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大阪,葫蘆屋的總部,青登的住所——


    自打確定了雙方的盟約,以及與木下舞的婚事之後,青登就一直住在葫蘆屋的總部。


    即使不論“孫女婿”的這一層身份,光憑青登的“秦津藩之主”、“新選組總大將”等一大串頭銜,葫蘆屋就不可能怠慢之。


    在木下琳的安排下,青登的衣食住行全都是頂配。


    睡衣是絲綢製的。


    吃食是山珍海味。


    住房是二十四疊半的寬敞臥室。


    身邊時刻有4名侍從相隨,二十四小時待命,為青登鋪被、換鞋,隨時準備滿足青登的一切合理要求。


    多半是為了防止青登變心、出軌吧,這4名侍者全都是十四歲上下、連額發都沒剃的少年郎,沒有女性。


    【注·剃額發:按照日本的傳統習俗,男子三歲時要置發,即開始蓄發,待成年後就將前額的頭發剃掉,改留月代頭。未剃額發代表未成年】


    得虧青登對眾道沒有興趣。


    換做是織田信長、武田信玄等曆史上知名的眾道人士,在看見這些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後,隻怕是要兩眼放光了。


    對於這隆重的排場,青登先是吃驚,後是苦笑。


    因為不適應這種奢侈的生活,所以他找上桐生老板,希望對方能幫忙轉告木下琳:他的衣食住行盡量從簡就好,不用搞得這麽奢侈、豪華。


    然而……桐生老板卻告訴青登:這已經是盡量從簡了呀。


    青登:???


    據桐生老板所言,木下琳不喜鋪張浪費,她的日常生活與“窮奢極欲”一詞毫不沾邊。


    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隻會將錢花在該花的地方上。


    明明是葫蘆屋的領袖,富可帝國,可卻過著鶉居鷇飲的樸素生活。


    若與其他富商做比較的話,木下琳的生活水平確實算是“窮逼”級別的。


    “你的衣食住行,是以主公的日常用度為標準的。”——桐生老板如是道。


    也就是說,青登眼中的奢侈,僅僅隻是木下琳的簡樸……


    桐生老板所親口闡述的這番真相,著實是讓青登目瞪口呆!


