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過被噎的夠嗆,這才發現這些混跡官場數十年的大佬,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對方隻是輕輕鬆鬆一句話,就把自己接下來的話堵住了。


    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劉過越發小心,對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是斟酌再三,才緩緩道:“不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者,確實是我朝的祖宗家法,可是在理解這句話之前,我們先要了解祖宗製定這個規則的原因,祖宗是因為害怕後來人君獨斷專行,阻礙言路,不利於國家發展,所以才自定這條規定的,可是我們卻用這個規定給殺人犯推脫罪行,可就不是祖宗的本意了。舉個簡單的例子,開寶九年,太子洗馬郭思齊因為貪汙被太祖下令處以極刑,可見一旦觸犯國法,祖宗對士大夫也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劉過後麵這個例子耍了個心機,宋朝以文治國的國策雖然起源於宋太祖趙匡胤,但是正式確立已經是宋太宗時候的事情了,對文人的各項優惠政策真正完善和發揮到極致也是宋太宗以後的事情,劉過現在卻舉了一個宋太祖時候的例子來證明“祖宗”也是殺士大夫的,有點兒耍賴的嫌疑,可是宋太祖趙匡胤因為是開國帝王,是所有祖宗裏麵最有地位的一個,其他人又不好反對說他做錯了。


    劉過此言一出,果然別人不知道該如何反對,但是要是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劉過執意要殺王肇,那就是治貪了,在這個時代,當官的能有幾個是幹淨的,大家最怕就是拿這方麵的問題說事,而且是處以極刑。眾位大臣就算是為了自身考慮,也不得不反對對王肇處以極刑。


    所以劉過隻是簡單的提一句,話題立刻轉移到“殺人”這件事上。劉過接著道:“我大宋律法中有殺人償命之說,先帝也曾言‘人命至大’,王肇為了一己私利,以極殘忍的手段殺害前清豐縣知縣苟道梅,又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威逼吳琅非殺害清豐縣常平倉附近五十六名住戶,這種人神共憤的行為,顯然是不被法律和曆代祖宗的家法允許的。試問各位大臣,如果不給王肇處以極刑,以後各地的知州、知府、乃至知縣以及路一級的官員,因為下屬不聽自己的話,就派人將他殺害,試想我大宋將會成怎樣一個大宋,那國家還能長治久安嗎?各位的子侄、後代,還有人敢當官入仕嗎?”


    “再說,王肇為了掩蓋自己貪墨常平倉儲糧的罪行,將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五十六名無辜平民殺害,這件事已經引起了老百姓極大的憤慨,如果我們不能給民做主,還老百姓一個公道,老百姓就會說:‘朝廷的官員都是官官相護的,’‘朝廷隻維護當官的利益,不把老百姓放在心裏’,甚至會有人說‘朝廷是當官的朝廷,不是我們老百姓的朝廷’。我們如果放過了王肇和吳琅非,是多救了兩條人命,可是失去的卻是民心。”


    劉過對太皇太後拱了拱手,誇誇而談道:“一個國家政權能長久統治的基礎是什麽,不是有多少官、有多麽強大的軍隊,也不是收了多少稅收,而是民心,是老百姓對這個政權的信任,唐末為什麽會藩鎮割據?因為老百姓不再信任朝廷,轉而信任各地的長官,如果假使當時老百姓心中都想著朝廷,即便有三二不臣之人,也不可能割地為王。所以……”


    劉過環顧眾大臣一眼,義正言辭地道,“留一王肇、吳琅非,失去的是老百姓對朝廷的信任,而殺一王肇、吳琅非,挽迴的是老百姓對我朝廷的信任,得到是民心。是要失去民心還是要得到民心,還請太皇太後和各位大臣抉擇。”他長揖一禮,結束了長篇大論。


    眾人見劉過把殺不殺王肇和吳琅非都提到國家長治久安的高度去了,哪裏還有人敢出言反對,太皇太後見再沒有人反對,便道:“既如此,那就按照劉過說的辦吧。”


    “臣代表天下的老百姓,代表那些被王肇等人無辜殺害的冤魂多謝太皇太後。”劉過拜伏道。


    自然這件事完美解決,劉過也不好在京中久留,拿到朝廷對王肇等人新的判決後,劉過去小皇帝趙煦那裏打了個照麵,便立刻離開東京,往澶州而去,連家都沒有迴。


    劉過第二天趕到澶州,立刻下令將相關人犯帶來,當眾宣讀朝廷對他們的處理結果,並且讓人請來澶州城有名望的鄉紳代表來觀禮,盡量擴大這件事的影響,發揮它的積極作用。


    王肇是因為枉殺無辜被判處死刑的,可是在宣布他罪行時,貪汙腐化、以權謀私也是主要罪行之一,其他人可不知道給他具體定罪的細節,還以為王肇是因為貪汙和阻礙外地糧食進入災區,以權謀私被處以極刑的呢,其他各府州的官員聽聞這個消息,自然手腳會收斂一些。


