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棟茶樓偏僻,來來往往的人並不算多,隻是仍然惹來了不小的恐慌,百姓們紛紛尖叫著向四處逃走。


    楚妙爾還未從剛剛的震驚中迴過神來,便見著傅雲期麵色凝重,手扶窗沿,縱身躍下。


    “王爺!——”


    楚妙爾應聲迴頭,正好見著亭風瞪著雙大眼睛站在門口。


    他快速環視了一下屋子。桌椅早就四分五裂,地上血跡未幹,這明顯是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打鬥。想起剛剛上樓時忽然響起的一陣尖叫聲,亭風心中頓感不妙,連忙問道:“王妃,剛才有歹人行刺?!”


    “王妃……發生什麽事了?”白桃聽到“行刺”二字被嚇得不輕,立馬衝上去上下檢查,擔憂地問道,“王妃您沒事兒吧?可有受傷?”


    楚妙爾看了眼白桃隻是搖了搖頭,她提著裙子快步走到亭風身邊,劈頭蓋臉罵道:“叫你去接個人怎麽接了這麽久才迴來?若是你不耽擱早迴來一點,也許死的就不是婉娘了!”


    說完後瞥了眼他手中提著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忍不住眼眶發紅,匆匆便出了門。


    亭風被說得啞口無言,趕緊放下東西追了上去。


    此時樓下的道路上已經空無一人,原來那日婉娘特地讓自己帶她進宮,是早就知道有人會行刺傅雲期,是為了保護傅雲期。


    楚妙爾見著婉娘口中的血汩汩而出,心沒來由地疼了一下。


    “阿姐,阿姐我去找小可汗,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阿哲抱著婉娘跪坐在地上,身上已染滿了血色,眼睛猩紅,他緊緊握著婉娘的手,低聲喃道,“你不會死的,一定不會死的……”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剛才那一劍,他用了全身的力氣刺向傅雲期的胸口,就是為了致傅雲期於死地,根本就沒有活命的機會。


    “你不要再為了我去求他,阿姐隻是想讓你好好活下去……阿姐早就說過,你我都沒有別的路可以選的……”婉娘的唇角不斷地湧出鮮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在她的衣襟上留下刺眼的血紅。


    傅雲期在一旁定定地站著,看著地上的兩人,眼中的惆悵與冷漠交織著。


    “當年想殺我的人也是你。”傅雲期並沒有用詢問的語氣,而是說得十分肯定。


    阿哲冷笑一聲抬起頭來,盯著他聲音沙啞:“若是沒有阿姐,你不知死了多少迴了!”


    “阿姐?身為大金的人卻為敵國賣命,你有何資格叫婉娘一聲‘阿姐’?”傅雲期漠然地看著他,眼中的不屑絲毫不加遮掩,卻字字誅心,“你與阿爾雲朵不清不楚,真當無人知曉?”


    阿哲的瞳孔在一瞬間放大,就像是隱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被無情揭開一樣,難堪將他所有的情緒吞沒,一時間竟然無地自容。


    一旁的楚妙爾聽到此處,腳步虛晃。


    “王妃!”白桃驚唿一聲,連忙將她扶住才不至於一腳踩空。


    楚妙爾攥著她的小臂,心裏卻如驚濤駭浪一般久久無法平靜。阿爾雲那讓阿哲留在大金保護阿爾雲朵,實則是為了監視皇室的一舉一動。那阿爾雲朵是知情的嗎?還是說,一直以來被蒙在鼓裏的隻是她自己?


    “王爺,我求你不要殺他,”婉娘口中的血還在不停的往外流,胸口的血早就滲透了衣衫淌在地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替他贖罪…..”


    “阿姐,不要!……”阿哲捂著她胸口的劍,手止不住顫抖,淚眼朦朧,“不要丟下阿哲……”


    傅雲期知道她大限將至,轉過身去不忍再看。


    “阿哲……”婉娘的聲音已經氣若遊絲,“你聽長姐的話,不要……”她舉了舉手又無力地垂下,眼睛還未來得及閉上便沒了氣息。


    “阿姐!——”


    楚妙爾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秒鍾聽到了阿哲撕心裂肺的呐喊聲,隨之便失去了知覺。


    一直未曾現身的阿爾雲果早就等在那處斷壁之上,他盤坐在地上,舉目望著天空,麵色很是焦急。


    “二汗,有人來了。”


    定睛看著策馬奔來的人片刻,阿爾雲果從地上一躍而起。


    他奉父汗的命令帶著勇士守在此處,此時就等父汗一聲令下,好帶人進攻西陵,一路掃蕩直至京都皇宮。可大金的皇帝不能死!他們的交易還沒有完成,他還沒有把阿爾雲那殺了,他都還沒有做上可汗的位置,那狗皇帝怎麽能死呢?


    阿爾雲果來不及等他過來,迎上去急急問道:“現在情勢如何?”


