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大啊!


    張珂立足於泛濫的少澤之中,悄然間變色的猩紅雙眸上下掃視著正在飛速逼近的龐然大物。


    陰雲是祂的冠冕。


    風雨是祂的披肩。


    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僅一個出場便已將天地轉變成了祂的專屬王國。


    此刻,萬籟俱靜,靈機暗沉,仍然能留駐於天地之間的隻剩下了水汽,其急速攀升而富裕的濃度,哪怕是在一片暗沉的天色下,也呈現出一種迥異於黑暗的灰白之色。


    似霧,像水。


    遠方天地的模樣正在迅速地模糊,世界在分層割裂出一個個平行的牢籠。


    而那充斥著每一個角落的水汽更是喧囂塵上,每一個狹小的粒子都表現出如同活物一般的韻味,它們在憤怒,在嘶吼,劇烈而雜亂的聲音在經過了片刻的調理之後收束為一。


    “罪!”


    “殺!”


    “死!”


    聽著這些簡短,稚嫩的吐字,那些原本聚集在張珂身側不遠處,拉新人下水的水神們,如今一個個麵如土色,抖如篩糠。


    那畏畏縮縮的模樣哪兒還有身為一方神聖的威儀可言。


    就這麽怕嗎?


    確實怕。


    作為古老昆侖神係的一員,應龍的生辰已不可追溯,就蠻荒,以及後世的相關記載傳聞而言,祂與燭龍,西王母,帝俊,天吳,四方之神等十多位蠻荒神聖應當屬於這個古老文明生命最漫長的生靈。


    雖有後來追平者,且數量不在少數,但論年歲這一方麵,還是無人能夠動搖的。


    至於誰少誰長,當事人或許知曉,但也沒人會不開眼到給祂們之間分個高低。


    眾所周知,古老的未必強大,但強大的必定古老!


    遵循這個守則,作為蠻荒概念古神中的一員,應龍身具創世、造物、滅世三位一體的概念性權柄,是天下萬龍之長,是鳳與麒麟的始祖,而在後來還分潤了風雨相關的權柄,乃至於自軒轅到大禹時代的連年征戰,戰神的概念也被其收束.


    東方文明不與其他文明相類。


    在較為傳統的玄幻,魔法文明中,有關於權柄跟職責一類的存在,大多都有一個準確而完善的源頭。


    就如同光明與熱最終會歸結到太陽神身上一樣,世間萬物的存在都有其份數的一個大類,而執掌這一類權柄的便是主神,而至高神,神王之類則獨攬創造跟毀滅的大權。


    而在東方文明之中,某一類權柄卻能供多位神聖分潤。


    就拿後世最熟悉的功名利祿來講,祈求神靈關照的話,你可以拜會文昌帝君,也能去找魁鬥星君,朱衣神跟純陽真人呂洞賓祖師也同樣管用,甚至於實在不行還有大成至聖先師(孔子)。


    主打的就是一個選擇多,門關了還能走窗戶。


    從明麵上來看,一權多神,將完整的權柄拆的七零八落,對於所屬的神明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


    就如同一個蛋糕,隻一人吃有點撐但是還好,可兩個人,三個人乃至更多的選擇就會導致每個人都能沾到點,但大家都吃不飽。


    從利益的分配而言,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但東方文明這種共享的姿態仍能從上古傳到九州,乃至於張珂所在的後世也並非沒有道理。


    就拿張珂自己舉例,說句到反天罡的話,現在的張珂除了權柄的數量方麵不夠全麵之外,他所承擔的職責跟皇天後土的結合體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甚至還沒有天庭地府的分潤。


    就權柄的完整性而言,張珂哪怕不能跟皇天後土兩位掰腕子,在九州神係中也應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但就實際而言,拋卻那些歪七扭八的雜亂關係,跟水麵以下潛藏的巨物,隻論本體,現在的他在天庭中也不過排在第三梯隊。


    一者皇天後土。


    二者六禦,三清,五方,三官,五嶽,酆都


    三者九天,六天,六波,五雷,五鬼.


