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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延玨沒有揉,隻瞇著眼,怔楞的站了許久。


    一陣冷風吹過,眼裏似是進了沙子。


    當延玨瞧見他那肩上蹭著的明顯的青苔,還有那辮子吊墜上纏著的藍色緞帶子時,臉上的弧度全都歸於平緩。


    難得今兒延玨瞧他還算順眼,道也給麵子的揖了揖,說了兩句場麵話,可待僧格岱欽一轉身——


    “僧格岱欽謝七爺招待,告辭。”借故受不得冷風,休息半晌,一直沒有迴席的僧格岱欽是最後一個走的,禮貌上他與延玨辭行。


    許是他腦子裏掛著那個第一次倒了醋壇子的烈火的小模樣兒,心下爽著,吊著股子精神兒,硬跟這兒戳腿兒,一心隻盼著都走都走,他要迴去摟媳婦兒困覺兒。


    道是延玨,今兒算是出息的,以他的酒量能在三巡之後還杵到門口兒送客,也是鮮少的。


    送客的時候,女眷都沒有出去,小猴兒亦然。


    見狀,丫頭春喜急急去報了二爺,不過半晌,便見延璋長腿闊步的過來,摘了自個兒的大氅將舒舒裹上,幾次扶她不起,也不惱,隻寵溺的打橫抱起她。


    要說這納蘭明月,同五爺兒的性子到是十分像的,周身過濃的書卷氣讓人厭惡不起來,卻也不好親近,於是,這剩下的酒,大多是落入了舒舒與小猴兒的肚兒,到後來,小猴兒隻是微醺,舒舒卻已然醉了,嘴上一直喃喃著“春喜——春喜——”


    婧雅去張羅各府的車馬,而舒玉因哥哥的事兒與舒舒說了幾句,鬧了個紅臉兒,也不快的走了,道最後,這女眷一席,也隻剩舒舒,小猴兒,與五福晉納蘭明月。


    直到小猴兒坐下許久,久到那一小壺酒都被她刺溜刺溜的幹下了肚兒,舒舒才發現她,赧意隻半晌,便與她說起話兒來,說了大福晉不舒服與大爺兒先迴去的事兒,又說了才剛射覆,四福晉連輸了五福晉幾局,耍了小性兒吵了幾句,也不快的離開了半晌,如此,缺席甚多,道是解了小猴兒的為難,什麽乞巧,賽巧,也就不了了之了。


    唱著這句的時候,舒舒正與延璋隔湖相望,女的美眸婉轉,情意綿綿,男的深情鑿鑿,隻為一人,那天地間仿佛隻有二人。


    戲台上的《長生殿》還在繼續唱著,那尖利著嗓子的楊玉環和李隆基,正雙雙跪著對天上的牛郎織女星明誓,‘雙星在上,我李隆基與楊玉環,情重恩深,願世世生生,共為夫婦,永不想離。’


    ……


    跳了半天腳兒,延玨瞧瞧自個兒的手,皺起了眉頭,哪兒來的青苔?


    嘿,丫的這貨是酸了?


    瞧著那氣衝衝的背影兒,延玨倒抽著氣的捂著生疼的腳麵,呲牙樂了。


    酸酸唧唧的撂了這句,小猴兒忿忿的迴了席。


    “算了算了,反正你也縫不出什麽好東西來。”延玨揉揉她的腦袋,道是也沒往心裏去,反正素日也習慣這貨的邋裏邋遢了,可他這話卻是不知道紮到小猴兒的那根兒神經了,小猴兒乎得狠踩了他一腳,幾歪道,“是,是,是,府裏那麽多娘們給你縫,你也不差我介破玩意兒!”


    “天知道。”小猴兒籲了一口氣,有些懊惱。


    “丟哪兒了?”延玨問。


    喪氣的點點頭,小猴兒咕噥著嘴罵著不知誰人一輩輩往上翻的祖宗。


    “丟了?”延玨瞪著眼兒打量著上下亂竄的她,貌似不難猜出來。


    話說這僧格岱欽是不是跟她八字不合啊,怎麽沒迴碰上他準沒好事兒呢?!


    眼珠兒幾裏咕嚕轉著,她想,八成他媽的掉井裏了!


    小猴兒真急了,那可是她這熬眼兒燈,手指頭戳洞擺弄出來的玩意兒阿!


    “操!”哪兒去了?


    小猴兒一囫圇把整個懷裏能放東西的地兒都摸遍了——


    誒?!


