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進入了一個從前從未有任何生靈達到過的美妙境界。


    她身處萬魔絕壁,徐徐唿吸,竟隻覺得宇宙也在與自己一同唿吸。


    她在花海中隨意行步,又有種明確的感覺,此時此刻的她,隻要她想,她可以在瞬息之間到達九州任何一個地方!九州在她足下,卻又仿佛是在她心中。


    從前夢想中的朝遊北海暮蒼梧,此刻已經成為現實。


    甚至,她比神話傳說中的日飛十萬裏還要厲害無數倍——


    日飛十萬裏,那是尋常合道境都可以做到的,而如今的宋辭晚,可以在轉瞬間跨越萬萬裏!


    這個跨越,不需要動用歸墟之門這等奇寶,隻要她心念一動,天下便無處不可去得。


    而在她的識海之中,那一棵心魔小樹,不知何時,竟已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這明明是紮根在她識海中的一棵樹,卻又仿佛是連通了無盡虛空、浩瀚寰宇,它來自無窮,去向無窮,連帶著宋辭晚的神明一起,擁有了無窮曠遠的未來。


    這棵心魔小樹——


    哦,不,這棵心魔大樹。


    宋辭晚追根溯源,很快就明白了,這棵心魔大樹,竟是因為方才她觸及到生滅大道時,卻堅定選擇將其推開,從而得到了養料,於是於刹那間成長。


    那一瞬間,她的魔念曾經無限高漲!


    但是,她又以絕大魄力、絕大勇氣,克服了那一刻的魔念。


    克服“長生”的魔念,這該是何等偉力,這棵心魔樹由此而成長是理所應當的。


    宋辭晚的神思,卻是從未有什麽時候如此刻這般清晰透徹過。


    她人在花海中行走,耳邊聽到的是大白鵝歡暢的鳴叫聲,澄澈清明的神思卻是悠悠然從自身內在的小宇宙流淌而過,一路來到了丹田,進入沉浮在丹田海內的……滄海洞天中。


    洞天,是為洞中天地。


    簡言之,所謂洞天,其實就是一種具備獨特規則,可以自成循環的小天地。


    從前,宋辭晚的滄海洞天規則不全,除了可以儲物,並且空間等級高於許多普通儲物囊以外,其它方麵似乎也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


    後來經過多番升級,這滄海洞天的規則倒是補全了不少,也能算得上是一個完整的小洞天了,但是宋辭晚卻還是甚少使用它。


    不是滄海洞天不好,是宋辭晚自身的境界太高了。


    什麽小世界不小世界的,對她而言好像也沒有太的意義了。


    做個隨身的藥園子,過一把隨身空間的癮,似乎倒是不錯。


    但宋辭晚如今境界再度精深,此刻再看滄海洞天,卻又有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覺。


    她忽然覺得,自己所求的“生滅大道”,倘若不在此刻的大宇宙,或許便該在自身的小宇宙!或許,她還可以培養滄海洞天,再借其規則之形,最終在某一日實現真正的永恆!


    不求外物,隻求自身。


    一個完美的內循環,一個隻屬於自己的小宇宙!


    稍稍暢想,竟有無限激越。


    好得很,不是嗎?


    新目標又出現了。


    這一日,萬魔絕壁上,繁花盛開。


    在這人跡罕至的絕境之地,一人一鵝以鮮花鋪路,悠然而下。


    大白鵝迴首鳴叫,似有不舍。


    少女輕笑拍撫它道:“好了,不是都給你留了種子麽?怎麽還這麽舍不得?難不成你想在這裏長住下?”


    大白鵝“昂昂”叫著,表示:留了種子,種子種出來且還要時間呢。晚晚,種子種出來以前,我們就要看不到這樣好看的花海了。


    宋辭晚笑:“世間好看的風景千千萬,又何必非要拘泥於某一處?你此刻拘泥不舍,焉知不是在錯過更多更好的風景?”


    大白鵝又“亢亢”叫,它的思維很容易就被宋辭晚帶著跑,當下十分實誠地反問:咦,果真是如此嗎?


    不等宋辭晚迴答,大白鵝又鳴叫著說:好像真是如此呀……昂昂,晚晚,你快看,出了萬魔絕壁,我們迴頭再看,這山壁好生險峻!