    餘者不計。


    之所以造成完整的不如分潤的一個在於來源的多寡,另一個便在於世界的等級了


    所以,應龍的權柄雖然大多都不算完整,但依托於蠻荒八界,以及附屬於蠻荒的諸多時光剪影,看似缺胳膊短腿,破破爛爛的權柄,卻構成了一個無比可怖的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在蠻荒這種萬法歸一的文明襯托下,哪怕是那些分化在主世界之外的時間剪影跟命運支流也有著一般文明世界難以孕育出來的恐怖底蘊。


    一個片段便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除了蠻荒中唯一的存在不可複製隻有頭戴名詞的化身投影之外,其他的萬物,乃是異獸神聖也是真實且獨立的個體.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頭高於天的龐然大物猛的扭過恍若星辰一般的雙眸直視張珂。


    刹那間,好似有一道無形的波動自上而下的擴散開來。


    恍惚間,天地為之一震。


    那本就如同傾盆而下,長瀑一般的雨幕中,突然多了些沉重的意味。


    “你不畏我?”


    水神口中的應龍居高臨下的看著張珂,那金色的龍瞳之中雖有好奇,但更多的卻是冰冷跟某種深沉的惡念:


    “好,少尤之名不虛,但你可知曉,伱那長者便是由我所斬,死於我手!”


    “他之罪,罄竹難書,而你既承九黎之血,便已具禍苗,舜寬以待人,念你年少不知,即便毀壞大荒,屠戮諸神也以治水之事將功贖罪,以作平衡,然而你卻不知悔改,圈養諸神如豬犬,治水之事被你巧變剝削蠻荒,以公肥私,此錯可認?”


    在那冰冷的責問之下,前一刻還嘈雜紛亂的雨幕仿佛被按下了靜止鍵,沸騰的水汽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張珂跟外界隔絕到兩個時空的同時,也好似一條條無形的枷鎖纏在了他的身上。


    冰冷,沉重,隱約間似有一道道冰寒刺骨的力道,正順著體表的肌膚試圖潛入他的血肉之中,紮根骨髓。


    感受著這無形無質的一切,張珂笑了笑,道:


    “哈,有意思,剝離水脈之事確實是我做的,圈養諸神.我雖未做,但你既有言,恐怕我再怎麽解釋也是白費,所以便是因為這些小事,便招來了你?那這應龍可真有夠閑的!”


    聞言,那本就冰寒的龍麵上更是陰暗的厲害。


    恍若一道炸雷突然在耳邊奏響:


    “放肆!”


    “既有錯還不思悔改,蚩尤便實蚩尤,肮髒之輩已沉入血脈,便是再怎麽傳承仍是個渣滓!”


    “不明是非,巧言令色,念你身負王命,今日我將你所奪三倍剝迴蠻荒,封於龍侯山中等待後續來人,再視是否悔改,再做判罰!”


    言罷,便有風雨撲麵而來。


    “說實話,裝的挺像的,若非我真見過應龍的話,恐跟那邊那群一樣,也要被你糊弄過去!”


    麵對聚焦而來的風雨,張珂麵上浮現出三分嘲弄,三分意外,以及滿腔的怒火。


    嘲弄是因為這家夥外表模仿的看似完美無瑕,想來祂的本體應當也是切實跟應龍有過親密接觸的存在,不然不會這麽仿真,但所營造的狂風驟雨間,風雨充足是有了,但卻缺了應龍那囊括一切,改天換地的意味。


    簡單來說,一個是劃了片天地往裏麵澆水,而另一個則直接更改了世界最根本的性質,狂風驟雨自成一界。


    創世之舉也莫過於此。


    這也就是張珂權柄完善,什麽都沾,什麽都見過,毀滅在他手裏的世界更是一張紙都塞不下,才能分辨出兩者之間的區別。


    而至於意外的話.


    有道是反派死於話多。


    如果不是這家夥裝模作樣的給他安排罪名,要標榜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張珂還真有些麻爪。


    但現在麽權柄掠奪考慮一下?