    再左摸摸,右摸摸——


    左摸摸,右摸摸——


    “呸!數你不要臉!”白了他一眼,趁著他鬆手,小猴兒抽出來自個兒給擰的紅通通的手,探進了懷裏,去摸那自個兒熬了一晚上心血的‘麻子錢袋’,可——


    “我怕誰笑話,我的園子,我的媳婦兒,誰敢說個不字兒?”延玨牛逼哄哄的挑眉道。


    若是換平時,小猴兒定是甩開他,再損他兩句,可今兒她心情好,瞧著什麽,都是彎著弧度笑著的,她帶著延玨的手,又捶了一下他,笑著嗔道,“嘶——甭跟介兒耍奶娃性兒,快點兒鬆手,也不怕人瞧著笑話。”


    “再說一遍,你試試?”延玨的動靜兒開始變的陰陽怪氣兒,抓住小猴兒的手也擰了擰勁兒。


    小猴兒才反應過來,眼兒一橫,一拳頭捶在延玨的胸口上,“呸!我縫的,好著呢!你不樂意要,我給別人!”


    嘿!


    延玨扯嘴兒樂著,賤呲呲的道,“這院子裏還有比你縫那玩意兒更醜的東西麽?”


    “嘛醜東西?”小猴兒噤噤鼻子,給問的一楞。


    “歡迎弄死。”小猴兒聳聳肩,沒心沒肺的一笑,呲出來的八顆白花花的小牙,讓延玨委實氣不起來,他沒輕沒重的擰了擰小猴兒的鼻尖兒,“別跟這兒耍賴,醜東西呢?”


    “再有下次,我弄不死你我。”


    “你他媽——”狠話兒說了一半兒,隻因那突然抓住自個兒的一隻小手兒,延玨瞬間變的氣焰全無,他順勢一把扯過那身子,俯身忿忿的用利齒磕了磕她那肉滾滾的耳垂兒。


    從他身後那十七八個奴才的陣仗,她猜,也許他就差把園子翻遍了。


    “我迴娘胎玩兒去了。”沒邊兒的逗著殼子,這會兒的小猴兒心情大好,好到她居然來了閑心去哄眼麽前兒火冒三丈的主兒。


    再次迴到園中,燈火依舊通明,戲台子依舊咿咿呀呀,唯獨是那個背著手到處亂轉的延玨在瞧見她火冒三丈的嗷嘮了一嗓子。


    “你他媽死哪兒去了!”


    ……


    與小猴兒分道揚鑣前,他在心裏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僧格岱欽低聲笑笑,掩飾著自己的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敢去深究他腦子裏麵想的是什麽,不然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敢不帶我去!”小猴兒這話兒說的恁不講理,隻有外人才聽得出來,那個中的驕縱。


    “七爺兒他…。?”僧格岱欽道是怔楞的,因為當朝帶著自個兒媳婦兒在外頭拋頭露麵的王爺確實不多。


    小猴兒笑笑,拐著彎兒道,“放心,就算我不放心你我也放心,因為我也去。”


    “嗯,屆時我會與他周旋一番,這你放心。”


    “當下也隻能從果齊司渾身上入手,秋獮大典時,他身為理藩院尚書,必到無疑。”小猴兒說。


    “如果缺了當年六爺手上那份兒,咱們手裏的那個證據跟本不...


    足以取,眼下,此事應從長計議。”僧格岱欽說。


    而關於這個,僧格岱欽與小猴兒有著高度一致的看法。


    於是,接連在這井中,二人以這個頗為吃力的造型,說了許久,或是僧格岱欽說起那些小猴兒殘存不多的記憶,或是小猴兒問著他當年後來是如何得知真相,更多的是二人說著如何平反,如何翻案。


    “我說你到底吃多少大蒜?”小猴兒再次煞了風景,她這個人,慣常搞不來感動那一套,雖然她承認,聽了他那話,她確實心裏有些暖和。


    “廟會那天我從滿嘴蒙古話的你手裏揀了匕首,便開始懷疑,待迴去的時候我拆開那剔刀的機關,更是覺得與你有關,可那日你帶著麵具,我瞧著你身上的上等緞子,想是身份不俗,便想著快點兒找到你,於是出於下策,我才在宮宴那天當眾亮了這把刀,隻不過我沒想到——你會是睿親王府的七福晉,便是我認出了你是那日廟會之女,可我怎麽也不敢想,會是你,直到你在我府上偷走了這刀,我換了那信的時候想著,如果是你,定會迴來找我。”僧格岱欽低沉的話語,開始變的柔軟,他說,“佛祖保佑,你還活著。”


