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島上最後一片相對平和安全之地,京都在營建時慕強的以華夏都城為樣。


    整座城池呈方棋盤形,南北各十町。


    分對稱的左右兩京,右京稱‘長安’,而左京稱‘洛陽’。


    不管是否真有長安洛陽的宏偉氣派,名總歸是學到了。


    中軸之右的右京多沼澤,半拉都淹在髒水裏。


    這種倒了黴的地形多蚊蟲,自然疫病叢生。


    而左京地勢高,為政治中心,居住著大量官員、學者和貴族,經濟繁華仿若天國。


    諸如化野之地這類亂葬崗,便都在右京。


    右京鴨川旁,臨水的淳風町,一溜破破爛爛的窩棚。


    晨光灑下,早起的十來個孩童站在渾濁的水中。


    他們在這碰運氣,想要拾得上遊衝到下遊的浮屍。


    那些泡得鼓鼓囊囊的蠟質化屍體,可熔蠟。


    在他們身後,是並排的幾間水茶屋。


    這三五間水茶屋全在一處,顯見生意競爭激烈。


    為了搶生意,自要使些手段。


    站在渾水裏的小孩早都曉事,在太陽升起到一個角度時,他們紛紛看向水茶屋。


    其中一間老板娘出來,一身透肉的小衣,登時吸引了全部人的眼球。


    老板娘在門前舂鹹紅豆餡,隨著動作,不少人被吸引來。


    不過也有人不吃這套,依舊候在阿部的水茶屋前。


    道路末端,一隻手揣在懷裏的浪人武士吊兒郎當踩著木屐過來。


    沿路吆喝著:“抓貓跳蚤咯。”


    這種給貓抓跳蚤的行當,又叫密夫屋。


    走街串巷叫賣給貓除跳蚤,其實是隱晦的攬客賣身,飯都吃不起的從業者倒也不拘於男客還是女客。


    尤其如今戰事起,大量抓捕征發男丁上戰場,這樣的抓跳蚤人更是稀有得很。


    這男人一手摳著肚皮,在樂師芳一的門口多停留了一會,多吆喝了兩聲。


    見沒得反應,正要走開。


    卻見門悄然打開了一條縫隙,雙耳都沒了的樂師芳一,對抓跳蚤人招手。


    模樣賊眉鼠眼,時不時迴頭看屋裏,像是在防備什麽人。


    抓跳蚤人上前,便聽芳一輕聲道:“你去左京尋神隻官,便說……這有高階的神靈。”


    芳一極小聲,細眼中狡獪得像山狼。


    從他打開的門縫,抓跳蚤人嗅到迷香似的味道。


    抓跳蚤人不知道芳一做了什麽,但他猛搖頭逃向遠方。


    他才不會幹那蠢事,萬一被抓去戰場呢?


    芳一低聲喚了幾聲,見他跑遠頓足氣惱。


    一轉頭,卻看見阿部在旁邊。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貪婪。


    芳一道:“你自從吃了你丈夫,一個人便要養兩個,不若我們合夥。”


    阿部撫掌笑:“這倒可以。”


    誰不知,左京神隻官那高階的神靈可換錢財?


    昨日林中那討衣服的笨蛋新神,像是什麽也不懂,傻乎乎跟著他便來了。


    芳一老貓似地笑,與阿部達成了協議。


    阿部今日給被她吃掉的丈夫喂了些紅豆團。


    男人麵被手打的糯米黏糊住了嘴,否則定要說些譏諷之言。


    阿部提著昨日捕獲的九人眾之首,一路去向左京。


    ……


    “主人,他們好壞!”


    企鵝丘丘趴在窗戶縫隙看,見那一筆無聲的惡心交易,氣得直剁腳。


    “您才救過他。”


    在芳一想來,應該已經在迷香作用下昏睡的傻‘神明’趙鯉,沒所謂的挑了挑眉。


    在這混亂的地方,亂葬崗賺死人陪葬錢的樂師,會是什麽善茬?


    縱道謝之詞說得天花亂墜,但民族根性加之惡劣的生存環境,趙鯉從沒相信過芳一半個字。


    她不太適應以手指順了順披散到腳後跟的黑發。


    用了竹枝偽裝的代價,就是這頭累贅得要死的長發。


    趙鯉數次想要引刀割斷。


    但念及接下來的行動,又強行忍住。


    她並未再擅自行動,而是派遣出了企鵝丘丘外出探查。


    午間時,芳一在門外叩門送來些飯食。


    是一眼就寡淡得很的青瓜厚粥。


    趙鯉扯了塊麵紗遮臉,作困頓狀打了個哈欠。


    看見這桌子東西,她毫不遮掩翻了個白眼。


    一點沒有做客的自覺,將筷子一擲:“我才不要。”


    芳一這種賤骨頭,就吃她這乖僻嬌矜的模樣。


    見狀謙卑跪地叩首,致歉連連。


    奴仆般折身出去,張羅貴族食用的素食和甜品幹果。


    沒錯,素食……


    在京都,庶民吃的那些肉類來曆不明,吃出一兩片髒兮兮的指甲是常態。


    無汙染的素食才是求雅的上流飲食。


    幹葛熬汁的冰品甜食,更是貴比黃金。


    芳一散盡家財置辦椿餅菱葩,趙鯉隻看一眼,照舊掀了桌子。


    叮叮當當梅子青的瓷器摔了一地。


    看著托腮斜靠窗邊的趙鯉,芳一嘴角抽搐兩下。


    若趙鯉友善他便得了臉,這般傲慢,他反而謙卑。


    咽下不甘,隻盼著阿部早些迴來。


    芳一立在門前喃喃:“用我逝去爹娘靈魂陰壽祈願,阿部早點迴來。”


    說著,他用手掌撥弄了一下禿掉的耳朵部位。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街道盡頭行來一隊人。


    絲綢的純白上衣,頭戴高高烏帽,趿拉著木履來。


    隊伍後頭有兩個轎夫抬著華麗的轎子。


    那轎子描金錯銀,比棺材小上一些。


    由遠及近,芳一看見指向這邊的阿部。


    阿部腰間掛著鼓鼓的錢袋子,一看便沉甸甸。


    那隊神官停在芳一家門前,有麵容俊秀者入內相迎。


    門前,芳一和阿部為了錢袋子打鬥糾纏在一塊。


    地麵鋪就了供行走的金紅絲綢。


    來迎的神官見趙鯉似懵懂,又看地上掀翻的飯食,眼中含笑,溫文道請趙鯉跟他們走。


    趙鯉搭著轎子離去時,芳一合阿部的鬥爭已越來越激烈。


    芳一的的手扼住阿部的脖頸,阿部的蛛絲刺進芳一的肉裏。


    鐺——


    錢袋裏旺旺仙貝一樣的小判金掉了一枚出來,芳一渾身是血雙目被絲刺瞎,阿部臉色發青吐出了舌頭。


    趙鯉坐在轎箱中,她之前折了半隻筷子在手,隨意一拋。


    筷子掉落,尖尖直直指向轎子前去的方向。


    趙鯉捋了捋長發,唇畔揚起一個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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