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絕對新鮮,一斤,兩斤?”

    “我一個人,半斤就行。”

    “一斤吧,便宜,才六塊。”

    歐陽焉點點頭,又指了指海蟶子,不用說,金魚眼漢子又吆喝道:“一斤。”他在吆喝,立刻有人伸出網兜去撈,隨手扔在地上。歐陽焉又點了一條蘇眉,一碟小白菜,迴到座位上,再看金魚眼漢子,好像人間蒸發一般消失了。

    歐陽焉樂得清靜,海鮮很快由女服務員端上來,的確很新鮮,蘸醬調的也很美味,歐陽焉見菜上齊,打電話給小白,爭吵歸爭吵,畢竟小白是他的未婚妻,何況歐陽焉和小白都不是小氣的人。

    電話通了,小白開口就問,“你在哪兒?”

    歐陽焉把線路和地址告訴她,小白興奮的在電話裏說道:“我馬上來。”剛剛激烈的爭吵,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

    小白到的時候,歐陽焉正在觀察其餘桌上的食客,這是他多年從事刑警工作養成的習慣,他喝著大麥茶,看似漫不經心的掃過每個在座者的臉和體貌特征,通過自己的一套分析係統,對他們的年齡和職業甚至個性進行揣摩,一個好的刑警,無時無刻不在觀察。歐陽焉看出七桌客人都是遊客,他們臉上帶著微笑,心情愉悅而輕鬆,而有一桌比較特別。

    七個人,五男兩女,男性的留著寸頭或短發,女性的頭發稍長也沒有完全蓋住脖子,他們穿著便裝,但一律穿著樸素,沒有人穿短褲或裙子,這在海邊,即使晚間也有三十幾度的情況下顯得比較特別。當然僅僅從他們的發式和衣著判斷他們的身份理由還不夠充分,歐陽焉習慣於先說服自己,他把自己的意識分成兩派,不斷提問和解答,好像辯論會上的正方和反方。

    正方說出了兩個外貌上的理由,反方立刻作出迴應,“他們也可能是警察。”

    “不,警察的年齡不會如此整齊,看上去大約在二十三歲左右,也許是預備役的軍官。”正方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反方立刻反駁,“警校學員也可能。”

    “不會,警校學員年輕,富於冒險精神,他們的眼睛裏會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可是他們沒有抬頭,說話時聲音也很輕,警校學員的紀律性和軍人相比還有些差距,尤其在穿著便裝的情況下。”

    “也許他們在執行任務。”

    “不會,如果是秘密任務,他們這樣等於告訴所有人,自己是警察。如果是純粹的遊玩,他們又太沉悶了。”

    反方的聲音漸漸微弱,“也許他們從事其他職業。”“我想不出還有什麽職業比軍人的紀律性更強。”

    歐陽焉用肯定的迴答說服了自己,小白已經坐下,喝了一口茶。

    “在想什麽?”小白說話的語氣有些冷,在海南的夏日裏倒好,有種清涼涼的感覺。

    歐陽焉還想觀察幾個人一直埋著的臉,不過因為小白的出現,讓他轉過頭,笑眯眯的看著她,像看著陌生的朋友,又像看著親密的愛人,也許他和小白的關係就是這樣,感情上比較親密,實際上彼此卻還不了解。

    “沒想什麽,你沒來,不敢動筷,出了一會兒神。”歐陽焉舉起筷子,示意小白,“開動,你不知道,一個饑餓的人看見滿桌菜不能吃的痛苦。”

    小白用一雙黑白分明的,清亮的眼睛的看著他,“我能體會。”

    他們吃著海鮮,話很少,歐陽焉並不是內向的人,但他也很少說廢話,尤其和小白這樣的冰山在一起,閑散的話題總無法繼續。

    比如歐陽焉帶著些感情的說道:“你看上去很累,要多休息。”

    別的女人也許會說,“你現在才知道關心我”,接著開始撒嬌或說一些正在忙著的事情,而小白卻輕描淡寫說道:“習慣了。”

    歐陽焉一時啞口,從始至終,小白隻主動說過一句話,“給我些醬油。”

    吃飯也是一種交流,通常情侶間吃飯,會延續幾個小時,而歐陽焉和小白真的為吃飯而吃飯,他們吃的很快,歐陽焉見小白已經放下筷子喝茶,禮貌的問她,“吃完了?”

