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隘,愚蠢?


    隆慶帝的評價像是一塊巨石,砸在柴珣腦門。


    他愕然抬頭,看向自己的父皇。


    隆慶帝本身非嫡非長,即位前一心想做個地方閑散藩王,性子散漫隨和。


    這般真誠不爭的模樣,也是先帝看中他的一重原因。


    登基後有了浪蕩的資本,更是隨心所欲活,幹自己愛幹的事。


    在子嗣麵前,他更像一個不太負責的冷漠老爹。


    柴珣從未從他口中,聽到這般嚴厲的評價。


    隆慶帝望來時冷漠的眼神,讓柴珣嘴唇忍不住顫抖起來,緩緩垂下頭去。


    冷汗從額際滑下,一時間心中生出萬般猜測。


    耳邊仿佛還迴蕩著一個聲音:皇後娘娘,叫您靜待時機。


    他忽而一激靈,下意識便想將自己撇清時,隆慶帝的手按在了他肩上。


    “今日之事,你實在大錯特錯。”


    “迴信王府反省三月。”


    隆慶帝說話時,盯著柴珣頭頂的發冠。


    “希望下次,你不會再讓我失望。”


    在柴珣狂喜抬頭之前,他收斂眼中失望與冷漠。


    “你母親無事,隻是地動時受了些傷,你好生迴府反省,待你母親生辰後,你自然能見她。”


    微妙的停頓了一下,隆慶帝迴身坐在矮榻上,手按住額上繃帶。


    柴珣不明他前後態度為何轉變如此絲滑。


    他內心隻慶幸一件事,幸好還有下次。


    見隆慶帝扶額,他才忽然記起,隆慶帝也受了傷。


    膝行兩步,便要做孝子之態。


    手未挨到隆慶帝衣角,便被他揮退。


    “好生向阿鯉道歉,先行退下吧。”


    柴珣本以為逃過一劫,微微地揚起的唇角又放下。


    他看隆慶帝,隆慶帝卻早已閉目養神。


    不由扭頭向另一側。


    在這臨時議事的暖閣中,趙鯉坐在一張墊了軟墊的椅子上,手指撚著一根調羹。


    已喝了兩碗燉燕窩。


    儼然將柴珣跪著被親爹的場景,當成了戲看。


    見柴珣看去,還臭不要臉衝他笑。


    柴珣長這麽大,從未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趙鯉演的那出戲碼,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問題。


    但隆慶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要包容她,指黑為白。


    這赤裸的偏心眼,叫一股子難言的鬱鬱哽在柴珣胸口。


    他站起身,嘴唇囁嚅數次,都沒能說出口。


    看他模樣,趙鯉不催促也不作妖。


    隻是端正挺直腰杆,等著聽道歉。


    柴珣還在遲疑時,隆慶帝鼻中嗯了一聲。


    “還等什麽?”


    隆慶帝依舊閉著眼睛,道:“在宮門前,你存著什麽心,當真以為藏得很好?”


    “若非阿鯉技高一籌,今日會是什麽結局?”


    隆慶帝輕笑一聲:“隻怕阿鯉會步上,二十年前被毆打致死的靖寧衛指揮使後塵吧。”


    “你當真沒有過那般蠢鈍念頭?”


    趙鯉現在好生坐在這,不是這跟他母親一樣蠢的兒子無罪無心,而是趙鯉自己有本事打贏了。


    親爹最後的質問,讓柴珣口舌發幹。


    他半句不敢反駁,也去了遲疑,走到趙鯉麵前。


    深吸一口氣後,拱手道:“趙千戶。”


    趙鯉坐在椅子上矮了兩頭,柴珣不得不躬身彎腰,最後隻幹巴巴道:“請趙千戶原諒我的過失。”


    過失?


    趙鯉倒也不計較柴珣這可笑的小心機,換上一張真誠臉:“信王殿下多禮了,哪能讓您給我道歉,過去的便過去了吧。”


    她這般好說話,等著她為難的柴珣莫名鬆了口氣。


    這莫名其妙生出的事端,就這樣消解。


    柴珣默默捂著生疼的腰側告退,隻踏出殿外前,身後傳來隆慶帝的聲音。


    “如今多事之秋,好生呆著,等著。”


    柴珣迴首再謝,一身冷汗出了殿門去。


    待他走遠,趙鯉將碗裏剩了一個底的燕窩倒進嘴裏,便要告退。


    卻聽隆慶帝長歎一聲:“家門不幸,生了個無可救藥的蠢物。”


    趙鯉斜眼覷了隆慶帝一眼,不敢答話。


    人家吐槽人家的兒子,去附和就太蠢了。


    見她眼觀鼻鼻觀心,隆慶帝沒形象地從紗布縫隙探手去撓頭皮。


    家事煩人,還是修仙有趣又自在。


    隆慶帝撿了自己身側小桌上,牡丹樣式的酥皮點心遞給趙鯉:“去玩吧,阿晏在宮門那。”


    他帶著些笑意說道:“那裏可有熱鬧看呢。”


    柴珣出了殿門,滿頭大汗被寒風一吹,他竟打了個寒戰。


    這時才長舒了一口氣。


    不管發生了什麽,這一關他應該是過了。


    臨離開時,隆慶帝口中所言的好生呆著、等著,被他解讀出不少意思。


    尤其等著這兩個字,更叫柴珣咂摸出一些欣喜意味。


    他望著殿前擺放的那隻銅鼎,緩緩揚起唇角。


    他還沒有出局。


    喜了一陣,他又臉色一變——他娘舅還在宮門外。


    老娘舅的脾性和那張嘴,柴珣還是清楚的。


    忙撩起衣擺疾步走向宮門,須得叫他那娘舅管住嘴巴,莫再讓事情生變。


    柴珣一路小跑,穿過重重宮門。


    然靠近華光門時,他聽見了陣陣哭喊,還有人在大聲宣讀旨意。


    “通政參議覃魁,所為不端,罔以不道,罷官去職,杖十。”


    小順子手舉一沉重的卷軸,立於城牆上,高聲宣讀。


    下邊被罷官去職的覃大人,精神萎靡。


    捂著被趙鯉折斷的手腕,愣愣張著嘴,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待到兩個舉金瓜錘的大漢將軍行來,他才突然醒神。


    還來不及喊冤,便被盧照一把扯下官帽。


    覃魁忙舉手去護,盧照唇邊一抹冷笑,一掌拍在他斷掉的手腕上。


    覃魁手腕子哢嚓一聲,當即歪成一個可怕角度。


    “覃大人,失禮了。”


    盧照嘴上客氣,但剝覃魁官服的手一點不慢。


    粗暴地帶上不少私人情緒。


    覃魁半隻腳踏進棺材,劇痛之下花白頭發散開。


    顯得狼狽至極。


    又驚又懼之下,下意識去找柴珣。


    一抬頭卻見宮牆上,擺著一張官帽椅。


    身材頎長的男人正坐上方。


    眸子望來時,冷厲如冰。


    覃魁委頓在地,聲音不自覺發顫:“沈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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