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叢打量他一眼,心裏覺得他一個管家,不可能做杜庭政的主,但是理智仍舊推斷他的話有可信度。不僅僅是因為言語清晰情緒穩定的緣故,還有此刻他站在這裏,周圍的保鏢都等著他一聲令下,不敢妄自行動。就連金石都對他禮敬有加。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確能製止杜庭政的行為,比如杜庭政離開時他旁若無人為他披在肩頭的那件大衣。“可是他真的沒有給我信。”鶴叢也誠懇地說,“你們知道我家在哪,還有工作單位,可以去找,我沒有開玩笑。”管家盯著他。這時間足夠久,鶴叢甚至懷疑他下一刻就會退後一步讓保鏢上來打自己。但是沒有。他隻是長長歎了口氣。“杜家的大火,鶴醫生聽說過嗎?”他輕輕地問。鶴叢望著他。他已經恢複了自由,沒有人鉗製著他的手腳,他得以隨意地坐在沙發上。鶴叢並沒有掉以輕心,聽管家繼續說:“當年杜家大火,老爺,夫人,還有第三者一並喪生,新聞轟動一時。先生一夜之間失去父母,卻唯獨留下了始作俑者的孩子,為什麽?”他垂著眼,因而看不到有沒有淚光。“傳言他是因為夫人去世之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就是那個孩子,在他身上留下了遺書。”鶴叢驚駭起身,一時間所有思緒全亂了。他隱約查過這些事,但是流傳在外的版本遠沒有這麽細致。蔣屹這一手,簡直將絕路都斷了。管家道:“其實是因為孩子是無辜的。”“您也是無辜的。”他繼續說,“我現在選擇跟您友好交涉,並不是因為想起往事,不敢或者不作為。”他抹了一下眼睛,卻沒能把嗓音抹清晰:“而是因為,您是蔣教授的朋友,如果傷害了您,恐怕他們之間會生隔閡。”已經到了這一步,隔閡還不夠多嗎?鶴叢想。管家打開手機的相冊,給他看照片。“這是蔣教授下雪那天在雪地裏給我畫的小豬。”他向左滑動了一張,“這是他在樓下踩出來的比心圖案,有三米那麽高。”他把照片放大了一些,給他看窗口那裏:“這是先生。您看,他手裏還拿著手機,他們當時通著電話。”鶴叢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麽。“我絕不會看錯人。”管家說,“他那麽善良,不會明知是傷人的事,還會去做。”杜庭政下了飛機,金石接到北開源的迴電。“幹什麽呢你,”北開源無語道,“你讓我查東西,給你打電話又打不通。”杜庭政拿著金石的手機:“剛下飛機。”金石推著他往前走,身後團團跟著保鏢。輪椅軋在地上,留下一點聲音。“下飛機去哪裏?”北開源問,“你跟蔣屹什麽關係,他怎麽招惹你了你要抓他。我問了,祝意什麽都不說,讓我少管閑事,草,什麽都瞞著我,不然你先跟我說說吧?”還有添麻煩的。杜庭政不提這茬,冷冷道:“掛了吧,如果看到你老婆,我一並幫你抓迴去。”蔣屹本想在飛機上補覺,但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目的地確實是倫敦。如果杜庭政聰明的話,肯定不會按照慣性思維推斷他會去英國。他生性多疑,又說一不二,更大的可能是在家喂鸚鵡,讓金石派遣保鏢去不同的機場蹲守。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總要試一試。何況杜庭政腳腕受傷,短時間內不可能出門。蔣屹戴好口罩和帽子,混跡在出去的人流中。他在黑色的帽簷下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四周盡是形色匆匆向外走的人,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飛速向前,追隨著主人的腳步。接機的人群裏不時爆發出找到人的歡唿聲,不遠處也有零零散散的人,有些牽手而行,有些在原地相擁。蔣屹壓了壓帽簷,在臉上留下更深重的陰影。