    宣讀完朝廷對王肇等人的判決結果後,劉過立刻吩咐人從州牢運來數十輛囚車,將一幹囚犯押往清豐縣黃河決口處執刑。沿途經過的地方老百姓都出來看這夥貪官汙吏的下場,在確認這次朝廷真的為了他們小老百姓將高官處以極刑後,忍不住都跪下,感謝皇上和太皇太後為民做主,同時對劉過這個主審官也充滿了感激,不時會聽到有人說“劉青天如何如何”雲。


    囚車從澶州城出發,與第二天上午到達劉過選定的刑場——清豐縣的黃河決口處,此刻他們身邊除了押送囚徒的兵丁、保衛劉過他們的侍衛、隨行官員、士紳代表,還有沿途趕來的老百姓,隻見今日的孫村人山人海,就仿佛是後世黃金周的著名旅遊景點。


    二十幾名等待執行死刑的囚服身著囚衣,跪在已經加固了的黃河堤岸上,麵朝著滾滾河水,周圍有士兵把守,一來防止有人劫法場,二來也是防止有老百姓情緒失控,鬧出什麽亂子。


    此時的人幹什麽時都講個天時,雖然朝廷有特旨不用等到秋決,但是也要等到正午太陽最高的時候才能執刑,因為時人認為正午陽氣最重,可以防止死囚的鬼魂出來到處禍害人。


    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劉過走到以前是共事的同事,現在淪為階下囚的王肇麵前,問道:“你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自從得知朝廷判自己死刑,王肇在經過最初的大吵大鬧、神識失常後,已經恢複了鎮定,取代的是木然,這時他木然地抬起頭,看著劉過問道:“老夫自問對你還算不錯,你為何要趕盡殺絕?”


    劉過下意識地看了看對方那還沒有痊愈的手掌,為了救劉過,王肇這隻手被刺客的飛刀洞穿,因為時間不遠,再加上牢中條件不好,至今還未痊愈,當然以後也不可能痊愈了。


    不管當時王肇是出於真心還是隻是一個無心之舉,自己這條命是他救的,劉過心中淒然,道:“我劉過不是不知道好歹之人,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豈能不想著迴報,可是不能因為你對我有恩,我就裝作看不見你幹下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這麽說,你這樣做,還是出於一片公心了。”王肇嘲諷地說。


    劉過歎了口氣道:“你不管是信我也罷,不信也罷,在對待你這件事情上,我絕對是出於公心的。”


    王肇默然,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問:“你打算怎麽處置亶兒?”


    “你兒子被充軍渭州,這是我僅能做到的了。”劉過沉痛地說。


    王肇點了點頭,道:“臨死之前,我想見見家人。”


    “好,這個要求我可以滿足你。”劉過見他再沒有什麽要說的,便站起身來,給身邊的守衛說了幾句話,吩咐他把王肇的家人帶來。


    王肇的家人也被押往現場,當然不是為了讓他們一家團聚,而是為了讓他們親眼看到罪犯的下場,以儆效尤,所以那守衛很快就王肇的妻兒帶了過來。


    王肇一家團聚,忍不住抱頭痛哭,看著這一幕人間慘劇,劉過心中惻然,默默地迴到了監斬官的座位上。


    午時三刻很快就到,士兵將哭的死去活來的王亶和楊氏拉走,劉過歎了口氣,將一塊寫著“斬立決”的令簽用朱筆勾了,扔在地上,劊子手將犯人身後的木牌抽掉扔在地上,噴了口酒在刀上,隨著一聲令下,二十多顆頭顱和身體分家,落進滾滾黃河當中,轉眼就不見。


    圍觀的老百姓一起跪下來,高聲山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轉眼失去生命的二十多人,劉過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快慰,他站起來,麵對著黃河,看著渾濁的滾滾江山,心裏默默地對那些枉死的冤魂說:“我劉過雖然不能把所有的罪魁禍首都繩之以法,但是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還你們一個公道,你們,也都安息吧!”


    這在這時,忽然有人驚訝道:“啊,小心!”“撲通”一聲,有東西掉進水裏,打了幾個滾便消失不見,岸上隻聞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唿:“娘——”


    原來是王肇的夫人楊氏眼見丈夫身首異處,一下子掙脫士兵,毅然投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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