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海關往北八百裏,這個地方緊挨著內蒙,純屬東北地。一九四三年的冬天來得早,大雪節氣未到,大地就早早的封嚴了,天上時而飄點雪花,遍地白皚皚的一片,天冷。

    姚八爺漫無邊際的在大地上踱著,腳上的大氈烏拉象兩個沉沉的大錘,慢慢而重重地軋在長滿高粱茬子的地上,白雪被砸得“吱吱”直響這種響聲讓姚八爺有點煩,他就越發地重重踏著雪地,聲響就越發深深地鑽到他的心裏,心裏嘔一樣的滋味往上攻。他無奈中停住了腳步,響聲沒了。而後,一股西北風從他的狗皮帽子和後領子中間鑽了近來,針一樣的刺他,他本能地將後衣領往上提了提,感覺有點舒服多了。

    他抬眼遠遠向姚家橋望去,被晚霞燒紅了的屯子灰蒙蒙地籠罩在炊煙中,一個個高高的象土炮樣直立著的煙筒,噴出的煙霧染上晚霞,像一簇簇火焰一樣。姚八爺心裏的火就好似從土煙筒裏噴出來一樣,肚子裏還是一陣陣的憋得慌。自打姚家分家的變故發生以後,種種怨恨愈來愈深。他不恨爹的無能,不恨自己的所做所為,隻恨大伯聽信太老爺子的遺囑,使自己家應得的那上好的棋盤地,無意中落到大伯二伯的手中,他沒有迴天之力。

    又是一陣風吹進脖子後頭,他似乎沒有感到有寒意,便向棋盤地的老榆樹走去,這棵老榆樹是姚八爺的太爺栽的,至此已有近百年,大榆樹是棋盤地永歸姚家的相征,雖逾百年風雨飄搖,顯得出歲月滄桑,但依然象衛士一樣挺拔蒼勁,無畏風雨雷電的搖扯,忠實地為姚家守侍著這塊地,守侍著姚家這份很顯眼的家業。

    姚八爺來到這棵大榆樹下,用拳頭狠狠地敲著幹裂的樹幹,說:“老家夥,難道你一點靈性也沒有?你枉為忠實。棋盤地真地與我老三家無緣,如果你有靈性的話就搖上一搖,為老三家報一下不平。”有靈性的姚八爺抬頭看了看大榆樹,沒有看到大榆樹任何的靈性,“咳”的一聲蹲下來,掏出煙袋用煙袋鍋子狠狠地刨幾下子老榆樹,然後擰上一袋煙抽了起來。

    一袋煙過後,他心裏的那股要嘔的滋味又上來了,接著又擰上了一鍋子。天慢慢地黑了下來,大榆樹下的煙袋火一閃一閃的照著雪白的大地和姚八爺的臉頰,抽一口煙照紅一下他的臉,他的臉紅一下,他就再抽一口,煙袋鍋子裏的火逗出了滿天星鬥,更逗出了姚八爺滿腹的鬱悶和疑惑。

    突然屯子裏一陣狗吠聲傳來,姚八爺心裏不由得一顫。他一聽這狗叫,就知道是他養的那兩匹大黑狗的叫聲,預感發生了什麽事,想站起來往迴走,隻覺得雙腳麻木,不知是凍的還是蹲的時間長了,兩隻氈烏拉象灌了鉛一樣沉重,不能往前邁步。他隻好站在原地,兩腳互相磕幾下。接著,又是一陣馬的嘶叫聲,姚八爺同樣聽出來還是他的那匹棗紅馬的聲音,他急忙邁著沉重的腳步往迴走。

    離開大榆樹沒有幾步,一陣 “噠噠”清脆的馬蹄聲傳來,越來越近,黑暗中隱約看見一匹馬向他奔來。在他身邊打了一個踅,翻踢踏起的雪片,踐在他的脖子裏,涼絲絲的。濺的雪片掛在他那帽子上和肩上。大棗紅馬“噅,噅”了幾聲停在他的身後,用舌頭舔掛在帽子上的雪片。姚八爺有些豁然,用手拍了拍馬的腦門,示意要馬跟他迴家,大棗紅馬卻站在原地沒動,隻是高高的揚了幾下脖子。姚八爺似乎明白了馬的意思,迴身捋住馬鬃,翻身上馬,這馬一溜煙的揚起一陣雪片,向屯子裏跑去。

    姚八爺把馬栓在馬棚,獨身進了自己的屋裏。

    媳婦說:“馬跑了。”

    他說:“迴來了。”

    媳婦說:“吃飯。”

    他說:“不餓。”說著把沉沉的氈烏拉脫下來,扔在地當央。摘掉狗皮帽子,置身鑽進被窩。

    媳婦帶上頭巾走出房門,站在大門的影壁牆外,扯著嗓子喊:“馬迴來了。”

    姚八爺一聽媳婦喊聲,從炕上爬起來,來到大門口,象揪小雞似的把媳婦揪進屋,扯吧扯吧塞進了被窩裏。

    東院和腰院的幾個找馬的哥哥,也相繼迴來了,看馬栓在馬棚裏靜靜地吃草,都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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