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邊人聽見盧照喊送吃的,以為是他要吃。


    廚子弄了一大海碗,上麵半邊切著鹹菜絲半邊蓋著半肥半瘦大刀肉。


    托盤端進來,盧照就聽見綁在刑架上那姑娘肚子一陣咕嚕嚕。


    扭頭對上一雙大眼睛。


    他頓了頓,擺手到:“放下來,先吃吧。”


    得令後,守在門前的校尉上前解開綁著趙鯉的麻繩。


    綁在刑架上都該虛弱腳麻。


    趙鯉做作軟倒在地。


    盧照使了個眼色,叫兩個校尉將趙鯉掐著手臂拖到桌邊坐下。


    “吃吧!”


    盧照大馬金刀坐著,朝那海碗麵揚了揚下巴。


    兩個校尉抽刀守在趙鯉身後,若有異動想來他們不會客氣。


    趙鯉開啟自己的女配技能,忌憚模樣裝得似模似樣。


    揉了揉手腕,在垂頭對盧照道謝。


    她捏著筷子,一筷子一筷子吃麵。


    在碗中還剩三分之一的麵時,唿出一口氣:“多謝,我吃飽了。”


    盧照掃一眼碗中,笑道:“飯量挺大。”


    這一大海碗,是照著男人一餐分量煮的,像這小姑娘這身板,能吃三分之二確實算是飯量大了。


    趙鯉澀然垂首:“我餓了很久。”


    不待盧照問,先開口道:“您知道清虛觀嗎?”


    趙鯉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眼也不眨打算冒領清虛觀俗家弟子身份。


    盧照掀了一下眼皮:“當然知道,玄虛子真人此時便在鎮撫司。”


    趙鯉嗯了一聲,心中卻道要死。


    看盧照和鄭連狀況,這裏的人應該都不認識她。


    趙鯉不敢賭玄虛子能不能記得觀中俗家弟子身份。


    話頭一轉,道:“其實我是仰慕玄虛子真人,想要拜入清虛觀門下。”


    從之前蘆葦蕩遇見的東西看,這裏也存在著詭物。


    趙鯉隨身攜帶的零碎遮掩不住,倒不如先認了。


    要說將養兩日衝殺出去也可行,但對這些熟悉的陌生人,趙鯉不想在情況不明時動刀。


    聽盧照口吻,這裏的玄虛子也是德高望重,能攀上關係趙鯉暫不必擔憂人身安全。


    她繼續道:“我是孤兒,打小就沒爹娘,後來教我本事的道爺坐化,我沒了去處,便出來遊曆。”


    趙鯉一嘴送走了爹媽和不存在的道爺,換來盧照半信半疑。


    “孤兒,嗬嗬,孤兒得挺巧不是。”


    盧照覺得這姑娘話不太可信,但又暫挑不出錯處。


    現如今大景四分五裂鬼魅橫行,靈門中人均高一等,盧照有些顧忌倒也不逼問。


    想了想道:“既如此,便去見見玄虛子真人?”


    趙鯉知道,這第一關,她是蒙混過去了。


    接下來,見著玄虛子再瞎編吧。


    她存著這份念頭,乖順舉手讓人給她雙手扣枷。


    拇指粗的鐵鏈鎖著雙手,跟著盧照一步一步出了詔獄。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趙鯉看見投下的光,唿吸著新鮮空氣又放鬆一些。


    身後,盧照突然問道:“對了,你似是認識我?”


    趙鯉腳步自若,行到陽光下:“我曾從聽書先生那聽說過。”


    嘴上編著她看了兩眼盧照,相比起她認識的那個,這個蒼老版盧照有些不一樣。


    暮氣、垂喪又頹廢。


    換成她認識的那個盧照,絕不會有這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輕易讓她走出詔獄。


    盧照以為趙鯉的打量是好奇,他唔了一聲道:“那,想必不是什麽好名聲。”


    趙鯉雙手被木枷扣住,跟著盧照身後。


    行至一處時,趙鯉一頓。


    鎮撫司分前後衙,後衙過了門,應有一大片區域可居住。


    然而,趙鯉隻看見了一大片蒙著生著雜草的廢墟。


    芳蘭院還有趙鯉一直住的梨院,都已垮塌,倒了一半的牆上大片燒灼痕跡。


    廢墟前,一些木樁貼著黃符,充作門隔斷內外。


    盧照順著趙鯉的視線望去,神色一暗:“怎麽?難道說書先生沒幸災樂禍說過,十一年前鎮撫司中芳蘭院出了一個鬼新娘。”


    十一年前!


    趙鯉心神劇震,麵上不顯,搖頭道:“沒聽過。”


    盧照有些吊兒郎當地說道:“那可能是你恰好錯過了。”


    “否則,哪個說書先生會放過這一場啊。”


    “十一年前,我們這些朝廷鷹犬可是死傷不少。”


    盧照看了看趙鯉,用一種輕鬆的語氣道:“那年我女兒也約莫跟你一般年歲,要是……”


    他喃喃道:“要是沒那事,現在也當娘了呢。”


    趙鯉的手緩緩在袖中收緊,在她道歉之前,盧照已一擺手道:“算了,提那些事幹嘛。”


    “一把火都燒掉咯!”


    他背身不再看,大步繼續往前走。


    趙鯉忙跟上,腕上套的鐵索嘩啦作響。


    想起舊事,盧照心情不佳,一路上沒再說話。


    趙鯉默默跟在他身後。


    一路行來,鎮撫司瞧著蕭條無比,人也很少。


    終行至一處黑牆黑瓦的大殿,遠遠的便見煙氣衝天。


    盧照頓足提醒道:“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我們鎮撫司中規矩。”


    “但進了供奉大神的殿宇,你便老實些,切勿徒生事端。”


    趙鯉嗅著濃烈煙氣,再見眼前這殿宇自無不應。


    盧照這才領著她繼續往前走。


    一進殿門,目之所及便是一個巨大的深坑。


    坑中滿是雕塑,有石有木,男女老少皆有。


    坑中有一池鮮紅液體,赤身雕塑半沒這些鮮紅液體中。


    雕刻得枯瘦青筋畢露的手向上探出,似是不舍陽世,又似是想將人拉扯入池中共沉淪。


    雕塑雖麵容扭曲不會發聲,但一股難言的絕望籠罩其上。


    一條白石壘砌的道路,從池子中間穿過。


    道路末端的殿宇上,建築風格與大景全然不同。


    屋頂簷角,線條極其鋒銳。


    其上密密麻麻堆砌著各形惡獸厲鬼像。


    這樣的殿宇,任何場景看都不像供奉善神之處。


    然現在卻堂而皇之修築在鎮撫司中,取代了狴犴的位置。


    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麽。


    見趙鯉呆看著前邊的血池,盧照正欲說話。


    這時殿宇最高處閣樓,一座巨大銅鍾猛然晃動。


    鍾擺搖晃,能叫地上小石子震顫的低沉聲響迴蕩在盛京上空。


    盧照後退一步,按住趙鯉的肩頭下壓:“垂頭,鬼王巡城,勿看!”


    天色驟然暗下。


    伴隨警示般的鍾聲,一股威壓從供奉的殿宇中傳來。


    頭頂簌簌拍翅、儀仗歌舞之聲。


    某種龐然存在,從上空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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