啥?”


    “換彈匣的速度會快點。”趙小柱笑笑拿出手槍,比畫了一下。他的右手持槍,手腕稍微一轉,左手反手就拔出手表表帶上插著的手槍彈匣。隨即右手稍微一翻,左手的彈匣就進去了—槍彈合一,但是沒有上膛。戰士們都看得眼花繚亂,很是新奇。


    一班長看著感歎:“現在公安就是不一樣啊,一個換手槍彈匣都這麽多名堂!”


    趙小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都是紙上談兵,沒有過你們的實戰經驗。”


    “還有什麽新鮮的,給我們看看?”小唐山好奇地問。


    “沒了沒了,我這是瞎胡鬧。”趙小柱趕緊說。


    “給我們看看吧!”戰士們都圍著他。趙小柱為難地看看大家,一班長也很好奇地看他:“菜刀!你就別謙虛了,給我們來兩手瞧瞧新鮮!你肯定不簡單,在國外受訓過吧?”


    一個多小時以後,車到了目的地。這是一片叢林邊的荒野,戰士們紛紛下車。月光下,所長驚訝地看見戰士們的自動步槍上的彈匣都變了個樣兒—兩個彈匣用迷彩服割下的布條緊緊上下捆綁著,顯得很厚實,方便在戰鬥當中更換彈匣。而且跳下車的時候也沒有跳上車的時候渾身響了,好像也沒月光下通常的反光了。所長納悶兒,抽出一個戰士的彈匣看看—原來他們把報紙揉成團,塞進彈夾袋底部墊死,然後再塞入彈夾,扣好扣;衝鋒槍和電台上反光的地方,也用迷彩服領子邊緣割下的布條纏好了;原來沒有鋼盔罩的80鋼盔,都被泥巴厚厚裹了一層,也就不反光了。


    想都不用想是菜刀同誌傳授的秘笈。孫守江隻是對著趙小柱笑笑,趙小柱也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所長對著趙小柱由衷地說:“你要不是苗處的人,我就給你要來當副所長!專抓訓練和作戰!”


    “就他那兩把刷子,皮毛!”孫守江眨巴眨巴眼,“嫩得很!還是讓我們再捶打捶打吧!”


    “舍不得給我就明說吧!”所長苦笑,“知道這是你們花大價錢大力氣訓出來的,舍不得給我們哦—”


    趙小柱很不好意思。所長沒再說什麽,揮揮手:“進山!”


    作戰分隊按照三組序列,踏上了征途。茫茫山林湮沒了他們身影,黑暗當中他們就是一把鋒利的尖刀,準備時刻刺入敵人的心髒。為了保密起見,他們沒有從派出所直接到10公裏外的798界碑,而是迂迴到距離派出所30公裏以外的老黑山下車。這裏距離798界碑直線距離21公裏,當然,中間可不是公路,而是渺無人煙的獵人小道。


    按照趙小柱特訓的遊騎兵作戰原則,遊騎兵在叢林山地的行進通常是四人偵察巡邏編隊:尖兵、隊長、無線電兵、機槍手,采用縱隊行進,如果與敵人遭遇有兩個選擇:1.己方占先機,改橫隊,各自負責一定殺傷區;2.敵方占先機,尖兵壓製射擊,其他後撤,隨後依次掩護隊友撤退。


    如果人數較多的分隊行進,采用類似原則四四編組,依舊是縱隊行進。說實話,美軍特種部隊比較講究科學戰術研究,而且由於不斷在實戰當中摸索前進,這個戰術還是比較先進的,否則林銳也不會下大力氣去研究了,因為熟悉並且體驗外軍特種部隊細微的戰術需要大量的時間。


    但是這不是美軍遊騎兵叢林突擊隊,而是中國邊防武警作戰分隊。所以輪不到趙小柱說話,他也不敢說話。他隻是默默跟著一班長前進,手裏的81-1自動步槍始終在肩上。其餘的戰士就不是這樣了,有的背在後背,有的挎在胸前,也有扛在肩上的,這也是部隊沒有進行過正規的叢林山地特種作戰訓練導致的。其實,最應該得到第一流訓練和裝備的是他們—這些駐守在祖國緝毒第一線的鬥士們。邊境緝毒,常常是和販毒武裝正麵交鋒,其實就是真正的叢林山地特種作戰。


    趙小柱默默地想,卻什麽都不說。他能說什麽?輪不到他說一句話,說半個字都是該挨耳光的。他對這些沒有得到第一流訓練和裝備的戰士們充滿了敬意,由衷的敬意,這才是真正的中國勇士。


    因為他們隨時在準備投入戰鬥,在準備和死神搏鬥!