    小猴兒咕嚕咕嚕嗓子,沒有說話,隻聽僧格岱欽又道。


    他沒必要說好話兒哄她,更沒必要耍她。


    其實在這話之前,小猴兒的心便已經落地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就僧格岱欽如今的身份地位,一個罪臣以及罪臣之女並沒有任何讓他利用的地方。


    “將軍的冤情我不會坐視不理。”他說了一句讓自己不至於那麽難堪的話。


    尤其當他下意識的去品那離他隻有幾毫厘的那摻合著奶香味兒的口氣,他不自覺的撐開了身子,把腦袋別了過去。


    雖然行軍打仗吃慣了大蒜的他,並不覺得吃蒜如何,可此時此刻,他的耳根確實有些發燙。


    “噫!~你吃大蒜了?”一句萬分不合時宜的話,從小猴兒的嘴裏鑽出來,一時竟讓僧格岱欽不知道如何接話兒。


    小猴兒的那一刀,確實紮的萬分誠意。


    “如何?這迴可信我了?”僧格岱欽低低笑著,那笑中還摻雜著嘶嘶的吃痛聲。


    僧格岱欽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若不是他願意,他隨時能從她手底下完好無缺的離開這裏。


    一聲低笑掠過耳,就在小猴兒全然沒反應過來的當下,乎得隻覺得身下一空,失去支點的她反射性的用雙手抓住那井繩,而那竄下去幾寸的人,卻在這時又手腳利落的竄了上來,待小猴兒被那壯碩的身子緊緊抵在井壁上時,她已經感覺到迎麵而來的滾燙唿吸。


    “!@#%!@$^&。”小猴兒用蒙語說,我憑什麽相信你?


    那他並沒有把她供出去,是不是代表——


    僧格岱欽果然猜到了她是誰,而那刀把裏的信,十成十是在他的身上。


    隻這一句,很多話都不言而喻了。


    如此近的距離,她聽得清清楚楚,他是說,比小時候還兇。


    “!@#%*!@$^—”他失笑的說了句蒙語,讓小猴兒手上的刀一鬆。


    說話間,僧格岱欽隻覺得腰眼兒一痛,什麽利器刺進來了一些。


    受不了他畫圈兒說話,小猴兒附在他背上,抵緊了那把刀,在他耳邊兒笑吟吟的道,“別以為我不敢紮下去。”


    “那你想聽什麽?”


    “想說嘛就說嘛。”


    “說什麽?”僧格岱欽低笑著反問。


    這會兒的她忽然有點兒感謝那個敏親王,畢竟讓僧格岱欽處於如今這種劣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說說吧。”與手上那鋒利的蒙古剔不同,小猴兒的聲音不緊不慢,不急不慌。


    對殺氣的格外敏感讓僧格岱欽十分確定,此時他腰眼兒上抵著的那把利器,若是紮深一分,他絕對會因為雙腿失力,而掉落這個井中,淹死。


    “他們應該——”‘走了’二字僧格岱欽並沒有說出口,便被那利器出鞘的聲音搶了白。


    又過了一會兒,外頭安靜依然如常——


    便是如此,小猴兒和僧格岱欽仍是一動不動許久,她們都是謹慎的人,迴馬槍和詐術都不得不防。


    一陣腳步的來來迴迴,地上終於又恢複一片安靜。


    “……走……今兒的事兒,全當沒瞧見,誰也不準說出去。”


    “大爺兒,周圍搜遍了,沒有。”


    僧格岱欽覺得自己今兒好像瘋了,為什麽那麽惡心的玩意兒蹭在脖子上,他卻隻覺得,那手好軟,同握住毛頭那天他眼裏瞧見的滾燙不同,隻是好軟。


    “懶驢上磨屎尿多!”她低聲咒著。


    接連兩記悶哼,小猴兒隻覺得手被震的發麻,確定無礙鬆手時,她毫不留情的把沾在手上那口水不口水,鼻涕不鼻涕的玩意兒蹭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猴兒的注意力被那細微隱忍抽鼻子的聲音勾迴,就在僧格岱欽忍無可忍打出那個噴嚏前,小猴兒手疾眼快的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


    阿……阿……


    如果說有一天,她們的利益有所衝突,站在對立麵上,會不會也……


    井底往上竄著涼氣,激的小猴兒一個激靈,她突然在想,他們身體裏留著同樣的血,會不會有一天,延玨也變成這般?