他快步走過嘈雜的人群,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這其實是很不對勁的,因為杜庭政至少會派一個人過來這邊,他要確保萬無一失。蔣屹拿出杜庭政的手機來,在大廳裏尋找到垃圾桶,走了過去。手機相冊裏最近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他,蔣屹看完了,長按選擇刪除。手機屏幕上跳出是否要刪除的對話框,蔣屹手指懸停許久,最終還是點了否。他又點開跟自己的對話框,把這段時間兩人的對話匆匆過了一遍,退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邢心發的最後一條消息。英國同性婚姻已經合法化,在……後麵的看不到了。蔣屹以為他們討論的是杜鴻臣的婚禮,或者杜宜安的訂婚儀式。轉眼看到‘同性’兩個字,心裏跟著一咯噔。邢心為什麽會給杜庭政發同性結婚的資料?蔣屹點進去看了一眼,往上翻,看到邢心說:蔣教授應該會中意歐式婚禮,您可以找機會問一下。蔣屹閉了閉眼,片刻後深吸一口氣,狠狠心按滅了屏幕。眼睛看不到這些內容,心裏踏實了很多,他在格式化扔掉手機還是把卡拆掉留著手機之間徘徊許久,一直下不了決心。他本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機場裏的人逐漸稀少起來,大部分的人已經出站,但是很快,下一波接機者又開始零零碎碎地逐漸匯聚。很長一段時間的思考過後,蔣屹決定留下他的手機。他重新關了機,收在隨身的包裏,轉身向外走時愣住了。不遠處的金石雙手推著輪椅,一動不動地站在不遠處光可鑒人的地板上。輪椅上坐著杜庭政,正半抬著眼皮注視著這邊。他穿黑色的大衣,裏麵的線衣薄薄一層領口從上麵伸出來,蒼白的側臉把烏黑的頭發襯得像墨汁。蔣屹唿吸驟停,情不自禁退了一步。身後的垃圾桶險些被撞倒,碰撞到牆上豁然發出一聲巨響。第72章 真正的懲戒金石推著輪椅走過來。跟在身後的保鏢像烏雲一般也壓過來, 在他跟前站定。蔣屹緊靠著後麵,唇色盡褪, 唿吸停停頓頓,指尖忍不住抓緊了隨身背著的包帶。杜庭政雖然坐著,姿態卻居高臨下,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蔣屹勉強迴憶起最初杜庭政審視他的眼神。毫無情感、兇惡冷峻、深不見底。杜庭政一手搭著輪椅,手指自然垂落,另一隻手從披在肩上的大衣中伸出來, 削薄的唇一動:“手機。”蔣屹抿緊唇角,從包裏翻出他的手機來,遞給他。杜庭政沒有傾身去接,也不再作聲。他沒讓人上前去拿,蔣屹也不敢輕易送到他手上。場麵似乎一時間僵住了。不遠處的大廳裏旅客來來往往, 這個角落裏的對峙明顯而突兀。蔣屹視線移向金石,金石跟他對視了一眼, 很快便移開了。蔣屹慢慢舉起手,做了一個‘不做無畏掙紮的手勢’, 硬著頭皮把手機放在了杜庭政的手裏。杜庭政看著他退迴原來的位置。可能是緊張, 也或許是害怕,他顯得比平日裏‘安靜’得多。蔣屹喉嚨一動,聲音因為緊張和如此突發的場麵而緊緊繃起:“……你怎麽來了?”他的視線落在杜庭政的腳腕上。那裏已經經過處理, 潔白的紗布從褲腿下露出來。隻看了一眼蔣屹就匆忙收迴了目光。但這類似於挑釁的行為還是惹到了杜庭政。“配合, 依賴,”杜庭政沒看一眼手機, 隻是盯著他, 壓抑著將要爆發的怒火,“引誘, 撒嬌。”他停頓了一下,嗓音冰冷地問:“都是假的嗎?”蔣屹被他盯著,情不自禁向後退去。“……”他搖搖頭,剛要說不是,杜庭政根本沒有給他機會說話。他抬了一下手指,身後的保鏢立刻上前,將蔣屹牢牢控製住了。蔣屹僅僅掙紮了一下,嘴上也被貼了密封的膠帶。杜庭政態度更加倨傲起來,唇線下垂,拉伸出一段毫不愉悅的弧度:“再動,就打斷他的腿,兩條。”蔣屹一僵,不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