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落衡在下課後,便去找了令史儉。


    聽到秦落衡的描述,令史儉眼中露出一抹異色,笑道:“你所說的公廁,其實是出自我墨家。”


    “還是巨子發明的。”


    “當時天下攻伐,各城池城高牆厚,一場仗少則數月,多的更不少於一年半載,當時城中士卒隨處便溺,導致城中汙穢橫流,很容易滋生疫病,巨子發現了這點,因而提出在城中設廁的主意。”


    “即每五十步一廁,其下如井,周垣之,高八尺......”


    “十年前,李信將軍伐楚,我也曾隨軍,當時我們這些墨者除了協助打造攻守器械,另外一個任務,就是每落腳一處新營地,就要因地製宜的設計你說的公廁。”


    “你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令史儉看向秦落衡,眼中有些許不解。


    秦落衡道:


    “小子卻是不知這個。”


    “小子近來不是因功受爵,被官府賞賜百畝田地嗎,就想在田地上種一些糧食,但糞肥嚴重不足,因而想在城中設立公廁,從而實現糞肥利用最大化。”


    “公廁確是墨家巨子發明,用在攻城守城,但眼下已無戰事,如此便利公廁,為何不能推廣到城中,一來給了天下子民在城中便溺之處,二來也能為周邊提供不少糞肥,也有益於糧食增產。”


    “再則。”


    “天下幹淨的城邑唯鹹陽。”


    “鹹陽之所以能如此,還是當年商君特意頒布的法令。”


    “其他郡縣可沒有這個資格,隨地便溺者眾多,因而各地城邑其實是汙穢橫流,不時還會爆發疫病,若是在各地郡縣設立公廁,確是能讓各地的城邑環境大為改觀。”


    “另外。”


    “令史沒有算過,一個城池一天能提供多少糞肥,我昨日卻是初略的算了一下,大多數縣城也就千餘戶,人口大多也不足萬,即便如此,這樣的縣城一日能產出的糞肥就高達萬斤。”


    “這些糞肥大多被便溺於街巷、野外、樹下、溝壑中。”


    “大秦推行堆肥漚肥之法後,對糞肥的需求量很高,而肥料的多寡影響著田地的產量,若是能把這些無人重視的‘糞肥’收集起來,不僅能造福大秦,也是在造福天下黎民。”


    令史儉心頭微動。


    他在心中暗暗算了一下。


    也是嚇了一跳。


    如真按秦落衡所言計算,天下一天產出的糞肥就高達千萬斤,這麽龐大的糞肥,加上各地漚的綠肥,基本能保障各郡縣的糞肥所需,解決了糞肥供應,各地的糧食產量無疑會大增。


    這對天下都大有裨益。


    令史儉打量這秦落衡,扶須道:“你的確與其他人不同,學室的其他史子,大多盯著治政之道,想著如何在治理地方上下功夫,你卻能著眼民間粗鄙之處。”


    “腳踏實地,不錯不錯。”


    令史儉稱讚了一句。


    秦落衡道:


    “令史實在謬讚了。”


    “我隻是一個粗俗之人,自然著眼於眼下。”


    “我這次來找令史,就是想讓令史幫忙設計一下公廁,我對街巷的布局不是很了解,也不知各裏巷的實際構造,所以需要令史幫忙研究一下。”


    令史儉點頭道:


    “無妨。”


    “這種公廁我以往弄過,也不算複雜,不過以往修建的公廁,隻用於戰時,也不會將生產的糞肥運出去,再則,鹹陽為國都,自當要更加注意形象。”


    “我可以出手設計。”


    “隻是你大概也清楚,我隻是一個令史,言行上達不到上麵,我墨家近些年也勢微,鮮少在朝堂有任職,想在大秦推行公廁,這需你自己想辦法。”


    “至於鹹陽各裏巷的公廁差異,我也會替你設計進去。”


    秦落衡連忙行禮。


    “多謝令史。”


    “推廣之事我自己解決。”


    令史儉點頭。


    秦落衡退了出去。


    公廁的修建其實很簡單。


    每個公廁間隔多少,如何不影響到周邊,各裏巷公廁的配置,諸如此類的問題才是關鍵,因而他才特意來找令史儉。


    走出學室。


    秦落衡也是思考起來。


    自己該去找誰替自己推廣呢?