    得益於許久之前從共工處學到的水法,以及那位看張珂不怎麽順眼的長輩的饋贈,將水係親和融入血脈的張珂,在這片風雨的國度之中,竟還占了百分之二十的權柄。


    是底線而非上限。


    這多到離譜的權柄份額才是張珂意外的根源。


    兩成,看似不多,但卻已足夠他忽略場地的克製跟針對,發揮出自身應有的實力,而如果再多一些的話,那便無需擔憂水汽幹擾,可以隨心所欲了。


    至於憤怒.


    “老師雖敗,但其誌向是因為人族之困,想破而新立,他雖不敵蠻荒兵敗被殺,但時至如今,有叫他蚩尤的,卻沒這般將諸多罪過安在他的頭上,甚至以血脈貶低.哈!”


    “你再說,我老師怎麽了?”


    冷聲中,張珂掙脫了束縛在身上的風雨,而後他的身形飛速膨脹。


    不過眨眼間便已達到了極限。


    於後世而言,十萬多米的高度已深入蒼穹,可眺望星空,但在此時,天高地遠的蠻荒,如此身形雖然也算魁梧,但卻算不上撐天踏地,更別提跟眼前這遮天蔽日的龐大龍類相提並論了。


    但有些時候,大並不一定意味著強。


    而強,也未必就能贏。


    如果將目光轉移到這片被風雨封鎖的獨立王國之外的話,便能看到在廣闊無垠的蠻荒大地之上,正在上演一場狼奔豚突的慌亂場景。


    而在萬物驚懼,鬼神瑟瑟的背景下,是自大地深處,陰暗角落中被剝離出來,漆黑如墨一般的孽氣。


    恐怖、憤怒、憎惡、絕望、惡意,種種負麵情緒摻雜其中,除此之外更有煞氣,罪孽等等歸屬於兇神的權柄混跡一團,如此五彩紛呈的惡念最終收束一團拚成了一道道純黑的氣息,自四麵八方而起,匯於天穹化作一道猙獰可怖的長河。


    來有無數,去隻北山。


    外界的震驚跟慌亂暫且不提。


    風雨之內的張珂,卻已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全部束縛。


    在剛剛步入超凡時期,隻淺嚐輒止的力量,在此刻得到了完全的解放,與此同時還有又雙叒叕被摘下的腦袋,以及一身金甲之下,那遍布全身,如同圖繪一般的山水印痕。


    張珂雖然沒有九州古人那般高尚的品德操守,但身為人的基本道德情緒卻並沒有隨著地位跟實力的攀升而逐漸淡漠。


    雖然在試煉空間裏,他的經曆確實淒慘了點,有些時候也罵罵咧咧的直唿老登,對老年人下黑手時也毫不猶豫,但他可做得,別人卻不允許。


    這件事已經脫離了算計跟謀劃的範疇。


    現如今,祂與張珂是比入侵後世,破壞九州更加惡劣的仇恨。


    如此,理智什麽的可以暫且放放,今日之事,隻有死活之分!


    如此,下一瞬間,有滔天巨浪驟然升起,推著張珂直入天穹!


    而此時的蠻荒某處,四瀆交匯之所,伴隨著山搖地動,一座擎天立地的山巒忽的拔地而起,伴隨著草木紛飛,土石崩裂,一雙純金的眸子緩緩的睜開。


    其冰冷的目光不帶感情的看了眼天上顯眼的濁惡長河,龐大的雙角之下,一片片好似小山一般的鱗片堆疊成了一個深邃的川字。


    良久龍首轉動,聲音低沉:


    “應龍,那冰夷又皮癢了!”


    話落,空間蕩漾,恍惚間似有無數龐大的陰影一閃而逝,其中有怒火衝天的罵聲隔空傳來:


    “放屁,說的好像你不是應龍似的,祂皮癢你便去治,吼這麽大聲吵我們作甚!”


    “切,你知道的,我隻是此地的一尊化身,且是與本體不能互通的那種,雖能打,但贏得不爽利!”


    “去去去,別在這跟我廢話,讓本體那憊懶得家夥別再睡了,趕緊起來幹活兒,娘的,上次宓妃求情繞了祂一遭,這次還敢如此冒犯,真當我們是個好脾氣的!”