    前世的他就隻是普通家庭,算不上是什麽有錢人。


    這一世的他就更不用說了。


    在發跡之前,他就隻是平凡的禦家人,雖然不會餓死,但手頭也沒有多闊綽。


    名揚四海之後,他雖然不會再為錢所困,但因為事務繁忙,所以他根本就無暇去考慮個人享受。


    直至現在,其身邊甚至連一個專門負責照顧其起居的小姓都沒有。


    簡單來說——他窮慣了。


    青登就是很典型的“即使給他一筆巨款,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去享受”的類型。


    當然,並不能以此指責木下琳是“假簡樸”。


    在她那無比雄厚的財力下,這樣的生活狀態已屬是“簡樸”一詞的真正化身了。


    就這樣,青登好生地體會了一把有錢人的快樂……啊、不,更正,好生地體會了一把“木下琳的簡樸”。


    尤其是放縱了一番口舌之欲。


    日本是一個孤懸海外的島國。


    其本土並非什麽很富饒的土地,山地密布,平原稀少。


    種種原因之下,使得這個國家的物資相當匱乏。


    某些在海外稀鬆平常的食材,在日本這邊是稀世少見的珍品,甚至是見所未見的絕品。


    就好比如說大白菜。


    時下的日本是沒有大白菜的,最主流的蔬菜就是各種各樣的蘿卜。


    近日以來,青登品嚐到了許多以前未曾見識過的料理。


    從蝦夷地的鬆茸到九州大島的螃蟹……他吃遍了珍饈,同時也再度親身領略到了“天下的廚房”這一美譽的含金量。


    說實話,因為吃得太好了、小日子過得太舒適了,其腦內的理性曾一度出現了“舉旗認輸”的局麵——他心生“不如在這兒多待幾天吧”的墮落想法。


    盡管這股邪念的勢頭很強,但其理智終究是占據了上風。


    身為位高權重的幕軍大將,青登不可能在外地久留。


    土方歲三、近藤勇等人雖能替他主持大局,但他們的權威終究無法與他相比擬。


    青登之所以能夠壓服群英,使得個性迥異的無數豪傑皆聽命於他,全靠他那所向無敵的實力,以及無與倫比的威望。


    倘若青登長時間的離開崗位,指不定又會有什麽宵小之徒冒出頭來。


    不出意外的話,今夜將是他待在大阪的最後一晚。


    待明日拂曉,他與木下舞就會正式啟程,返迴京都。


    此時此刻,他正佇立在窗邊,舉目遠眺。


    其臥室的視野很好。


    順著窗口向外望去,富麗的城町風光映入眼簾。


    夜晚並未使這座“商都”失去活力。


    星星落落的燈火點綴著六街三市,像極了夏日的螢火蟲。


    往東北方向望去,無數光點連接成片,形成巨大的光源,格外矚目——青登知道,那兒是新町的方向。


    大阪的新町、京都的島原、江戶的吉原——江戶時代的三大遊廓。


    新町的燈光幾近映亮了小半個天空……即使沒有親至,也能想象得出其富麗堂皇的華美風光。


    就在這個時候,青登陡然聽見房外傳來輕盈的、熟悉的足音。


    “咦?青登,你還沒睡啊?”


    嘩——的一聲。原本緊閉的房門被拉出一條細縫。


    木下舞一邊以雙手扒拉房門,一邊探出螓首,沿著這條門縫朝青登投去好奇的視線。


    青登莞爾:


    “嗯,我還不困。阿舞,你呢,你怎麽也沒睡?”


    “我正準備迴房。看見你的房間仍亮著後,就過來看看你了。”


    說罷,她進一步地拽開房門,待門縫的大小已勉強夠她自由穿行後,她便踮著小巧的足尖,躡手躡腳地鑽入房內,移步至青登的身邊。


    “青登,你在看什麽呢?”


    她伸長脖頸,學著青登的模樣朝窗外望去。


    “沒什麽,就隻是在漫不經心地觀賞街景而已。”


    說到這,他就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似的,在略作思忖後,扭頭對身邊的紅衣少女說道:


    “阿舞,你現在有時間嗎?我突然很想在大阪的巷陌裏漫步,你願意陪我嗎?”


    “咦?怎麽這麽突然?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沒什麽大事,僅僅隻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他停了一停,而後換上打趣的口吻。


    “硬要說有什麽原因的話……大概就隻是想要更多地了解這座城町而已。我現在正好缺個導遊,你願接下這份工作嗎?”


    木下舞眨巴了幾下美目,未作多餘的思考,她就躍躍欲試地拍了下胸脯,:


    “交給我吧!”


    “我可是土生土長的大阪人哦!”


    “選我來做導遊的話,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特地將語言模式切換迴“大阪話”。


    ……


    ……


    在跟門外的那4位仆從說了一聲後,青登和木下舞就並肩離開了葫蘆屋的總部,走上大阪的街頭。


    時值深秋,距離新年隻剩下不到3個月的時間,天氣已經逐漸轉冷。


    想必用不了多久,紛飛的雪花便會染白天與地。


    唿唿唿……蕭瑟的寒風在街巷上左衝右撞,使人深刻地感知到季節的轉變。


    木下舞彎著嘴角,腳步輕快,仿佛恨不得蹦跳起來,看起來很高興。


    她之所以會這麽開心,大概是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與青登單獨出來遊玩了。


    青登見狀,微微一笑,隨後悄悄地側移腳步,離木下舞更近一些。


    緊接著,他冷不丁的探出左手,一把抓住木下舞的右掌。


    木下舞嚇了一跳,險些叫出聲來。


    在發現是青登正牽她手後,她沒好氣地朝青登投去嗔怪的眼神。


    不過,她並沒有掙開的意思。


    反而還在遲疑了片刻後,調整了下右手的位置,從原先的“被握住”改為“十指緊握”。


    “嘿嘿……~”


    她一邊露出憨憨的傻笑,一邊更加用力地握緊青登的手掌。


    換做是在白天人多的時候,內向含蓄的木下舞斷不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幸而現在已是黑布隆冬的夜晚,街道上的行人已是寥寥無幾,所以她也難得地展現出大膽、豪放的一麵。


    望著木下舞的憨憨笑臉,以及正緊牽作一塊兒的兩隻手,青登不由覺得百感交集。


    經過漫長的等待、反複的考驗,他總算是獲得了木下琳的認可,被她承認為自己的“孫女婿”。


    隻差一場婚禮,他與這位喜穿紅衣的少女就能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


    青登始終篤信:隻要搞定木下舞的家屬,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全是因為他不了解木下舞的家屬,因此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兩眼一抹黑。


    有道是“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緒是恐懼,而最古老而強烈的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就結果而言,青登的“結婚大計”隻完成了三分之一的指標。


    另外二女的家長們都還未向他點頭呢。


    不過,他並不感到焦躁。


    倒不如說,在攻陷最大難關(木下琳)的刻下,他已是成竹在胸!