    他第一反應是找華阜。


    但很快。


    他就搖搖頭。


    華阜隻是一名禦史,公廁之事,並不在他的職能範圍,貿然去插手其他官吏的任職,很容易引起其他官吏不滿,他雖然跟華阜關係親近,但還沒好到能讓華阜提自己擔風險的地步。


    眼下能力推公廁的隻有兩人。


    一個是內史騰。


    另一個就是大田令鄭國。


    內史騰能決定鹹陽城邑的事宜。


    大田令則是關係著糧食產量,兩人都能力推公廁,隻是他跟這兩人並不熟悉。


    一時間。


    秦落衡也不由蹙了蹙眉。


    迴到家。


    秦落衡取出簡牘,略作思索,把公廁之事寫了下來,隨後便衝衝的的離開了居所。


    他沒去找內史騰。


    而是直接去了鄭國的府宅。


    公廁之事,對大秦是大有裨益的,隻在鹹陽實行,他心中實在有點不甘心,眼中正值春耕,若是能在全國範圍內推廣公廁,很大程度上能增加糧食產量。


    現在的大秦風雨飄零,糧食產量的增加,一定程度能穩定民心。


    平心而論。


    他不希望大秦生亂。


    在尋訪一陣後,他找到了鄭宅。


    果然秦落衡被攔在了府門外,於是便向鄭國的隸臣稱,自己是鹹陽學室的史子秦落衡,有要事向大田令稟報。


    直接被拒。


    而後秦落衡也是說起了救治王翦父子的事,這才讓鄭國府內的隸臣高看了自己一樣,但也並未準許自己進入去麵見,隻是答應把簡牘送進去。


    秦落衡看見簡牘被送進去,也是站在大門外等候。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等待最是磨人。


    沒有得到迴複,秦落衡心中若說沒情緒,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臉上還是很平靜。


    他很清楚。


    這其實才是正常狀態。


    大秦的軍功爵製把人分為三六九等,高爵位的人自來高人一等,大秦從來不建議低身份的人越級上訪,因而一般人去越級拜訪,基本都是苦候無果的。


    隻是秦落衡心中多少有點期待。


    時間緩慢流逝著。


    秦落衡道:“我寫的公廁之文,總歸是有益於大田令的,隻要這些隸臣送過去,大田令看到,應該還是會意動的。”


    他自己給自己打著氣。


    又不知在外等了多久,門麗走出來一個弱冠的青年,他與門口的隸臣說了幾句話,隸臣便好奇的看向了秦落衡。


    秦落衡見狀,暗鬆一口氣。


    這名弱冠青年急步上前,作揖道:“阿翁不在府中,足下的文書放在書房中,我正巧進書房尋物,好奇之下,這才發現此文,剛才問過隸臣,才知足下為近日名聲正盛的秦史子。”


    “怠慢了,失敬。”


    在秦落衡迴禮自薦之後,青年才恍然道:“在下是鄭如。”


    秦落衡拱手拜道:“見過公子。”


    “進去說話,請。”鄭如道。


    秦落衡謙讓了一下,跟著鄭如進到了鄭府。


    兩人過了兩道門,便進了一間寬敞的客廳,鄭如和秦落衡分賓主上下入座,一旁還有隸臣妾在側。


    剛坐定。


    鄭如便好奇的問起了秦落衡醫術,秦落衡耐著性子迴了幾句,兩者雖然身份懸殊,但大體還是能接的上話,畢竟都二十不到,正是對外界充滿求知欲之時。


    閑聊了一陣,鄭如談起了那份文書。


    說道:


    “秦史子的文書我前麵看過,上麵對公廁寫的很詳細,不知史子把文書送到鄭宅所為何事?”


    秦落衡道:


    “自然是有事相求。”


    “大田令掌管天下田土,而糧食產量為考核之重,若是全國範圍內推行公廁,不僅能美化城市,還能為各郡縣提供大量糞肥,更能提高糧食產量,我欲向大田令建議推廣公廁之法。”


    鄭如倒很直接,毫不避諱道:“秦史子一片心誠,但秦史子也應聽說了,前段時間朝堂議論田政,眼下田土已成大秦之患,其他朝臣對其是避之不及。”


    “近日三郡推行新田政,阿翁已是忙的焦頭爛額,若是再在各地推行公廁之法,這麽多動作下去,即便公廁之法利於大秦,但也恐會引起一片非議。”


    “我其實不建議力推。”


    “眼下鹹陽人心浮動,不適生有動作,史子的建議很好,隻是有些不合時宜。”


    秦落衡挑眉。


    不解道:


    “眼下春耕在即,大秦田地大多肥力不足,公廁之法卻是能補齊肥力,為何公子會說不合適應。”


    “我有些不明白。”


    鄭如道:


    “史子想的過於簡單了。”


    “任何政策執行都要靠人來執行。”


    “新建公廁需要人,監督各地閭左需要人,搬運糞肥也需要人,現在春耕在即,就連戍守銳士都迴去了,那來那麽多人去新建公廁,去監督本就無規無矩的閭左?還有糞肥收集後如何分配?”


    “這些都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


    “地方分不出精力的。”


    秦落衡道:


    “公子所言極是。”


    “但我卻有不同看法。”


    “地方的確分不出這麽多人力,但這事並非隻能交由地方去做,若是地方隻負責監管,公廁具體的操行交給商賈呢?”


    “地方統籌協調,群策群力!”


    “公子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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