    小白點點頭,歐陽焉招唿女服務員,“買單。”

    讓歐陽焉稍顯意外的是,金魚眼漢子又出現了,他手上拿著單子,笑眯眯的走到歐陽焉身邊,“老板,一共兩千七百八,湊個整,你給兩千七。”

    歐陽焉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在南城吃一頓海鮮,兩個人花一千塊已經足夠,在海邊,怎麽比陸上貴了將近三倍?歐陽焉抬頭看著老板幾乎看不見的金魚眼,用稍顯驚訝的語氣問道:“老板,你是不是算錯了?”

    “不會錯,你自己看。”

    歐陽焉看著單子,上麵的金額的確沒有錯,基圍蝦也沒錯,主要問題出在那條蘇眉,老板說四百二十塊一條,而單子上卻寫著“每斤四百二十塊”,重量是“五斤六兩”,如此簡單的算術讓歐陽焉明白,他挨宰了。

    歐陽焉並不是計較的人,三五十塊他或許會一笑了之,可足足多了兩千塊,在他的字典裏,絕不能容忍欺行霸市的行為,何況受害者還是他自己。歐陽焉慢慢的從口袋裏取出錢包,按照每條四百二十元的價格,付給了老板六百塊,“零頭不用找了”,他慷慨的站起身,打算離開。

    金魚眼漢子的臉沉了下來,滿臉的橫肉分幾路掛著,兇神惡煞的像是一隻可以把家禽隨意撕碎的鬥牛犬。歐陽焉不是家禽,他繞過了金魚眼漢子,走到小白身邊,“走吧。”

    小白卻沒有走的意思,歐陽焉看見她的嘴角有一絲輕蔑,眼神也發出攝人的寒光,這種光他在綏芬河駛往哈爾濱的長途巴士上見過,那次的受害者少了一隻胳膊。歐陽焉拉著小白胳膊,輕聲說道:“走吧,我累了。”

    金魚眼漢子還沒有意識到,歐陽焉拉小白走並非因為怕他,而是怕小白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海南的環境複雜,她一個人出行為了安全,也許身上帶著槍。

    “走可以,把剩下的錢交了。”金魚眼漢子的蠻橫的站在歐陽焉身前,他沒有伸手推他,宰客也好,勒索也好,恐嚇比毆打效果更好,看來金魚眼漢子深諳此道。就在歐陽焉結帳準備離開時,他的身邊慢慢聚集了十幾名剃著光頭的混混。

    混混們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像塗了油和汗的混合體,他們沒有穿上衣,露出結實的肌肉,上麵紋著奇形怪狀的黑幫圖案,隨著他們肌肉的抖動而變化形狀。金魚眼漢子擋住了掛在棚子上的燈光,昏暗的光線下,那些混混們漆黑的臉幾乎無法辨別,隻能看見偶爾展現的森森白牙,還有無一例外的發青的眼睛。

    沒有人說話,那些談笑的食客們此刻也安靜下來,周圍的一些攤子也停止喧嘩,整個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內,空氣似乎凝固了,連瀟灑的海風也無法吹入。很多食客的臉上開始冒汗,膽小些的,偷偷讓老板買單,提前溜走,膽大向前走幾步,大約到安全的距離停下,看熱鬧。

    歐陽焉在海南住了三天,他沒有看見一個警察,而遊客們到了離島,好像也忘了有警察一迴事,忘了撥打報警電話。歐陽焉沒有忘,他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撥通了“110”報警電話,他在電話裏反映了這邊的情況,最後接線員問他地址,歐陽焉環顧左右想問問當地的老百姓,不想卻由金魚眼漢子冷笑著告訴他地址。