    因為他們都很年輕,很多人都十八九歲,剛剛走出高中校門,剛剛走出母親懷抱……卻要在緝毒第一線和武裝到牙齒的販毒武裝進行生死搏鬥。


    而且是在缺乏經費、缺乏裝備、缺乏訓練的情況下……


    就是這些年輕的戰士們,他們扛起中國邊境緝毒第一線的重擔。用他們的忠誠、勇敢,用他們的青春、鮮血,捍衛著國門的尊嚴,捍衛著祖國的純潔。


    趙小柱的鼻頭發酸,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感歎。走在他們中間,他想起一句話,一句美軍101空降師的老兵在迴憶錄當中寫的話:


    “孫女問我:爺爺,你是英雄嗎?我迴答:不是,但是我曾經和英雄一起服役。”


    是的,我非英雄……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


    夜色中,作戰分隊在山間默默穿行。一言不發,隻有輕微的喘息聲。


    走在隊中的所長看著天空,在隊伍最前麵舉手示意停下。隊伍迅速地散開了,各司其職原地警戒。趙小柱手持自動步槍抵肩半蹲,警惕地環視四周。所長取出地圖和指北針,另外一個戰士用布罩住小手電,所長在地圖上找到了位置:


    “就在這裏了,我們潛伏下來。”


    按照預案,突擊組由副所長帶領,潛伏在798界碑西側200米處的一條獵人小道兩側樹林當中,每側有四名隊員,都是士官。他們的任務是等到販毒武裝過去以後,從後麵發起攻擊,兜住敵人的退路,直接卡死在邊境以內。


    接應組由一班長率領,潛伏在獵人小道中間的一個小山頭上。他們的任務是當突擊組從後麵發起攻擊後,攔腰卡斷販毒武裝,對敵實施強有力的殺傷。趙小柱跟隨接應組在一起,潛伏在樹後麵,借助龐大的樹根構成射擊掩體。接應組都是射擊說得過去的戰士,要給敵人最大程度的殺傷,好讓突擊組可以在卡死退路以後收拾殘局。


    火力支援組由所長率領,在獵人小道縱深的一片山坡上潛伏。一班用輕機槍實施火力掩護,吸引和壓製販毒武裝的火力。狙擊手是孫守江,他潛伏在火力支援組東側的一個山頭上,這裏居高臨下並且枝繁葉茂,可以掩蓋他的蹤跡。


    按照情報,販毒武裝有十五人左右,攜帶衝鋒槍和手榴彈。所以還是比較危險的,熱帶叢林是全世界特種部隊都頭疼的作戰地域,而這些販毒武裝都是多年走私販毒的馬幫和武裝護衛,有著豐富的叢林山地作戰經驗。


    趙小柱臥在樹根後麵,雙手握緊步槍。手心都是汗,他不能不流汗。雖然在sere基地有過很多次的叢林作戰訓練和對抗演練,但是畢竟不是真的—而這一次,是真的。一旦發生戰鬥,將會是你死我活。


    “一班長……”趙小柱低聲說。


    一班長轉臉:“啥子?”


    “有沒有地雷?”趙小柱指著麵前60米左右的小道,“隻要埋下兩顆地雷,他們走到這兒基本就廢了。”


    “我們是邊防武警,不是解放軍。”一班長一本正經地說,“部隊沒發那玩意兒。”


    趙小柱苦笑一下。沒有地雷,沒有手榴彈……這個叢林戰,怎麽打呢?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壓下去了,因為人家邊防武警這麽多年也打過來了。就跟美軍裝備再好,在朝鮮戰場一樣被誌願軍打得屁滾尿流一樣。苗處說得很對,自己不僅要會“入戲”,也得會“出戲”。不能什麽事情都下意識地從遊騎兵的角度去考慮,畢竟這裏不是遊騎兵的戰場,是邊防武警的戰場。


    而且自己此刻的身份不是響尾蛇,是中國警察—趙小柱。


    這麽一想,他的心裏釋然了。長出一口氣,手上也不再出汗了。他把步槍握在手裏,眼睛睜大,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黑夜當中的叢林。能見度很低,所以他多少有點後悔沒有好意思去陸地巡洋艦裏麵拿自己的工作背包—那裏不僅裝著全套的戰術背心、軍靴,還有gps、兩個無線電耳麥和兩部大功率單兵電台,戰術折刀,等等。


    最關鍵的是—一部以色列造的單兵夜視儀。


    如果有那部夜視儀,也真的能幫上兄弟們的大忙了。看來不好意思也不是什麽時候都合適的,這是打仗。自己可以不穿戰術背心,可以不穿軍靴,可以不戴耳麥,但是夜視儀,確實是該拿出來的,為了今天晚上的戰鬥可以順利進行,為了這些年輕的戰士們不犧牲,或者少犧牲。


    趙小柱懊悔了一下,但是隨即隻能壓下去。他知道,戰場是不能分神的。


    遠遠的,有人影若隱若現,看來情報很準確。沒等一個小時,他們就出現了,而且真的是沿著情報當中的獵人小道走向798界碑,準備進入中國境內。


    但是趙小柱隨即眯縫起眼—這他媽的哪裏隻有十五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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