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酒樓,方知奢華。


    傅顏鑠輕車熟路,帶著他們幾人往裏頭走去。


    入門便是古色古香的庭院,再分成左右兩條走廊,都可通往主樓。主樓兩側分布著小型包間,多為不方便露臉的地位顯赫之人使用,每個房間空白牆上還裝飾著名人字畫,懸掛簾幕,更顯神秘尊貴。


    楚妙爾一路細細觀察著,心裏也感歎西陵的富庶。


    他們走過的一路上草木蔥鬱,花香濃鬱,可見每日都有專人精心打理,金紅紗梔子燈在兩條廊上掛著,精致婉約,頓時又讓人覺得,奢華中帶著一些不落俗塵。


    這時,剛剛迎接他們幾人的小二朝這邊小跑過來,帶著一臉歉意堆笑說道:“幾位貴人,包間今日都訂完了,隻有大堂還可以坐,不知幾位貴人可否……”


    楚妙爾正想好生瞧瞧這連二王爺都稱讚的“和樂樓”,到底有何稀奇。


    她脫口而出:“無礙,就大堂。”


    傅雲期轉頭看著她,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低聲說道:“妙妙,西陵肯定還潛藏著東厥人,不可掉以輕心。”


    “這裏人多眼多反而安全,你放心,”她側身望向身後問道:“二爺覺得可好?”


    傅顏鑠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手執折扇,雙手一攤,表示同意。


    傅雲期無奈歎氣。


    小二帶路,將他們幾人帶到三樓大堂。隻見大堂裏座無虛席,幾乎都是衣著華貴的世家子弟,難看見尋常人家到這裏來進食。


    給了他們一個靠窗的好位置,帶路的小二便退下了,另一個小二快速遞上手中菜譜,恭敬地站在一旁等著報菜名。


    一個酒樓分工如此明確,看來老板是個精明能幹之人,楚妙爾心中暗想。


    “鮮蝦蹄子羹,螃蟹釀橙,荔枝白腰子,花炊鵪子,五珍膾,奶糯玉蕊湯,江瑤生……”


    “夠了,就這些。”


    傅雲期一把奪過敷衍說手中的菜譜,遞給小二,絲毫不給他繼續點菜的機會。


    “有情飲水飽,吃太多浪費。”


    “……算了,不和你計較。”


    看他們鬥氣的行徑,楚妙爾覺得好笑,又分外珍惜眼下的時光。


    她坐的靠裏的位置,和煦春風蕩漾在鼻尖,連空氣裏都彌漫著淡淡的香味。


    從窗戶俯身往下看,大半個西陵城都盡數落入她的眼中,百姓安居樂業,人人豐衣足食,再也沒有戰亂,沒有饑餓,太平盛世就是這樣吧。


    “在看什麽?”


    突然湊過來的唿吸聲嚇了楚妙爾一跳,她下意識迴頭,發現他溫柔地拉住自己的手。


    楚妙爾迴手握住他的手,莞爾一笑。


    大堂的所有小二都似足下生風,做起事情來幹淨利落,發神的功夫菜都幾乎上齊了。


    “謝四爺~”


    接過他親手盛的羹,蹄肉入口即化,蝦子鮮美絲毫沒有腥味,湯汁濃稠,確實是極品招牌。


    楚妙爾迫不及待地試了試其他的菜,皆是鹹淡適宜,湯汁鮮美,竟然真的有一種在品嚐皇宮菜肴的錯覺,不自禁對這裏的老板多了些好奇。


    “這是西陵最大的酒樓,據我所知,曾經父皇還是皇子的時候,外出遊曆,恰好來了西陵,吃了這家酒樓的菜……”


    聽見他講解起來,楚妙爾也覺得自己差不多飽了,便放下碗筷,三人靜靜注視著他,聽他繼續講下去。


    “不過當時西陵正處亂世,百姓都是黃土下肚哪有錢上酒樓吃喝玩樂,這座酒樓也不像現在如此輝煌,隻是個街邊酒肆,可當時那位楊老,可是日日施粥,不知救了多少條人命。”


    傅顏鑠喝了口茶,繼續說道:“說他不幸也是萬幸,雖然生的兒子不成器,整天流連風月場所,毫不進取,楊家差點都敗落在他手裏,可孫女楊瑾汐卻撐起了整個楊家,還打理得如今這般井井有條,現在楊家也可算是富甲一方了。”


    楊家?


    莫不是......


    楚妙爾的心裏浮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愁容滿麵的女子懷抱著古琴像抱著至寶,腳步匆匆,身後緊緊跟著兩個年幼的男童,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同樣也是一臉愁苦,三人從他們眼前一閃而過。


    楚妙爾覺得詫異,不免多看了幾眼。


    一個中年男人出來阻攔了她的步子,隻見他頭上包著一塊黑色的頭巾,看起來應是這裏的管事。


    “咱們酒樓做的是正經營生,姑娘還是請迴吧。”


    “夏掌櫃,我一個月要不了多少工錢的,我弟弟自小會一些雜技,也可以安排他做一些雜活。”


    夏掌櫃麵露難色,推搪道:“姑娘,你知道這,我也做不了主啊。”


    隻見那位姑娘聽後秀眉緊蹙,卻絲毫不被他的話影響,目光帶著請求:“兩個弟弟年幼,還請夏掌櫃網開一麵,收留他們吧。”


    “哎......”


