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楊樵接到一個電話,對兩人做了個手勢,出去接了。包房裏隻剩下薄韌和鄒冀。薄韌還沒忘了剛才的事,道:“到底為什麽會說起要給我買婚房?”“要被你蠢死了。”鄒冀還是好心腸,提醒道,“相親,相親啊!”相親?薄韌想起上次他無事生非,是為了那個突然跑來雲州和楊樵“相親”的研三男生。可是那事已經徹底過去了吧?楊樵會這麽在意一個路人小男孩?“就去年你剛畢業的時候。”鄒冀著急道,“你什麽腦子,居然還是研究生,國網怎麽什麽人都要?”薄韌腦門上“叮”一聲,終於想起來了。他去年畢業,考進了國網,還在實習期,長輩親友們就張羅著要給他介紹女朋友。楊樵從北京迴雲州看父母,自然少不了和朋友們日常聚餐,就像今天這樣。那陣子薄韌正打算買輛代步車,看來看去,高不成低不就,看上的超預算,買得起的又不喜歡。剛巧那天鄒冀要還楊樵的錢,他盤驛站的時候差一點,楊樵轉給他十個,他當時也剛賺到,絲毫不耽擱,立即就要還給楊樵。飯桌上楊樵沒有說什麽。吃過飯後,三人散了,薄韌剛到家,就收到了楊樵的轉賬,楊樵把鄒冀剛還給他的錢,又轉給了薄韌,附帶信息說借給他買車。這麽多年關係,薄韌想了想,就也沒客氣。他提車後沒幾天,有個本家親戚介紹了一個同在電網工作的女孩給他,他推脫了幾次,最後和那女孩在單位門口聊了幾句,坦白說清楚,自己早就心有所屬,此事就算結束了。那女孩要打車離開,薄韌問她去哪兒,正好順路,就捎帶送她到目的地去。偏偏就那麽寸,他停車,那女孩下車,被何靜娟的妹妹、他的親小姨遇見了。小姨人是很好的人,就是愛傳閑話,先和何靜娟說了,又沒忍住在家族群裏說了,一傳十十傳百,雲州屁大點地方,“薄韌開新車帶著女朋友兜風去了”,很快也傳到了鄒冀和楊樵的耳朵裏。薄韌記得那不久後,鄒冀曾當麵問過他,他還對鄒冀解釋明白了。而那時楊樵已經迴北京好幾天了。從始至終,直到現在,楊樵也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你那時候剛進電網還挺忙,我們倆沒事就一起玩。”鄒冀道,“他真說過等你結婚,要給你買套房。”“……”薄韌有點生氣,是一種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的鬱悶,說,“我就是真結婚,也不用他給我買房。他……他是散財童子嗎?”“不是,他不是那個意思。”鄒冀想了想,既然楊樵同意他隨便說話,他就還是如實說了出來,“木頭當時跟我說,想到你要和你老婆在你家那舊房子結婚、生活,他覺得他肯定要瘋了,有可能發瘋去把那房子給燒了,還不如給你買套新的。”第37章 芒種說出要去燒房子這種反常的瘋話,無疑是楊樵很鮮見的一麵。他是較為安靜的人,很少用激越的方式表達情緒。他離開雲州,出去上大學以前,薄韌和他無分你我,每時每刻都在一起,他心緒不那麽穩定的情形,十幾年中,薄韌也隻見過幾次。年代久遠的有,剛上小學的時候,他們這對幼兒園裏就已情深意篤的小哥倆,又被緣分推進了同個小學和同個班級。放學後仍然沒人來接楊樵,他像幼兒園時期一樣,一次又一次被薄韌帶迴了家。七歲的他有了更多的想法,也能更清楚地說明白自己的內心,他第一次非常崩潰地,對薄韌傾訴那尚且幼稚的苦悶,孤獨,和對人生的疑問。他真的很討厭爸爸每天都不能按時迴家,討厭媽媽去南方生活就像是拋棄了他,甚至討厭外公外婆,為什麽他們要生病呢?一群大人為了解決問題做出了或主動或被動的選擇,造成的結果卻要讓他來承擔,憑什麽啊?為什麽他隻能接受這些?明明是互相都深愛著對方的家人。這是不是說明,愛是不能給人帶來幸福的?薄韌完全迴答不了這個問題,他甚至不能完全明白楊樵在說什麽。那時他關於“愛”的煩惱,隻是他的父母偶爾會有點“偏心”。他最愛他的好朋友楊樵了,也是因為在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楊樵就隻專注地愛他一個。那次楊樵的內心傾訴,給薄韌留下最深刻也最直觀的影響就是,他意識到不應該隻要楊樵愛他,他也應該更愛護楊樵,楊樵經常給他帶來幸福,他也應該投桃報李,讓楊樵體會到同樣的幸福和快樂。七歲的他們已從彼此身上,開始笨拙的學習,怎麽愛,以及怎麽被愛。還有一次楊樵情緒失控,彼時他們已上了初中,薄韌課間在樓道裏玩鬧著踢足球,避讓同學的時候不小心滾下了樓梯,摔到了腿,不幸骨折了。校醫處理了一下,因為知道情況不嚴重,但剛好可以當做反麵教材,便隨口嚇唬這三天兩頭受點小傷的淘氣小男孩:說了多少次要注意安全,這次很可能要打鋼板,別說再踢球,沒準就瘸了。薄韌差點就要嚇哭了,最終沒哭的原因,是他旁邊的楊樵哇一聲大哭起來,抓住校醫就開始求人家,一定要救救薄韌啊!還差點要給校醫跪下。薄韌的眼淚生生給逼退了迴去,隻能連聲說我不疼、我沒事、別害怕的話,來安慰楊樵。結果是石膏都不用打,休養了不到兩個月就又能活蹦亂跳地踢球了。到高中,楊樵也有過幾次不尋常的激烈反應。例如高二5月20日那一天,聲控燈忽明忽暗的樓道裏。再例如,薄韜哥離開後,那一段所有人都很艱難的日子裏。……總體來說,楊樵一貫是有著比同齡人要平和很多的性格。上了大學後,知識攝取得越多,他的情緒也變得更穩定。文科學霸和理工科學霸在這方麵有著很明顯的不同,文科學霸們本人心性的成長速度,和讀書的厚度,一般都會成正比。大一入學不久,楊樵被他們學校設置的雙學位實驗班錄取,開始了新聞學和法學同步雙修的學習曆程。