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頭硬的人,就有資格講道理。


    跪在溪水邊的餘無鄉山民沒有一個不服的。


    偷看一眼坐在溪邊白石上的趙鯉,又立刻低下頭去。


    耶萊墜落那一夜趙鯉受封,次日便有官員來餘無鄉。


    誰都曉得,餘無成了公主的食邑。


    趙鯉的大名傳遍餘無。


    便是這窮鄉僻壤的鄉民,也在看見趙鯉後第一時間將她對上了號。


    在鄉老的帶領下,一個個老實溫順得很。


    聽趙鯉詢問發生了什麽,一個走路顫顫巍巍,嚇得抖到虱子站不住腳的小老頭出列。


    “稟殿下,我們……”老頭兒緊張得很,嘴裏幹得說不出話。


    抻著脖子狠咽幾下唾沫後,才一指豬籠和擔架上的人:“鄉中發瘧,有鞭死鬼入宅。”


    鞭死鬼?


    趙鯉轉頭去看擔架上那人事不知的人。


    闊鼻方士小聲解釋道:“不是鞭死鬼,是……”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反正不是鞭死鬼。”


    “籠中的……也絕對傷不得。”


    趙鯉看了他一眼,對他道:“先生,起吧!”


    “迴龍觀一別,你……”


    越混越差了。


    之前還能混在皇子身邊拿金子,現在險些被個狂夫給開了瓢。


    趙鯉沒將後話說出來戳人心窩窩。


    被她一聲先生喊得受寵若驚的闊鼻方士,連連致謝:“沒想到殿下竟還記得小人,實在三生有幸。”


    現如今,趙鯉在各個靈門中的地位,幾乎等同於他們供桌上坐的那一尊。


    能得趙鯉稱唿一聲先生,這闊鼻方士都覺得祖墳冒青煙。


    不待趙鯉費口舌再問,一股腦將他知道的全倒了出來。


    闊鼻方士自號清風客。


    那日迴龍觀,目睹了趙鯉暴揍魚怪後,這清風客哪裏還敢跟柴珣參和。


    次日就收拾包袱,鑽狗洞跑路了。


    他顧忌柴珣這信王的名頭,恐被尋到,專朝著荒山野嶺跑。


    這一跑便跑到了餘無鄉的斷頭嶺子來。


    到斷頭嶺子時,正好大雨,他這平常身體健健康康的人淋了那場雨竟生了大病。


    他膽小又不曉得內情,生怕被柴珣的人尋到,不敢入鄉鎮去看大夫。


    發著高熱,索性蹲在野林子裏用蓍草占了一卦。


    得了個絕處逢生的卦象。


    循那卦象指示的方向找去,竟真的在山中找到一座已經覆滿藤蔓的廢舊村子。


    這清風客本就病重,見得荒村時,心中一鬆。


    泄出一口氣,栽倒在村子前麵的土路上。


    這一昏不知過了多久。


    再醒來時,清風客已躺在一張黃土炕上。


    腦袋上半邊垮掉的屋頂可擋風雨,手邊放著一捧山間的野果。


    靠著這些酸掉牙的野果,清風客撐了過來。


    但救他的人神出鬼沒,從頭到尾沒露過麵。


    隻每個清晨,他都能在門前發現點吃的,要麽野果要麽野蘑菇。


    清風客留了個心,想跟救他的恩人好生道謝,便候在門後等。


    這一等,等到夜半。


    聽得窸窸窣窣的聲音,清風客湊眼在門縫一看。


    本以為救他的是什麽山野逍遙人,不料透門縫看見的竟是兩個黑毛山魈。


    這對黑毛山魈利齒獠牙。


    爪子裏卻捧著野果送來給清風客。


    乍一見救自己的是對山魈,清風客差點沒嚇死。


    可轉念卻又想,不管是什麽吧,被救是事實,便該好生謝著。


    清風客在迴龍觀中靠裝瘋,擺脫了惹事的柴珣柴瓊兄妹,是個性子活泛的。


    想通了那一節,他便從門後出來,試試能不能與這對山魈溝通。


    不意這對山魈看見他如見了鬼,果子一甩哇哇叫著就跑。


    獨留清風客一人在黑暗中想不開——難道他真的長得那麽嚇人嗎?


    那對山魈跑了,但清風客想著他病歪歪在這廢村躺了幾日沒遇上什麽危險,幹脆著在這落腳躲個幾年。


    他是個想幹就幹的,還沒好全便開始在這廢村搜尋起來。


    著尋點農具之類的,以後墾幾塊田出來自給自足。


    但搜著搜著,他發現不對勁。


    這藤蔓覆蓋的村子,死人太多了。


    一些白骨就那般橫躺床上、灶邊無人收斂。


    又在看見村前朱紅標識後,嚇得一身冷汗。


    他呆的這個村子是座已經荒廢的麻風村!


    這種修建在深山的村子,用以隔離麻風病人,以免疾病傳播。


    廢棄的原因,大抵隻有一個——關押隔離的麻風病人全死光了。


    麻風,那就是死亡的代名詞。


    清風客會望氣會卜筮,但肉體凡胎他也怕病啊!


    這下哪還記得什麽躲藏,跌跌撞撞便出了山去。


    他本就沒太好全,一嚇又一跑舊病複發。


    實在走不動道,想著死就死吧,暫歇在了這斷頭嶺子山腳的村子裏。


    頭兩天,清風客還怕得要死,怕柴珣這大皇子找他麻煩。


    但接著他就不怕了,因為他暫歇的村子開始鬧詭事。


    村中有人一夜之間,周身浮腫像是被鞭子抽打。


    剛從廢棄麻風村跑出來的清風客,心虛得想要自裁謝罪。


    以為是自己將疫病帶進了村子。


    他有心彌補,但又怕自己被官府抓去剮了。


    沒日沒夜的起卦,想卜算個結果。


    他也曾懷疑是不是廢村生疫鬼,跟著他出來了。


    但望氣候才發現,這村子處在一處煞氣斷頭崖下。


    住在這的,注定是代代窮困無法翻身。


    但也有好處,好處就是尋常詭物邪祟壓根受不了這樣的煞氣,不會滋擾。


    清風客還在琢磨時,卻收到消息,有人親眼看見兩個遍生黑毛的玩意立在橋頭。


    什麽也不幹,隻立在橋頭,像是在等人。


    看見的人多了,山民們自然而然認定,疫病就是因為這堵門的兩個黑家夥。


    他們本欲上報朝廷,上報巡夜司。


    不料村中祖傳跳儺的狂夫,自告奮勇站出來平事。


    領著幾個獵戶,在橋邊蹲守了兩夜。


    用獵熊的陷阱捕到了常站在橋頭的兩個黑家夥,準備溺死。


    說到這,清風客鼻子翕動朝地上的豬籠一指:“他們抓到的鞭死鬼,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探口氣,希冀問趙鯉:“殿下,他們並無傷人意,不知可否……”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悄無聲息躺在擔架上的人,雙目圓瞪發出一聲聲慘叫。


    隨著濃霧漸散,這人身上肉眼可見增加了數條可怖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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