    話音落下,虛空沉寂了片刻。


    半晌,有沉悶但卻像是在壓抑著什麽的聲音猛的傳來:


    “無妨,你先看著,若有意外便幫我攔了,我當前還在常羊山鎮守有些意外需要查清楚,且讓祂放縱一些時日.順便,你們也趁著思考下,燧人之前有誰更適合河伯之職,找到了通知燭龍一聲,問問祂自古而來黃河河伯姓甚名誰?”


    如此世界得以平複。


    而那忽然夢中驚醒的龐然大物麵色一變,其身形更是以比之前還要快捷的速度鑽了迴去,潛於水下一動不動.


    “哈,欲行刑天之事,也得有實力傍身才是,你?”


    “還差了點!”


    看著在天穹上劃出一條猩紅長痕,噗通一聲墜於水中將水域染得鮮紅一片的身影。


    那假應龍開口嘲諷。


    然而它也隻來得及擺弄了兩句。


    下一瞬,渾身染血的張珂便再度裹挾著狂風驟雨直衝而來。


    刹那間,天崩,地裂。


    血流漂杵,山河移位。


    不過片刻的功夫,這片風雨的王國之中便發生了數十上百次的交鋒。


    雖狂風驟雨依舊如故,但其中的環境卻已天差地別。


    粘稠入墨的陰雲似鐵一般黏著在天穹之上,黑紅的雨滴散發著腥臭的味道,而原本因天色顯得暗沉的水域也變成了一片漆黑,猩紅之色,其中血海翻騰,浪花激蕩間,似有無數怨靈哀嚎慘叫!


    而至於遮天蔽日的假應龍如今也不複以往。


    破碎的龍角,崩裂的鱗片,一根龍爪軟踏踏的掛在軀幹之上,而那綿延無盡的身軀之上,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正肆意的噴灑著熱血,而更為可怖的是祂那原本神聖修長的身軀,如今長滿了一個個猙獰的肉瘤,蠕動的肉塊之下仿佛潛藏著什麽可怖之物.


    而相比於這滿身狼狽的應龍,張珂的狀況更為淒慘。


    在這短暫的交鋒中他曾一度瀕死,但卻壓著生死的分界線反複橫跳。


    僅憑自身的恢複力跟一身裝備的加成可做不到在這種激烈的鏖戰中保全自身,之所以能苟延殘喘還得靠兇戾之血的完全解放,整個蠻荒的邪異之氣源源不斷的補充而來,才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於代價耀金的鎧甲上一片片的血斑是其中之一,全身暗紅,關節,血肉處滋生出來得猙獰肢體也是其中之一,智慧跟理智的扭轉雖也是代價之一,但這一切都比不上自身麵板上血脈的相關詞綴變動。


    那象征著不詳跟災厄的字體已出現了有一段時間,並在逐漸趨於實質。


    然而對這些變化,張珂置若罔聞,仍舊固執而暴虐的劈出戰斧!


    頓時,血撒長空!


    那幾乎在斧刃上鍍上了一層厚重而黏膩附著的罪孽仿佛聞到了血腥的螞蟥一般,瘋狂的順著潑灑的鮮血鑽入了那龐大的身軀之中!


    “嘎吱!”


    下一瞬,伴隨著一道讓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張珂的身軀再度倒飛而迴,在水域上激起一片滔天巨浪。


    伴隨著迴落的水流,他熟練的拄著戰斧重新攀爬了起來,胸前雙眸打量,便見那高懸在天空之上的龐大身影正在發出痛徹心扉的怒吼!


    增殖的血肉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那修長的身軀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臃腫而肥胖。


    “&¥%@#¥”


    興許是在罵人。


    但奈何急促的聲音配上那淺唱低吟真分辨不出這玩意兒在說些什麽。


    隨後或許是法術維持到了極限,也或許邪異的感染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隻見天空中的龍軀一陣扭曲,最終蜷縮成了一個龐大卻異常臃腫的人形。


    “孽畜!


    孽畜!


    孽畜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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