    險峻的萬魔絕壁,蜿蜒千裏,豎立於青天之下,不必細看,隻消遠遠瞧上一眼,那驚險雄壯之感便已是足夠令萬千有情生靈心神震動,當下生出極致凜冽之感。


    大白鵝見此情景,真真隻恨自己讀書太少,竟無法麵此絕壁,吟出幾個絕妙佳句,以表達此刻內心之澎湃。


    它唯有:“昂昂昂!亢亢亢!吭吭吭……”


    鵝鳴鵝叫,鵝聲高歌,響遏行雲。


    清亮的鵝叫聲,驚起絕壁腳下、稀疏草叢裏的一窩蚱蜢。


    撲扇撲扇,小蟲飛遠。


    大白鵝又“嘎嘎嘎”地笑了起來,不知怎麽,就是格外開心,格外快樂。


    宋辭晚受到它的情緒感染,當即便也愉快地笑了起來。


    陽光漸漸西行,一人一鵝的影子開始在夕陽下拖曳出長長的溫柔。


    宋辭晚放開身心,什麽也沒想,也並不以任何法術道意來趕路,隻是閑庭信步,走到哪裏算哪裏。


    天下之大,我自逍遙。


    入夜時,忽忽然心有所動。


    宋辭晚便在一處蘆葦蕩邊放出了晗光琉璃居,晗光琉璃居化作塵埃,落於草根旁的一塊土石上。


    一人一鵝迴了家,宋辭晚直接去了修煉室,取出造化玉碟進行煉化。


    這一煉化,便是數日時間。


    宋辭晚也沒有動用修煉空間的時間加速,隻是自然而然地進行著這次煉化。


    數日之後,造化玉碟煉化成功——


    說起來,煉化一件寶物用去數日時間,這個時間好像是很長。


    但實際上,這也就是宋辭晚……倘或是換做旁人,或是旁的合道境,別說是數日了,就是給個數百日、數百年、甚至哪怕是數百萬年時間,都未必能夠煉化得了造化玉碟這樣等級的寶物!


    數日煉化,這實際上跟眨眼成功也沒什麽區別了。


    煉化成功後,宋辭晚施展造化玉碟,又借用此寶開始進一步蘊養滄海洞天。


    這就是個水磨工夫了,絕不是數日可成……也或許需要數百年、甚至數百萬年!


    但是那都不算什麽,宋辭晚如今,有的是時間。


    她也不打算閉關了,出了修煉空間,叫上大白鵝,對大白鵝說:“大白,如今無事,你可要與我離了九州?”


    大白鵝“昂昂”叫,問:晚晚,離了九州?那我們去哪裏?


    宋辭晚說:“去哪裏啊?去向無盡曠遠的宇宙啊,去看看九州大世界之外,又還有哪些大世界。你可知,寰宇之內,大世界三千,小世界無數?”


    大白鵝頓時驚到了,連鵝叫聲都輕了。


    它“亢亢”追問:大世界……像九州這樣的大世界,竟有三千之多嗎?


    宋辭晚微笑說:“其實不止是三千呢,所謂三千,隻是虛指,實際是許多許多的意思。隻有我們想不到的,沒有這個宇宙存在不了的。大白,你可要與我同去?”


    大白鵝頓時激動起來,它連點鵝頭,如同搗蒜:“昂昂昂!”


    一邊叫,它一邊使勁拍打翅膀,直將自己剛剛種好的部分花苗又給吹得東倒西歪。


    晚晚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啊!我還要做晚晚的坐騎,晚晚可不能離了我!


    大白鵝大聲叫,叫著叫著又使勁往宋辭晚身邊蹭,生怕宋辭晚丟下它。


    宋辭晚含笑將這隻大鵝摟住,紮紮實實的,又暖和又可愛。


    不過,說是要離開九州,去看更廣闊的大世界,但臨行前,總還有些舊緣要迴顧一番。


    宋辭晚摟著大白鵝,又說:“大白莫急,如今這外頭又有一位故人恰好來此,我們先出去見一見。”


    大白鵝連忙收住激動,隻將腦袋往宋辭晚那邊歪。


    表示自己很乖,但是還是要挨著晚晚,絕不離開。


    宋辭晚笑起來,拍拍它,隨即帶著它跨步離開晗光琉璃居。


    深夜的蘆葦蕩邊,忽有清光一閃,一人一鵝便出現在了月光下。


    月光勻淨如水,照射著蜿蜒的河流與茂密繁盛的蘆葦蕩,卻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下一刻,忽然有“砰”一聲悶響,驚飛了蘆葦蕩中的一叢野鴨子。


    緊接著,就是“哎喲”一聲細細的痛唿。


    那竟是個孩童的聲音,好像是個孩子摔跤了。


    再下一刻,是另一道少年的聲音響起,帶著警惕與冷冽,他還低喝:“誰?出來!”