    歐陽焉掛上電話,他有種預感,警察不會來。

    小白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喝茶,眼睛看著金魚眼,歐陽焉越來越擔心金魚眼和他手下的安全,資料顯示海南是武器走私的重要口岸,龍老大是亞洲最大的黑市武器供應商,海南這麽重要的地方不會沒有他的人。歐陽焉的眼前似乎出現一幕黑幫電影上才有的畫麵,幾名端著ak—47的槍手,對準金魚眼和他的手下掃射,人群亂作一團,很多無辜的群眾被打死……

    歐陽焉作出了決定,他必須阻止小白,因為她看見小白的嘴角有些抽動,眼睛裏發出比長途車上還要攝人的寒光,歐陽焉斷定上一次她砍斷了對方的手臂,這次她可能殺人。歐陽焉取出錢包,從裏麵拿出兩千塊遞給老板,老板接過去沒有數,訕笑著抖抖手中的鈔票,好像勝利者似的向周圍的人示威,“謝謝。”歐陽焉明白,他的屈服,可能會讓其他的食客遭到和自己同樣的待遇,不過他別無選擇。

    一場危急似乎被歐陽焉的屈服化解,金魚眼的手下轉身打算散去,人群沒有熱鬧可看也重新迴到各自的座位,繼續談笑,或者繼續在海邊散步。歐陽焉看著小白,她沒有看他,而是看著金魚眼老板的背影,歐陽焉雙肩緊緊體住,隻要小白掏槍,他可以第一時間把她按住。

    歐陽焉走到小白身邊,仔細的用好像金屬探測儀似的眼神上下掃視著她的身體,除此之外歐陽焉的眼神沒有絲毫褻瀆的意思,他在找槍,結果很讓他欣慰,經過他的觀察小白的身上沒有地方可以藏得住一把手槍。

    小白仍然穿著與歐陽焉剛見麵時穿的衣服,白色的吊帶衫,雙峰傲然,卻在小腹處收緊,再到緊身黑色熱褲,勾勒出稍窄卻曲線玲瓏的臀部,如此曼妙的身材讓人看去卻未有絲毫的邪念,或許因為她冷若冰霜的臉,讓人望而卻步的眼神,還有高傲的好像女神一般的氣質。

    既然沒有槍,歐陽焉的心放下大半,他又看了看四周視線所及沒有任何可疑的人物出現,倒是一輛警車唿嘯而來。歐陽焉看來判斷錯了,任何地方都會有警察。

    警車上跳下來兩名身材消瘦,嘴型向前突出,眼眶微微下陷的當地人,他們的皮膚沒有島上的其他人那麽黑,甚至在內地,他們也算皮膚較白的一種,看來他們很少拋頭露麵。歐陽焉由他們的皮膚聯想到,這裏的警察白天出警是不是也這麽及時?

    兩名警察穿著統一的製服,相貌非常相似,身高也幾乎平齊,不過歐陽焉敏銳的捕捉到兩個人的差別,駕駛室裏後下的那位眼睛比較細,耳朵向外翻,典型的招風耳,他的大沿帽刻意向後向下掩飾,但仍舊無法完全遮蓋。

    從副駕駛座位上下車的警察手中拿著記錄本,眼睛很有神,嘴角稍稍偏右,可能長期在嘴角叼煙的結果,他走路時微微搖晃,歐陽焉不看肩章,從走路姿勢也能判斷其官階較大。

    為首的警察走到牛記門口,招風耳跟在身後,用低沉的聲音問道:“誰報的警?”