    總司的家屬隻有親姐衝田光、二姐衝田金,以及與養父母無異的近藤周助、阿筆。


    衝田金遠嫁外地,青登從沒見過她。


    近藤夫妻肯定是不會對青登的婚事指手畫腳的。


    衝田光小姐雖未明說,但青登能夠明顯地察覺到:對方並不抵觸他的“三個正妻”的主張。


    至於佐那子的家屬,也很好辦。


    千葉重太郎、千葉榮次郎……他們全是小字輩,沒有話語權。


    唯一能在佐那子的婚事上拍板的人,隻有其父千葉定吉。


    青登與千葉定吉乃是老交情了。


    他一早就獲悉了對方的招婿標準。


    首先,佐那子必須得是正妻。


    其次,佐那子的丈夫得是一個靠譜、愛妻的好男人。


    最後,對方必須要俱備一定的經濟能力,不能讓佐那子喝西北風。


    總的來說,千葉定吉的這些要求基本就是木下琳的招婿主張的翻版,大差不大。


    這不就巧了嘛?青登完美符合所有條件!沒有一項是不符合的!


    青登堅信:當他拿出十成十的誠意,必要的時候,狠狠地將額頭貼在榻榻米上,拚命嚷著“請將佐那子交給我吧!”,勾動千葉定吉的惻隱之心,最後定是十拿九穩!


    假使順利的話,青登打算於年內——即在接下來的2個月內——舉行一場“同時迎娶三位正妻”的盛大婚禮。


    他覺得木下琳提出的“在除夕舉辦婚禮”的這項主意,還蠻不錯的。


    在甜美、疲勞、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的新婚夜裏迎接新年的到來……感覺不賴!


    順便一提,青登之所以會急著結婚,完全是為了穩定新選組和秦津藩的軍心、民心。


    絕對不是為了盡快體驗為人夫的極樂!


    不知不覺間,青登和木下舞走入一條人頭攢動的長巷。


    這條長巷似乎是“酒館街”,巷內開滿了大大小小的居酒屋。


    夜晚是酒鬼的天下。


    在娛樂活動匱乏的江戶時代,就更是如此了。


    “與朋友一起去喝酒”是江戶時代的為數不多的夜生活之一。


    該巷內的每一間居酒屋都點著燈火,將整條長巷照得猶如白晝。


    “再喝!再喝!”


    “你看這個斌太郎,才喝幾瓶就醉了,真的是太遜了。”


    “這個斌太郎這個就是遜啊!”


    “聽你這麽說,你很勇哦?”


    “開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我超會喝啦!”


    ……


    或是獨自一人,或是三五成群。


    或是歡笑,或是鬼嚎。


    無數酒鬼出沒於此巷中,平添了不少煙火氣。


    這副熱熱鬧鬧的光景,使青登感到相當懷念。


    以前在試衛館練劍的時候,他也經常與近藤勇等人一起結伴外出喝酒,喝得那叫一個昏天黑地。


    青登從不貪杯,所以很少醉倒。


    極個別人——主要就是總司——就總是貪杯,喝得斷片更是常有的事情,總要勞煩青登將她背迴家。


    正當青登暗自追憶、感慨的這個時候——


    “喂!快看!是西洋人!”


    “嘖!這兒怎麽會有夷狄?”


    “這家夥的眼睛竟是藍色的……好惡心啊!”


    “喂!夷人!快滾!這兒不歡迎你!”


    “滾滾滾!聽得懂我們的語言嗎?我們叫你滾!”


    ……


    突如其來的謾罵聲,吸引了青登的注意力。


    青登循聲望去,緊接著便見到一位金發藍瞳、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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