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衛的漢子們站做一排。


    蹲著那人,頭皮耷拉下來看不清楚臉,胸口發出兩聲拉風箱似的荷荷聲。


    然後啪嗒一下仰倒在地。


    他這一摔,場麵瞬間有些搞笑。


    但在場沒人笑得出聲。


    那人摔倒後像是翻背的王八,撲騰了兩下。


    原本搭在臉上的頭皮,垮迴原位,露出一張青紫的臉。


    失去依憑的舌頭,烏紫死蛇一般搭在嘴邊。


    又撲騰了一下,但肢體不太協調,沒能翻過來。


    於是,


    他就保持著這樣仰躺的姿勢,用雙肘作為支撐,朝著這邊移來。


    “啊──”


    老義的尖叫迴響在山間。


    他倒沒有像電影裏的炮灰一樣撒腿就跑。


    他連炮灰都不如。


    腿軟成麵條,死死地抱住了魯建興的大腿。


    這時候,見過血的靖寧衛和普通平民差距就顯示出來。


    靖寧衛就算都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麵,也沒人奔逃。


    他們立即結成防禦陣型,全都拔刀出鞘,手摸上了腰間的皮口袋。


    幾人麵朝那爬來的東西,幾人自然的持刀轉身,看住背後,以免被背後偷襲。


    “都小心點。”


    盧照從皮口袋裏抓出一把浸泡過雞血的糯米。


    真正遇上事,屬於廠衛的悍勇冷靜占了上風。


    玄虛子在驚訝過後,就是狂喜:“抓住他!”


    “快快快,抓住他!”


    玄虛子就像是邀請派大星抓水母的海綿寶寶,聲音興奮到尖銳。


    這樣青天白日能出來轉悠的東西,實在是太少見的樣本。


    一邊喊一邊從布袋裏摸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


    玄虛子也是欽天監大佬,盧照拿他無法,


    又見這東西確實如趙鯉所說,速度慢得九十歲老太太都攆不上。


    於是接過玄虛子手裏的繩子,熟練的結了個繩圈,甩了出去。


    套住屍身的脖子,一拉一拽。


    然後無比嫻熟的五花大綁。


    那東西嗅到生人的陽氣,王八一樣伸長了脖子來咬。


    嘴裏滿是腐敗的臭味。


    盧照實在避讓不過,從地上抓了一把濕泥,填進他的嘴裏。


    這下,是不太臭了,隻頭皮又啪嗒一下掉了下來。


    盧照近距離看著,惡心得一閉眼,在泥地上擦了擦手,將牽著的繩頭交給了玄虛子。


    玄虛子高興得像個得了玩具的孩子。


    不停在這屍身上摸來摸去,貼幾張不知效用的黃符。


    幾人又再上路。


    經曆了這一遭,似乎感覺到這些東西,確實不那麽可怕。


    路上又用雞血糯米解決了兩個,士氣大為振奮。


    連帶著剛才癱軟如麵條的老義,在前頭都走路帶風。


    隻有玄虛子一手牽著那慢吞吞的東西,嘴裏不停哄著:“走快點啊,你倒是走快點啊。”m


    最後實在催促無效,一咬牙,將他拴在了路邊的樹上,迴來的時候再領走。


    午時將至,盧照心中著急,走在前麵的老義,終於高興地喊了一聲:“到了,到了!”


    老義高興地指著一棵歪脖子樹。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沒一會,就走到了一處被荒草掩埋的墳塋前。


    盧照上前,拂開荒草,露出一方小小的墓碑。


    碑上字跡模糊,朱漆褪色,隻隱隱可見上書:愛女林玉之墓。


    盧照麵上頓時露出笑意,找到地方了!


    “挖!”


    盧照喊了一聲,十數個青壯漢子立刻解下身上的桃枝,操起鋤頭開始幹活。


    玄虛子這時倒是靠譜了些,再也不到處轉悠,手裏拿著羅盤站在墳邊,注意起陰氣的變化。


    小小的墳塋,日曬雨淋,多年無人維護,上頭的封土早就垮了大半。


    很快,墓碑被推倒,濕泥被掘開,露出一方掉了漆的薄皮棺材。


    起棺,正合了老義這個老抬屍匠的本職工作。


    在他的指揮下,這口薄棺很快帶著泥土被整個抬出墓穴。


    “真人,可以開嗎?”


    盧照扶著鋤頭,扭頭問玄虛子。


    玄虛子托著羅盤,仰頭看日頭,一手迅速掐算了一下道:“可!”


    “好嘞!”盧照從腰帶上,解下一個包著藥粉的巾子蒙在臉上,吆喝道:“弟兄們幹活了!”


    數把鋤頭伸來,伸進棺材的縫隙裏,用力一撬。


    未曾料到,質量不太好的棺木,在地下本就朽爛,這一受力,立刻嘩啦塌了半邊。


    隨著這一垮塌,一陣惡臭陰寒四散開來。


    圍在棺木附近的人,隔著麵巾,都聞到了這種似魚腥但又帶著鐵鏽的臭味。


    不由紛紛後退一步。


    待到腥味散盡。


    盧照衝旁邊一個麵頰消瘦,但眼神銳利的青年使了個眼色。


    這叫鄭連的青年點了點頭,走上前,小心地用鋤頭將棺材碎屑扒開。


    一抹豔紅露了出來,屍身靜靜躺在那裏。


    十五年,棺材腐朽,墳塋垮塌。


    但屍身身上那豔紅的喜服卻依舊鮮亮。


    蓋頭上金線龍鳳,如同昨日新繡。


    盧照咽了口唾沫,將鋤頭探過去,輕輕掀開蓋頭。


    屍身的臉露了出來,周圍又再響起一陣抽氣聲。


    十五年過去,那張融化了似的臉,沒有一點腐敗的跡象。


    一層摞一層的膿包晶瑩透亮,底下凝結著黃色膿痂,似乎隨時會破掉,淌出膿水來。


    縱是盧照這樣,詔獄什麽髒的爛的都見過的人。


    乍一見這樣的臉時,還是生理性的不適,猛地咽了口唾沫。


    老義背過身去,嘴裏念叨著:“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真人。”


    盧照別開眼睛,不敢直視那具屍體,隻叫了一聲玄虛子。


    玄虛子也犯惡心,但念及臨行前趙鯉的委托,還是走近了些去看。


    拾了一根樹枝,撥了一下屍身拖出的舌頭。


    半晌,他一臉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確實,有問題。”


    如趙鯉預料的一般,屍體並未腐爛。


    可以看見屍體舌下一粒拇指大小的黑瘤。


    盧照盡量不去看那屍身的臉,掏出匕首,在舌下瘤子上一剜一挑。


    包裹著瘤子的肉膜破開,露出一隻掛著黏液的黑色蠕蟲。


    盧照和玄虛子對望了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驚駭。


    將那尾指指尖大小的黑色蠕蟲挑進一隻竹筒,用蠟封好。


    盧照喊道:“架桃枝。”


    濃煙騰起,屍身身上穿著的豔紅嫁衣先被火焰點燃。


    很快將屍體包裹進熊熊烈火之中。


    火焰越燃越大,腥惡臭氣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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