    謔——


    小孩子一個,卻是挺兇。


    宋辭晚並不遮掩,她帶著大白鵝,撥開蘆葦蕩,輕輕行步,出現在了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麵前。


    月光下,雙方對視。


    以宋辭晚的目力,她其實都不需要用肉眼去看,就能清楚知道蘆葦蕩中的兩個孩子都是什麽形貌。她也不必具體推算,隻消心念微動,便能憑空抓取到兩個孩子一路行來的所有痕跡與信息。


    當然,宋辭晚沒有做到這一步。


    不是不能,而是沒必要。


    她隻是看向稍大些的這個少年,見其雖是小小年紀,卻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而對方的眉眼,雖是多年未見,對於宋辭晚而言,卻仍然是記憶深刻的。


    這少年正是宋辭晚曾經修為低弱時,遇到過的雲國詭異,高小郎!


    宋辭晚記得高小郎,也記得當年分別時,對方曾經贈她的一支筆。宋辭晚更清楚記得,從前分別時,高小郎還見過她的本來麵目。


    但是此刻,月光下的高小郎見到宋辭晚,眼神卻是陌生而警惕的。


    很顯然,高小郎竟沒有認出宋辭晚來。


    他不但沒有認出宋辭晚,還猛地一拉身邊摔倒的小孩兒,瞪著眼睛,兇狠而排斥地看著宋辭晚,像個小獸般怒聲說:“你是誰?你是不是他們派出來的打手?我告訴你,有我高十八在,今天誰也別想將阿敏妹妹帶走!”


    說了這一句,他忽然從自己腰後抽出一根寒光閃爍的骨鞭,對著地上猛地一甩。


    砰!


    隻聽泥水炸裂聲響起,高小郎這一鞭子,直將麵前的濕地抽出了好生明顯的一道鞭痕。


    四濺的泥水還有一部分好似有靈性般,對著宋辭晚的麵門便直撲而來。這要是被這出其不意的泥水給濺中了,宋辭晚就算不瞎,當下也必然是要視線受阻——


    當然,會有如此反應的前提是,宋辭晚是個凡人、或者是個修為低微的小修士。


    而她不是,那麽這泥水自然不可能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宋辭晚甚至都沒有任何動作,隨著對麵泥水濺來,她的肌體便自生感應。有一種無形的力場在她周身縈繞,那泥水完全未能近得她身,便在她身前三尺處……自然汽化了。


    宋辭晚就站在那裏,彼時心念微動。


    她稍稍控製了泥水汽化的速度,於是對麵的高小郎與他身邊的阿敏妹妹便眼睜睜看著,高小郎熟練的泥水攻勢未曾奏效,對麵那女子身前卻忽然有蒙蒙一層白霧生起。


    白霧嫋嫋生成,似仙似靈。


    對麵的少女帶著一隻足有人高的巨鵝站在仙靈般的白霧中,含笑問:“怎麽?小郎,你全然忘記我了麽?”


    高小郎本來是要帶著阿敏妹妹,趁著對方視線受阻時拔腿就跑的。


    結果對方沒被泥水濺中,對方視線也沒受阻,反倒是他與阿敏看著對方一起莫名看呆了。


    直到對方含笑提問,高小郎猛地便是一個激靈。他的腳下便好似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沒有了逃跑的動力。


    他隻能緊壓著自己的心跳,咬牙問:“你是誰?我為什麽要記得你?”


    高小郎竟是真的忘記了宋辭晚!


    他不但忘了宋辭晚,他自身的實力也明顯有著很大的問題。


    要知道,高小郎原本可是小城級詭異。


    小城級詭異,相當於修仙者中的地仙境,甚至一般的地仙都很難奈何小城級詭異。


    這種存在,飛天遁地、製造災難都不在話下,又怎麽可能隻是甩個鞭子,濺起一灘泥水來阻敵?


    當是小孩子過家家呢?


    可偏偏高小郎就是這麽個狀態!


    他、他不但戰力低了,本身氣息也似乎是與從前截然不同。


    宋辭晚細一看,隻覺得他竟不像是個詭異,倒像是個真正的人了。


    嘿,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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