    這信任二字說來容易,若是深究,談和容易,就說這會兒井上頭那倆,外人麵前不也是一個屋簷下生活多年的兩口子,到頭來,不也是這般?


    可不是?


    事實上,小猴兒從未完全信任過任何一個人。


    “操,畜生!”井下的小猴兒王八似的伏在僧格岱欽背上,氣聲兒的啐著,她一隻手僅僅抓著那井繩,很明顯,她並不完全信任僧格岱欽。


    誰也沒小覷了延瑋的野心,果不其然,隻一會兒,那院子裏便是大驚小怪的一陣唿聲,井底下的二人,都清楚的聽見,那延瑋‘擔心’的生生喚著‘福晉,醒醒,福晉,怎麽了’,以及那比之更為著急的一句話,‘別鬧出動靜兒來,搜!’


    “摔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那小到隻剩吹氣兒的動靜兒惡狠狠的在他耳邊說著,他不知道他肩上的丫頭為了‘堵他’早就把腿蹲麻了,他隻知道自個兒腦子裏竄出一句魔障似的話——不放過就別放過。


    他能感覺到背上的人兒,並不想依附他在努力撐著胳膊腿兒,可他卻是又使了三分力道,張開他遠比一般男子都寬厚的背脊,實成的托住了她,他用動作在說,“背你,小兒科。”


    井下黑暗萬分,沒人瞧得見僧格岱欽的唇角是上揚的,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該是屏住唿吸,緊張那外邊的一切,而不是如現在一般,感激那井壁讓人打滑兒的青苔。


    同一時刻,他聽見了一個近在咫尺的手腳打滑聲音,彼時,他的背上已覆上了一個嬌軟的身子。


    然而隻片刻,隨著那進了院子的奴才的一聲‘假意’...


    驚唿,“是大福晉!”


    僧格岱欽沒有片刻猶疑的抓著繩子跳下去,隻是在手腳撐開在井壁時,那不同於才剛溫軟的觸覺,讓他心生失落。


    “你先下去!”


    利落的轉著轆轤,把井繩放到最後一匝,小猴兒眼珠兒瞪大狠叨叨的朝僧格岱欽說道。


    那是一口井,一口並不算寬的井。


    胡同口的最角落裏,月光照不到,可那陰暗的逼仄的地兒借著周遭的餘光,也瞧得出著隱約的輪廓。


    又一聲氣急敗壞的低喝,僧格岱欽隻感覺一隻軟軟的手有扯著他往一邊兒走,他沒來得及想合適不合適,手已經先與腦子一步反握住了她。


    “跟我來!”


    昏迷的是大福晉,他是僧王,跳腳的小猴兒是七福晉,恁是任何一種組合,都是一個不甚和諧的拚盤兒。


    那不遠處的步子越來越近,近到若此時他二人不顧一切跑出園子,也絕對會立馬被抓個現型的距離。


    “那煩請女俠指點一二。”僧格岱欽揖拳的時候,話語輕佻而帶著笑意,也許沒遇見她,他都不知道自己會有如此輕佻的一麵。


    “笑個屁!”小猴兒揉著自個兒因為跳房頭蹲的發麻的腿,死死剜了這大石頭塊子一眼,“真他媽沒長心。”


    僧格岱欽知道這會兒笑萬分不合時宜,可莫名的,瞧著這抱著腿兒在月下跳腳的丫頭,他還是扯起了嘴兒,哧哧的笑了起來。


    “我說你傻吧!嘛時候了,還他媽跟介戳腿兒呢!”房頂上傳來一天津味兒的嬌聲兒,等僧格岱欽轉過來時,那帶著酒味兒的人兒已經跳到了他的麵前。


    “大爺兒,我瞧見福晉往這邊兒去了。”門口兒的聲音越來越近,僧格岱欽的眉頭越來越緊,拳頭攥的咯吱咯吱響,就在他將烏林珠抱起來放在門口的長條凳上,完全準備吃這個悶虧的當下——


    他抬頭環視四周,卻發現,周遭隻有耳房一間,卻是跟本就是死胡同一個!


    若是這般被人瞧見,縱是他有一百張口也說不清丁點兒。


    不好,中計了!