薄韌每一天都要給他打電話,兩人一天中微信聊天的次數,都統計不過來,隨時隨地會聊上幾句。薄韌隨手拍了朵校園裏的花,楊樵剛去剪了新發型,食堂打飯阿姨眼花多給了薄韌一條雞腿,夜晚睡前楊樵透過寢室窗戶看到了滿天星河。兩個人生活裏發生了什麽芝麻大的小事,都在第一時間要分享給對方。小時候科學課上,老師教他們用兩個一次性杯子,穿一根線,製作一個傳聲筒。原理是聲音可以通過介質的振動來傳播。相隔幾百裏的距離,兩人手裏仍像握著從小時至今都在用的傳聲筒。原理是愛與思念可以通過每一次分享,在彼此間傳遞,流動。這樣密集的聯係,每到節假日裏見了麵,楊樵的變化還是讓薄韌屢屢震驚無比。知識麵的豐富,表達能力的增強,這些內在都還需要時間來慢慢表現,薄韌今後還有的是機會仔細感受。首先對他造成衝擊的是楊樵越來越出眾的外表。不像是去北京上學了,倒像是去了什麽素人大改造的節目裏,經過了數次爆改,每一次節假日裏見麵,在外形和氣質上,楊樵都會發生一點變化。臉還是那張臉,身高身材也沒有明顯區別,發型是有所調整,隻是穿著男大中較為流行卻也很普通的衣服,但就是變得越來越好看。大一寒假裏,薄韌到北京玩了幾天。他這學期拿到了一等獎學金,薄維文和何靜娟也都很支持他出去走走看看,都說讀萬卷書還要行萬裏路。雲州太小了,在雲州讀了大學,也要看看外麵的世界。楊樵學校也已放了假,同寢室的同學們都迴家了,宿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那麽嚴格,男生們沒那麽講究,他就帶薄韌住在自己的寢室裏。白天,兩人在冬日的北京城裏閑逛。晚上,溫暖的寢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學期的分別沒有給他們造成任何的隔閡,他們像以前一樣談天說地,聊這個學期各自的學習和成長,也聊過去,還聊將來。電氣工程是一個非常辛苦的專業,專業課多,還都很難,電氣理論和高中的基礎知識之間,有著不可逾越之壁。剛開學那個月,薄韌班裏就有同學退了學,後麵也一直還有人在想法設法,要轉專業。“那你呢?”楊樵和薄韌躺在相鄰的兩張床上,頭頂著頭,兩人夜聊,楊樵隻開了自己床頭的台燈,問薄韌道,“你感覺你的專業怎麽樣?”“我成績還可以……”薄韌說著,有點難得的驕傲,說,“不是還可以,是很好,我是我們專業第一名。”“誰問你成績了啊,是知道我考不到第一名了,故意的嗎?”楊樵笑了起來。進入了top3院校,周遭全是學霸,楊樵顯然已經無法再像高中階段一樣去角逐年級第一或第二了。薄韌把頭仰了起來,想看到楊樵,卻隻能看到他頭頂的發旋,他頭發很黑,睡前洗了澡,此時還有著很淡的洗發水味道,是一種木質香。“你都雙學位實驗班了,”薄韌道,“就別嘲笑我了吧。”“沒有嘲笑你。”楊樵道,“我是問你,你喜不喜歡你的專業?”“……”薄韌想了會兒,才道,“我不知道。”還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從報誌願到現在,第一次有人這樣問他。楊樵那時也沒有問過。但楊樵下一句話,解答了為何在此時,會有此一問。“我報誌願的時候,”楊樵道,“還不知道新聞學到底是幹什麽的,都分不清楚新聞學和傳播學,我們家楊工指導我的時候頭頭是道,但是我猜他可能也沒那麽清楚,他應該也以為新聞、傳播是一迴事。”薄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在報誌願時都隻考慮的分數和院校,對於未來,對於自己真正的喜好,都是一團朦朧。“那,”薄韌道,“你現在喜歡你的專業了嗎?”“我喜歡。”楊樵快樂地迴答了他,“我覺得很有意思,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新聞,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新聞當事人,以前我總覺得世界是台機器,每個人都是機器上的螺絲釘,是機器的配件。現在我覺得,世界是所有人的舞台,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主角。”薄韌:“……哦。”楊樵道:“哦?”薄韌坦白道:“我沒聽懂。”楊樵笑了起來,他伸手想揪一下薄韌的頭發,但薄韌本就仰頭在看他,他手一伸過去,就被薄韌抓住了。兩人都沉默了。薄韌沒有放開楊樵的手,現在突兀地放開,是很不自然的。他索性掰著楊樵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把玩。楊樵:“……”楊樵也沒有把手抽迴來,他也覺得那樣太不自然了。卻不由得心跳變得很快。“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這專業。”薄韌道。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楊樵的指甲,看他的指甲蓋被自己捏得輕微充血,再鬆開,那圓潤的指甲蓋變迴了粉白色。楊樵完全沒有任何反應,隨便薄韌任意施為。薄韌說:“我是拚命學習,才考了第一名。因為我很害怕會讓我爸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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