    金魚眼此時已經折迴,滿臉堆笑的迎上去,歐陽焉瞧他熱乎勁,看見自己的親爹也不過如此。

    “走了,走了。”金魚眼說話時不忘看看歐陽焉,示意他不要多事,那些金魚眼的手下也沒有走遠,還在十幾米外張望,警察的出現並未讓他們感到害怕。

    歐陽焉不打算多事,他看看小白,努努嘴,“走吧。”歐陽焉以為按照小白的身份不會招惹警察,不料他錯了,小白非但招惹,而且讓警察很難堪。

    “你們來晚了。”小白慢條斯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頗有些不屑的看著執勤的兩名警察。

    兩名警察先已經注意到小白,因為她很美,讓執勤的警察也不得不側目,小白看出他們眼中的淫邪,語氣更加的輕蔑。

    為首的那名警官走到小白跟前,語言很和緩的問道:“你報的警?”

    “他。”小白輕描淡寫的指著歐陽焉。

    隨著兩名警察的視線轉移到歐陽焉身上,那些散去的人群又漸漸圍攏,隻是這一次靠的更近些,有警察在場,他們覺得看熱鬧也安全些。

    “你報的警?”

    同樣的問題,兩名警察問了三次,不過歐陽焉仍然沒有正麵迴答他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謝謝。”歐陽焉當過警察,態度上十分友好。

    兩名警察卻虎下臉,似乎要在小白麵前展現自己作為警察的威風,為首的警察用沙啞的惡劣的語氣說道:“解決了為什麽還報警?”

    歐陽焉聽出他的語氣像在審訊犯人,不過他並未動怒,他能夠理解警察是十分辛苦的職業,何況島上的警力有限,或許其他地方發生了更嚴重的事端,因為歐陽焉的報警而耽擱了。

    “對不起,事情剛剛解決了,謝謝你們能趕來。”

    “解決了?你說解決就解決了?”為首的警官喝斥道,“既然報過警,我們也來了,事情解不解決由警方說了算。”

    帶隊警官給招風耳使了個眼色,“帶走,有什麽事到派出所解決。”

    “我還有事兒。”歐陽焉笑著推脫。

    “有事兒?什麽事兒?現在是警方找你談話,有什麽事比這個還重要?”

    “不,事情真的解決了,不信你問他?”歐陽焉指指金魚眼。

    金魚眼當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哈著腰嘿嘿的笑道:“解決了,真的解決了。”

    “你也去。”為首的警官指著金魚眼的鼻子。

    金魚眼連連擺手,“我不能去,去了店怎麽辦?”

    “讓你夥計看著,跟我們走。”

    為首的警察說完轉身走向警車,金魚眼向夥計交待幾句跟在招風耳身後,歐陽焉讓小白先迴去,小白不肯,招風耳此時插話,“你也去,做個證。”

    “他們一夥的。”金魚眼向招風耳申訴。

    招風耳瞪著他,“就你話多。”÷

    金魚眼不再啃聲,三個人鑽進警車,向派出所開去。歐陽焉上車前發現坐在牛記裏的七名軍人,在警察達到後消失了。

    按照110出警的慣例,普通民事糾紛會帶到事發管區的派出所解決,不過出警的警官沒有按慣例執行,他把三個人帶到了110指揮中心。

    為首的警官先下車,三個人跟著他走進指揮中心的辦公樓,島上的110指揮中心,隻有南城普通的派出所一般大小。一幢三層的小樓作為主樓,右邊緊靠著一幢兩層的裙樓,結構十分簡單,好像兩個火柴盒橫豎的擺放。

    為首的警官走進自己設在一樓的辦公室,歐陽焉看見他肩章上的級別與派出所的副所長差不多,但在110指揮中心卻有自己獨立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擺著一張淺灰色的辦公桌,幾張隨意散在室內的塑料板凳,靠牆擺著兩隻鐵皮文件櫃。

    “坐。”警官坐在辦公桌後麵,歐陽焉看見他桌麵上的身份牌上寫著,

    “警號:5267”

    “姓名:錢軍”

    “職務:中隊長”

    歐陽焉坐在警官錢軍的正對麵,金魚眼坐在側首,小白站在歐陽焉身邊,眼睛很奇怪的看著錢軍。

    “坐”,錢軍對小白的語氣要和藹很多。

    小白沒有坐,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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