    那女子的聲音略帶更咽,飽含懇求之情,惹得在座不少的客人都看了過去。


    看她穿著並不廉價,尤其是抱著的古琴,若是缺銀子,早就拿去當鋪典當了,可見並不是個趨於金錢的姑娘。兩個幼弟穿著幹淨整潔,想來也是個講究之人。


    聽她與夏掌櫃說話的語氣,明顯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姑娘,又不是自己的孩子,你何必這麽執著啊!”


    “既然有緣,自然是盡力而為的。”


    聽到這裏,楚妙爾在心裏驚唿。


    兩個小男孩眼神堅定地站在那女子的身側,細細一看,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看眼前的女子與湖音頗有幾分相似,心下不忍。


    於是起身,側臉望向傅雲期。


    他隻輕聲說了句“去吧”,楚妙爾便笑了開來。


    “夏掌櫃。”


    那女子和兩張小小的臉同時聞聲轉了身來。


    夏掌櫃不知道誰在叫他,掃了一眼大堂,才看見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子正緩緩朝自己走來,想必是剛剛言語激動,打擾到了她用食。


    他急忙彎腰道歉:“夫人,是不是打擾到您了?”


    楚妙爾微笑著搖搖頭,輕聲說道:“聽你們說了許久,想來湊個熱鬧而已。”


    “......”


    夏掌櫃沒想到她會如此迴答,立馬麵帶難色,躊躇片刻說道:“夫人有所不知,咱東家是最厭惡風塵女子的,定是不會同意。”


    “他說的沒錯。”


    鏗鏘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煙藍色的窈窕身影,款款向他們走來。但大堂的小二們並沒有因為她的到來駐足,依舊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的忙著。


    果然是她!


    富甲一方的楊府,想來也不會有第二個姓楊的。


    走近後,楊瑾汐的眼睛明顯有了波動,別過頭去看了那邊的窗台一眼,明顯是已經認了她來。


    隻是沒想到,再迴頭時,她已經眼睛澄清,絲毫看不出有什麽情緒的影響。


    “夏掌櫃說的沒錯,‘和樂樓’是吃食的地方,不是那些煙花柳地,更不可能留下這些風塵女子。”


    楊瑾汐靜靜地看著她,語氣不容置疑。


    見到這樣的局麵,湖音輕聲喚道:“四爺.....”


    看不遠處僵持的局麵,傅雲期隻是笑著搖搖頭,並不打算插手。


    而麵對她憤憤的神情,傅顏鑠背靠椅背,悠閑地搖著扇子,解釋道:“王妃可不是軟柿子。”


    ......


    果然,這楊瑾汐心思縝密,不拘小節,能把楊家接過來做成如今這幅模樣,絕非一般女子。


    她對風塵女子深惡痛絕,其原因應該就在於自己的父親,之前獨身一人在外招婿,可見她的自主意識超強,要想改變她的固有思想,恐怕少不了多費口舌。


    楚妙爾計上心頭,微微歎氣。


    “你歎氣作甚?這女子與你有何關係?”


    見她秀眉緊蹙,楚妙爾淡淡一笑說道:“這‘和樂樓’如今富麗堂皇,卻失去了初衷。”


    楊瑾汐原本堅定的眼神微閃,顯然是被說中了心事。


    見目的達到,楚妙爾並不給她思考的空隙,乘勝追擊說道:“楊老行善施粥,救濟百姓,想來定是個心地純善的老者,如今孫女隻做貴家子弟的生意,這‘和’與‘樂’怕是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含義。”


    她頓了頓,指向窗邊。


    “那是湖音,原先也是個清倌。”


    楊瑾汐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那個男子上次見到就覺得氣度不凡,一看便是非富即貴,另一位搖著扇子的,即使身著樸素,可睥睨一切的眼神便也不難判斷出,此人也不是普通人。


    可她若是個被輕易說服的主兒,也不會小小年紀穩坐楊家之主的位置。


    “‘和’與‘樂’雖然失了本意,但總歸是活了下來,這裏本就不是祠堂,樂善好施不見得不好事。”


    楊瑾汐語氣清冷。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楊瑾汐虛心詢問道:“這是何意?”


    “既然這位姑娘想借用‘和樂樓’的地盤,你又是個生意人,不如讓她每月繳納租金,你包他們食宿,每日食客們的賞錢你們五五分成,他們三人衣食無憂,酒樓除了額外的收入還能能得到美名,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法子?”


    聽她說完,那位抱琴的女子點頭如搗鼓,眼中充滿感激之情。


    不遠處的傅雲期會心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低垂的睫毛剛好掩蓋住了自己眼中的得意。


    傅顏鑠見此搖搖頭,笑了。


    湖音沒有內力,完全不知她們說了些什麽,僅靠神情來分辨。


    隻見那掌櫃領著三人下去,那女子喜笑顏開,兩個男童稚嫩的臉霧霾退散,也終於笑了開來,路過傅雲期這桌時,還屈膝行禮,微微頷首。


    “楊小姐真是傑出女子,佩服,佩服。”


    經過方才的對話,楊瑾汐對她也有了改觀,可嘴上還是不饒人。


    “昨日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還送上門來了。”


    楚妙爾見她眼中坦然,並未有絲毫不悅的跡象,便打趣道:“不光是我,他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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