    然緊接著的那不遠處稀稀落落的倉促步子,僧格岱欽眉頭擰緊——


    他沒注意身後離的很遠的紅霞是什麽時候不見的,隻是當他扶起那個昏倒在地的烏林珠,聞到那蒙汗藥時,他皺了皺眉,一股子多年征戰的敏銳告訴他,形式不對。


    可他僧格岱欽畢竟擅長的是刀槍,刀槍雖鋒利可都是直來直往的紮,恁是刀刀見血也是熱的,而這京城中更多的勾子,表麵看處處圓滑,可那迴彎處藏著的,都是勾人腸肚的狠戾。


    來的路上他在想,若是敘舊,尚且罷了,若是勸說,他必調頭就走,不為別的,說他英雄氣短也好,匹夫之念也罷,有些關係,恁它過去與否,他不想扯上這些複雜。


    秋獮在即,僧格岱欽知道自己的價值,以他如今在蒙古外藩的威望,便是一句話,就是所有蒙古人的支持。


    僧格岱欽始終與紅霞離了幾步,便是他一小認得,也沒有什麽可談。


    被捂暈之前,烏林珠竟覺得輕鬆起來。


    她腦子裏一遍遍的過著延瑋囑咐她的那些話,可心裏卻是想說著另外一番,她腦筋又是亂的一團糟,幸運的是,這個局中,原來跟本不用她想。


    站在那處一早便選定的鮮少有人經過的背光旮旯處,烏林珠眼前一片漆黑,那種不確定的忐忑,讓她找迴了十幾歲時候偷跑出來的感覺。


    月光照地,遠處的李隆基和楊玉環唱的海誓山盟,漂浮的踩在地上,像是兒時的抓兔子,烏林珠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


    許是她吃酒吃的多了,她錯亂的覺得,那個笑真冷,而那個皺眉,卻是熱的燙人。


    射覆不成,吃了幾杯酒後,她便也借故暫退的席,退席的時候,她望了望對麵的亭子,她看見延瑋和延玨都朝這邊望過來,延瑋對她笑著,延玨對那個空了半晌的座位皺眉。


    於是,她一早便譴了貼身婢子紅霞去睿親王府,又在七夕宴上,譴了她去傳話兒給僧格岱欽。


    天下是男人的爭搶的,女人要的不過隻是一個麵對麵心跳的機會。


    她沒有拒絕,她為什麽要拒絕?


    她想,滿人得到這個天下,不無意外,古來皇太極為了皇圖大業,不惜把自個兒的媳婦兒孝莊推去勸降一個好美色的明朝臣子,如今,她的男人也這樣婉轉的求了她。


    “自然,這是我博爾濟吉特氏的家門榮光。”烏林珠這樣說著,心卻一直跳著,出了那片大草原,別人一直都說她是個聰明人,其實她從不覺得自己聰明,不然,她覺得在她聽懂他的意圖後,應該言辭鑿鑿的拒絕他,而不是心生一絲期待。


    “福晉可曾聽過孝莊太後勸降洪成疇的故事?”就在今兒一早,延瑋拉著她的手笑著與她這樣說。


    雖是嫁了他十幾年,也給他生了幾個孩子,可烏林珠,從來不認識他,她隻知道,他待她不錯,對她總是恭恭敬敬的,也總是對她笑,可那笑,與那草原上的僧格岱欽不一樣,同樣是露著八顆牙齒,也同樣的勾帶著眉眼都彎,可她就是知道不一樣,因為她在僧格岱欽眼睛裏,瞧見的是她烏林珠自己,而這延瑋的眼睛裏,她瞧見的是那個來自科爾沁的格格。


    她沒想過,再見僧格岱欽的機會,會是延瑋給的。


    如此反複的想著,烏林珠把自己繞進了一個稀泥般的境地。


    她想見他一麵,發了瘋的想著,不用幹什麽,隻是見一麵,可如何見,怎麽見,見了又要說什麽,說了什麽又能如何?


    是啊,這怎生是好呢,她如今這身份,不容她想這個啊,可這心裏頭,就像是掛了一個勾縮骨的那個勾子刑具,她越是掙紮,心就越是痛,越是痛,那些青蔥的過往就越死命的往出鑽,一個心撲騰撲騰跳著,她真真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卻說那烏林珠,自打僧格岱欽返京迴來後,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雖是這人前端莊依舊,可成日裏若在窗前一立,便是兩三個時辰,府上的人都偷著說,‘瞧瞧,福晉又愣神兒了,她那魂兒啊,指不定又飄到那青梅的身上了!這怎生是好呐!’


    咱們掉轉槍頭,先來看那烏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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