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很快。


    一切如扶蘇預料,其他士子已重振了精神,如最開始一般,整齊劃一的進入,扶蘇自然也在隊列之中。


    不過。


    扶蘇身材高大。


    即便他刻意彎了彎身,但依舊有些突兀,被叔孫通一眼便識了出來,見到長公子,叔孫通一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的揉了揉眼,最後才確定下來。


    叔孫通麵上一喜。


    當即就想高喊‘長公子’,隻是話音還未落下,便被不知何時來到的子襄阻止了。


    叔孫通眉頭一皺,不解道:“子襄兄,你這是何意?”


    子襄微微搖頭。


    說道:


    “長公子這次是私下迴來的。”


    “你若是當眾道出,豈非置長公子於不孝不義?”


    叔孫通道:“話雖如此,但這次士人盛會,前來的不隻有我們,張蒼等人可是見過長公子的,就算我不聲張,他們難道識不出?”


    子襄道:“他們不會聲張。”


    “為何?”


    子襄瞥了眼肥白如瓠的張蒼,淡淡道:“當眾道出長公子身份,對他們有何好處?這些人深諳朝堂處事之道,也知曉進退得失,不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而且此舉還會得罪長公子。”


    “他們何至於此?”


    叔孫通盯著張蒼三人看了一會,見三人把目光都移向了旁處,神色都有些飄忽走神,後背也是驚出一身冷汗。


    後怕道:


    “多虧子襄兄點醒,不然我就真著了道。”


    “彼母婢也!”


    隨即,他看向子襄,又看了看四周,卻是沒見到文通君身影,眼中閃過一抹疑色,驚疑道:“子襄兄,你一人前來?文通君呢?”


    子襄臉皮微微一跳,淡淡道:“兄長為陛下欽點統禦文學之人,若是前來參與作試,豈非是辱沒了陛下賜下的名望?”


    “我子襄不才,替兄出麵。”


    叔孫通拱手道:“子襄兄高義。”


    隨即,叔孫通冷聲道:“子襄兄剛來,還有所不知,這次的審閱標準出奇的高,依我看,博士學宮,除了終日看書的商山四皓,其他博士能入選的恐怕屈指可數。”


    “那秦落衡此次分明是在羞辱我等。”


    子襄笑道:


    “我不這麽認為。”


    “我覺得標準高一些並無問題。”


    “秦落衡這次的確用了心,想辦成一場為人稱道的盛會,並借此傳揚自己的名聲,甚至是以此獲得士人賞識,繼而......”


    說到這。


    子襄一下頓住不語。


    叔孫通眼中露出一抹疑色。


    驚疑道:


    “繼而什麽?”


    “他獲得士人賞識有何用?”


    叔孫通狐疑的看了子襄幾眼,揶揄道:“莫非子襄兄認為他真想當祭酒?且不說這次來了這麽多名士、大才之人,就他那點學問,恐怕連學宮中的學士都比不過,他敢生出此等野心?”


    子襄笑了笑,順勢接過話。


    淡淡道:


    “或許他真有這個心思呢?”


    “秦落衡一來博士學宮,便對我儒家大加指責,緊接著就開始大肆鼓吹其他學派改變,其野心所圖甚大。”


    叔孫通不以為然道:“子襄兄言過了。”


    子襄微闔著眼,轉過話題道:“這次盛會的標準很高,但也正因為此,世人對我等博士也不會太過苛責,前來的都是天下名士,我等稍遜一籌又算得了什麽?”


    “而且這次評級隻分甲乙兩等。”


    “就算吾等評級為乙,但距甲級相差多少,誰又能知曉?難道有人敢拿吾等的作試文章,去詢問王老丞相?”


    “自然沒人敢。”叔孫通搖頭。


    子襄道:“是以,我等學識高低,全在吾等之口,吾等說距進入隻有毫厘差距,誰敢反駁,誰又能質疑?”


    叔孫通眼睛一亮。


    點頭道:


    “子襄兄所言甚是。”


    “我等學問就算不能入,也隻是差之毫厘,甚至吾等本就達到了入選標準,隻不過因為百人的限製,所以才無奈被淘汰,這其實是非常正當合理的。”


    “子襄兄足智!”


    子襄跟叔孫通的說話聲並不大。


    但陶舍一直盯著兩人動靜,自然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他眼皮微微一耷,深深的看了子襄一眼,略有所察。


    他若是沒猜錯。


    子襄應知曉了秦落衡的真實身份。


    不然。


    不至於說話遮遮掩掩。


    章豨就坐在陶舍身邊,自然也聽到了。


    他以往沒有見過長公子,聽聞長公子到場了,眼中也閃過一抹驚訝,隻是聽到子襄後麵所言,以及陶舍的一些神色變化,卻讓章豨不由心中起疑。


    不知為何。


    他感覺兩人都對秦落衡有不小的忌憚。


    甚至是不敢言之。


    這是為何?