    那人從馬背上下來,彎腰行了一個禮,恭敬迴道:“阿哲大人刺殺失敗已經被俘虜,可汗讓二汗您按照原計劃進行,爭取一舉攻破西陵。”


    “原計劃?……”阿爾雲果望著天喃喃自語,轉頭問道,“大金的皇帝情況如何?”


    那人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問起大金的皇帝,心中雖疑惑,仍然老老實實地說道:“小可汗說瞧著他的樣子應該也活不過幾日了,將死之人已經不用顧忌,大金如今的朝中勢力渙散,所以現在正是我們趁虛而入的時候。”


    早不死晚不死,為何偏偏這個時候要死!阿爾雲果雙手緊緊攥著拳頭,氣得咬牙切齒。


    既然天不助我,那我便自己尋路!


    “這裏下去就是西陵的邊界村落,破了西陵攻入京都就指日可待!”阿爾雲果揚手一揮,沉聲命令道,“都隨我一起下去!”


    崖村依山而建,地勢峻拔,冬季黑得比別處更早,所以人們向來在日落之前就就進了屋,現在有的已經沉沉入睡,有的還在油燈下挑選藥草,靜謐一片。


    一行人悄無聲息從雜草亂石中小路鑽了出來,試圖打破這裏的平靜。


    “師傅,藥煎好了。”阿弱端著藥碗從後院出來,小心翼翼地將床上的白須老人扶起來,靠在床頭,“您先起來喝了再睡吧。”


    那老人扯了扯幹涸的嘴角,無力笑道:“師傅老了,活不久了……”


    他顫抖般地蠕動著嘴唇,喉結在皺巴巴的脖頸上上下滑動著,卻根本聽不太清他說的什麽。半躺在床上的身體已是瘦骨嶙峋,細看過去,他眼睛四周皺紋堆疊叢生,一雙深陷的眼睛渾濁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垂暮老人才有的腐朽味。


    “師傅不要亂說,黃大嬸今日去西陵探親,我拜托她順道給落葵姐姐捎了封信,明日應該就會到了,”阿弱端著藥碗坐到床沿邊上,舀了一勺放在他嘴邊,輕聲說道,“師傅再怎麽也要再見落葵姐姐一麵……才能走啊……”


    阿弱忍不住開始哽咽,連忙低頭用衣袖擦拭奪眶而出的眼淚。


    “落葵......”老人渾濁的眼睛慢慢變得清明了些,低聲說道,“恐怕我是等不到了......”


    “師傅一定要撐到落葵姐姐來才能走,師傅……”這時候,阿弱似乎聽到有什麽動靜從院子裏傳來,便立即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故意壓低聲音湊到老人耳邊說道,“好像有人,師傅,我去外頭看看。”


    老人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還不忘叮囑道:“記得小心一點。”眼中的擔憂清晰可見。


    阿爾雲果一行人本就身強體壯,區區石頭砌成的小院圍牆如何攔得住他們,輕輕鬆鬆一躍,便翻進了院子,正巧與聞聲而出的阿弱打了個照麵。


    “你,你,你們是東厥人!”阿弱驚恐萬分地看著眼前這群異族服飾的人,雙腳不受控製地往後退。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出小時候那場血雨腥風,滿村血流成河,頓時覺得有些窒息,猶梗在喉,半天說不出來話。


    沒想到第一個殺的人竟然是個毛都還沒長開的小姑娘,剛剛燃起的一腔熱血忽然有些挫敗感,阿爾雲果看著麵前這個還不及他胸口高的瘦弱小女孩,臉也逐漸陰沉下來。


    阿弱逆著光看清了前麵為首這個人的臉,腦袋忽然“嗡”的一聲,臉上頓時變得複雜起來。她顫巍巍地抬手指向阿爾雲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又驚慌又憤然地低聲吼道:“又是你!……”


    阿爾雲果見她這副模樣,原來陰沉的臉忽然笑了一下,饒有興趣地上前逼近了一步,輕佻笑道:“又是我?小姑娘,你我何時見過?”


    就是他,就是他屠了她們滿村,她到死都不可能忘記這張臉!


    “二汗,聽一個小娘們廢什麽話!”達巴木托不耐煩地抽出腰間的短刀,揚手舉在上空低聲啐了一口,“雖然咱們從不欺負娘們,那怪就怪她倒黴,要死也是頭一個死!”


    他們要殺人?阿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爾雲果還在想著她剛剛說的話,什麽叫“又”,他們什麽時候見過?他欣賞著麵前這個渾身發顫的人,勾了勾嘴角,雙手環胸慢慢走到她麵前,彎腰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什麽時候見過,說不定我一高興可以饒你不死。”


    “二汗!”達巴木托忍不住出聲提醒,卻被阿爾雲果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說話。


    阿弱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她想了無數個日夜的臉,心中的恨意不停上湧,無數念頭在她腦海中翻滾著,絕望和恐懼令她臉色發白。


    終於她卯足了力氣,舉起手中的剪子朝著阿爾雲果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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