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耀先一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他知道,女人說的都是事實,而且還是他根本無力改變的事實。


    還沒等他想好該說些什麽,女人就又開口了:


    “你就是日本人正在找的人吧?我昨晚被賣進這裏的時候路上都是日本人設下的關卡,說是有兩個人鑽進了下水道,他們正在想辦法抓人。”


    或許是出於莫名的同情和對於現狀的無力感,亦或是其他的什麽原因,鄭耀先輕輕的點了點頭,承認了。


    女人的臉上又一次露出了笑容,隻不過,這一次的笑容之中沒有先前的絕望與淒涼:


    “我臉旁邊有兩個蘋果和一碗水,你吃了吧,我應該不需要了。”


    鄭耀先往前湊了湊,看到女人的頭兩側的確各放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青蘋果,左邊還有一碗水和一根空心秸稈做成的吸管。


    鄭耀先也沒客氣,直接端起水碗喝了一大口,跟著便拿起那兩個蘋果揣進兜兒裏。


    想了想,他俯身湊近女人低聲說道:


    “如果你能再堅持幾天,我保證能帶你一起走。”


    女人的雙眸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亮了一下,可隨即又黯淡下去:


    “能去哪裏呢?整個東北都已經是日本人的了,無論去哪兒,最終的命運都是一樣的。


    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謝謝你願意安慰我。”


    看著女人臉上淡淡的笑意之下掩蓋的無奈跟絕望,鄭耀先心裏沒來由的一酸,脫口而出道:


    “我會帶你去金陵,還可以給你一份工作,你的命運從此就會徹底改變!”


    似乎是他眼中的真誠和篤定打動了女人,亦或是她心底的那一絲不甘的火苗在鄭耀先的這番話之下又壯大了幾分,女人的眼底緩緩現出了一絲希冀:


    “你說真的?可是……你現在還都沒能逃出去,如果再帶上我……這怎麽可能?”


    鄭耀先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隨即湊近女人再次開口道: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最多再過六天,我一定可以帶你一起離開這裏,去金陵。


    如果你願意,就再堅持一下,明天晚上我還會來!”


    說完,他便直起身子準備離開。


    可剛一轉身,就聽到女人輕輕的聲音說道:


    “好,我答應你。”


    鄭耀先下意識的轉迴身,可還沒等他說話,女人就接著說道:


    “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然日本人不會花這麽大的力氣抓你。


    明天晚上你再來吧,放心,我一定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


    他們每天會給我四個這樣的蘋果,保證我不會餓死。


    我從明天開始每天吃兩個,剩下的兩個留給你。


    不管你最後能不能、或是會不會帶我走,就為了你給我的這份希望,我都願意為你提供這些天的食物。


    不過很抱歉,我也隻能每天給你兩個蘋果,其他的我實在做不到了。”


    此言一出,鄭耀先想要說的話瞬間卡在嗓子裏,嘴張了半天,卻最終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他必須承認,這個女人實在是非常聰明。


    如果不是生在這個時代,如果她有機會讀書,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才。


    可是……沒有如果。


    “六天,最多六天!”扔下這句話,鄭耀先轉身就走,再沒敢看女人一眼。


    不是心虛,更不是被人戳破了謊言,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挫敗感。


    他的確沒有說謊,最多六天,他一定會成功脫身。


    因為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邏輯,如果不能在有效時間內發現目標,那麽就沒有必要繼續為之浪費人力財力和時間。


    對於日本人的行事風格和特點,鄭耀先自認為還是非常了解的。


    首先必須承認,日本人做事非常嚴謹;不過,這也就會在不知不覺間造成一定的刻板。


    執行力強是優點,可如果過於刻板的執行,那就很容易被對手抓住漏洞和機會了。


    日本人就是這樣。


    舉個簡單的例子,比如當時日軍的兩個部門交接一件事情,一旦接收的一方簽字之後,那麽交付的一方就絕不會再對有關這件事情衍生的任何情況加以過問。


    同樣的,如果接收的一方被對方問及有關事情後續的情況,除了會當場拒絕之外,還會立即以越權為由上報上級機構。


    磐石鎮的日軍駐軍肯定不歸敬信方麵管,這一點鄭耀先是非常篤定的。


    現在他們之所以各種設卡檢查和出動人力搜查,都是因為得到了上麵的命令。


    可是,一旦過了最佳的搜捕時間,磐石方麵的日軍就會被迫認為目標已經脫身,同時向上報告,隨後就會逐漸撤迴人員,而後徹底放棄。


    這就很是有點兒各人自掃門前雪的意思了。


    可沒辦法,日本人就是這樣的行事風格,從上到下都不會認為這有什麽問題!


    離開那間屋子,鄭耀先在確認安全的情況下又逐一搜了旁邊的幾間屋子,除了找到一個裝水的小壇子之外,再沒有發現任何食物。


    無奈之下,他隻能帶著兩個蘋果和一小壇水再次鑽進下水道,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爬行才終於迴到徐百川所在的地方。


    再一次將徐百川喚醒,已經燒的意識模糊的徐百川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眼睛,嘴唇翕動半晌,卻最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他隻覺得頭昏腦漲、渾身發冷,實在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鄭耀先給他喂了點兒水,然後掏出打火機,從身上找出一張紙點燃。


    他從那間屋子出來的時候順了幾根劈柴,鬆木的,上麵還沾著樹脂,很容易點燃。


    幾分鍾之後,幾根劈柴支成的小型火堆成功點燃,鄭耀先立即扯下徐百川身上的大衣,快速檢查傷口。


    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徐百川的傷口感染化膿了,而且還比較嚴重。


    反手掏出那把小刀在火上烤了一會兒,跟著湊到意識模糊的徐百川耳邊低聲說道:


    “四哥,挺著點兒,我得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鄭耀先的這把小刀雖然不大,但卻足夠鋒利。


    細微的聲響之中,徐百川傷口處的腐肉一點點被割掉,流出的血液也從散發著腥臭味道的膿血轉為鮮血。


    反複確認傷口處在沒有腐肉之後,鄭耀先收起小刀,脫下自己身上最幹淨的襯衫撕成布條,快速包紮好徐百川的傷口。


    幾根劈柴堆成的火堆逐漸熄滅,眼前重新陷入黑暗。


    鄭耀先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從兜兒裏掏出了一個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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