    秦落衡難道不僅是一個博士?


    章豨目光微凝,心中也是做了決定,準備等盛會結束,休書一份給兄長,詢問一下其中隱情。


    兄長以往為少府官吏,現在為驪山守將,對朝中之事有一定了解,想必是知道一些事由。


    很快。


    扶蘇等人就出來了。


    扶蘇看向叔孫通等人,見他們向自己頷首點頭,但並沒聲張,心中知曉,他們已發現了自己,隻是沒有聲張的意思,也不由暗鬆口氣,他朝幾人微微額首,繼續迴到了後方。


    這時。


    陶舍對章豨笑道:“可有信心入選百大名士之列?”


    章豨搖了搖頭,苦笑道:“天下能人眾多,我何以能入列?這次隻是來感受一下。”


    陶舍爽朗道:“你倒是實誠,不過能參與這種盛事,也算得上是人生幸事,走,進去試試,我這大老粗,也進去勾兌幾筆,看看能不能入朝廷那繼位重臣之眼。”


    “哈哈。”


    說完,便邁步走了進去。


    章豨、鄭如對視一眼,也連忙跟了上去。


    他們一行人進入冀闕不久。


    周青臣便來了。


    見周青臣到來,四周也是一陣熱議。


    周青臣是博士仆射,更是秦落衡的上司,按理不會來參加,他們不少人都默認周青臣會有一個名額。


    這本就在情理之中。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周青臣來了。


    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連朝臣、直屬上司都要參與作試,秦落衡又豈會給其他博士大開方便之門?他們的觀點很快便得到了驗證,因為博士學宮的其他博士也到場了。


    這一幕徹底打消了眾人的疑慮。


    隻不過。


    周青臣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堂堂博士仆射,參加士子盛會,竟還要參加作試,以往是聞所未聞,對他而言,更是奇恥大辱。


    隻是這次前來的都是士子,不像以往都是鄉野村夫,他雖滿心憋屈憤懣,但也不敢表現的太過,大步走到了最前方,雙眼一閉,不再關心四周的嘈雜聲響。


    但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甚至臉頰還越發羞怒的通紅。


    見狀。


    蕭何歎道:


    “秦博士當真是說到做到。”


    “本以為不看官職,出身,地位,隻是一句戲言,沒曾想,秦博士竟真的付諸實踐,此等豪邁胸襟我蕭何佩服。”


    扶蘇沉聲道:


    “他此舉看似不錯。”


    “實則謬矣!”


    “自古以來,貴賤有分,親疏有別。”


    “這次的士子盛會,看似別具一格,實則是荒誕不經。”


    “秦落衡種種舉止,無疑將博士學宮的博士學士皆得罪了,這次的士人盛會,與以往不同,以往稷下學宮時,賢能異士皆列第為上大夫,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崇之,但這次是不任職而論。”


    “這次盛會仕秦的終是少數。”


    “他的舉止卻是將諸子百家盡數得罪。”


    “短時的確獲得了不小讚譽,但長此以來,對自身並無益處,甚至還會讓百家與之遠離。”


    “他這次有些過於虛浮逞能了。”


    蕭何拱手道:


    “公子說言甚是。”


    “隻是秦博士為此次盛會領事,自當做有益於盛會之事。”


    “他的種種舉止,無疑對盛會大有裨益,一視同仁,這才暗和天下大治之意,天下大治,‘治’的不僅僅是貴門豪門,也該有寒門、貧門,甚至還應囊括亡人、罪犯等。”


    “隻有等一視之,才能實現大治。”


    “秦博士看似失了同僚,實則贏了天下士人之心,甚至還換取了天下民眾的尊敬。”


    “他給與的是天下民眾同等的尊重。”


    “不分尊卑,不分貴賤。”


    “至少......”


    “當下是這樣。”


    扶蘇看了蕭何一眼,問道:“你對秦落衡有這麽高的評價?”


    蕭何搖頭道:


    “我未曾見過秦博士,但根據他的一言一行,卻是能得出,秦博士是一個胸懷天下的大才之人,這次盛會由他來操行,是天下士子之幸,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大秦之幸,天下之幸。”


    “這次盛會不看出身門第,也不在乎參與士人反秦、尊秦與否,甚至還特準亡人、罪犯參與,此等胸襟、心魄是等閑人能為之?”


    “從擇選開始,一連串令人應接不暇的奇物,更是讓到場士人稱讚連連,前麵還有不少士子出言挑唆,意欲讓士子跟秦廷對立,但眼下卻無多少非議,甚至眾士子對這次盛會已很是信服。”


    “何以?”


    “因為這次盛會真的做到了秉公而行!”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這已滿足《禮記》中,對大同社會的先決條件,而這次盛會乃大治之議,這如何能讓人不浮想聯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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