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嘡啷”一聲響,女子將長刀丟在了地上。


    女子又翻身下了馬,站在眾人麵前,不卑不亢地說到:“帶我走!我能殺人!”


    倪土瞧著渾身是血的她,還有那把被血漬裹滿了的長刀,問道:“你把那些婦孺全都殺了?”


    “是!”


    倪土猛地撥轉馬頭,大聲命令道:“走!”


    士卒們紛紛撥轉馬頭,快速跟了上去。


    “我做錯了什麽?不殺人不成,殺了人也不成,怎麽樣你們才能收留我?”女子大喊道。


    “大唐人不殺弱者,你卻屠了整個部落村子,傳揚出去,我大唐軍人的威嚴何在?”倪土氣憤地把話迴了迴去。


    女子的眼淚刷地一下子奔湧下來:“若是你們見到那些婦孺比那些漢子還殘忍,將七八個漢家女子活活勒死,蒸肉分吃了,你們就覺得她們該殺!該死!”


    倪土一下子勒住了韁繩,迴頭衝著趙六兒怒吼道:“趙六兒,拿韁繩捆著這個瘋女人,咱們走!”


    趙六兒卻不為倪土的憤怒生氣,反而有些感動。他這是答應了女子的請求了。


    眾將士也紛紛有了觸動。


    倪土剛才的眼裏分明滾動了淚花,他跟所有在場的人一樣,為今日放過那些惡毒之人而慚愧。


    幸虧這個女子替大夥兒補了幾刀。


    到了樹林,女子自己掙脫開繩索,跟夥夫搶著做飯,卻被夥夫拿木棍調開了。


    夥夫嫌棄女子一身血水,擔心弄髒了美食。


    女子要去給馬兒喂草料,同樣也被馬夫訓斥一頓,並用馬鞭嚇唬跑了。


    她想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竄,卻四處碰壁。


    倪土正跟趙六兒等將士分析今日作戰的得失利弊。


    事前精心籌備,事後嚴謹反思,這是倪土前世的習慣,來到這一世仍舊改不了。隻是前世精心於商海,今生卻鑽研於戰事。


    女子走到眾人跟前,怒哼哼地說道:“給我一鍋熱水,我要洗澡!”


    倪土瞟了她一眼,繼續分析戰略和戰術。


    女子愣怔了半日,才把話頭放得柔和了:“小女子請求大將軍賞賜一鍋熱水,我想洗洗澡。”


    倪土歎了口氣,拿眼瞧著趙六兒。


    眾人都對著趙六兒發笑。


    趙六兒的臉一紅,便起身走向灶房。


    女子知趣,低著頭跟他去了。


    今夜竟然有了月光。


    眾人吃飽喝足了,沐浴在這月光裏,如同處在自家的土炕上,四仰八叉地躺在軟軟的草堆上,望著月亮迴想各自的事情。


    “嘩——嘩——”


    聽著隔壁臨時搭建的草屋子裏傳出來的水聲,趙六兒拿著一塊兒麻布,蘸了酒水,認認真真地擦拭著那把大刀。


    流水聲音沒了,老大一會兒的功夫,穿著兵卒服飾的女子慢騰騰走了出來。


    “把頭發擦幹了,後半夜會給你凍成冰塊兒!”趙六兒頭也不抬,悶聲說到。


    “我已經把長發削掉了!”


    趙六兒猛地抬頭,卻看到一名樣貌姣好的女子。


    若不是一直守在澡堂跟前,趙六兒壓根不相信這個美麗的女子就是之前那個髒兮兮,渾身裹滿血漬的女子。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趙六兒還是低下頭去,繼續擦拭他那把心愛的刀。


    “若是太堅守師尊的話,有可能害苦的是自己。”


    女子這話一出,趙六兒直接愣怔住了。


    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我的父母給他們殺了,我的姐妹被他們折磨死了,又被她們撕碎了……”女子說著便低頭,抽泣起來。


    “我就是太相信師尊說的,女子不準殺生,才釀成今日之悲劇。”


    趙六兒閉上眼睛,努力喘勻氣息,說道:“你知道這把刀我為何這般愛惜嗎?”


    女子急忙擦幹眼淚,強做鎮定,坐在趙六兒身旁,問道:“你上陣殺敵的利器?”


    “不!”


    “我小時候……”


    趙六兒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她。


    “我就是用這把刀宰了他們,為我的爹娘報了仇!”


    趙六兒小心翼翼地將刀擦拭幹淨了,插入刀鞘之中。


    惺惺相惜,女子瞬間覺得自己今日做得很對。


    趙六兒將刀往前一遞,說道:“這把刀送給你了!”


    女子伸出手,接過了那把刀。


    趙六兒發現原本的黑手變成了潔白如玉蔥,在月光下分外白淨。


    不敢直視這個美麗的女子,趙六兒擔心自己把持不住。


    不是因為美色,而是因為同樣的遭遇,同樣的誌氣,讓他覺得這個女子就是另一個自己。


    疼愛,憐惜,趙六兒不知所措。


    隻能將喜愛的刀送給女子,希望她以後不管到了哪裏,能夠記得這個世上還有一個跟她同病相憐的人。


    “你沒有帳篷吧?”趙六兒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女子似乎明白了什麽,點了點頭。


    趙六兒起身領著她朝著營帳最中間的一個帳篷走去。


    女子來到帳篷前猶豫了一下,隨後挑開帳篷簾子,鑽了進去。


    “誰?”


    帳篷裏傳出來的聲音分明是那個英俊的少年。


    女子一愣神,迴頭瞧了瞧趙六兒,才明白他的心思。


    趙六兒衝她點了點頭。


    女子才迴過頭去,低聲道:“是我。”


    倪土騰地坐了起來,問道:“你進來幹什麽?”


    “趙六兄長讓我來的。”女子怯生生地說到。


    趙六兒苦笑一下,轉身大踏步朝著營帳門口走去。


    他覺得今夜注定無眠了。


    他聽到了腳步聲,迴轉身瞧到倪土站在他的帳篷外,對帳篷裏的女子說道:“這個帳篷給你了!我去馬車上睡!”


    女子冷冷地厲聲問道:“你嫌棄我髒嗎?”


    倪土站定了,仰頭看著月亮:“數月前,娘娘逼迫我娶了公主,我就立下誓言,十八歲之前不與女子同房。”


    帳篷裏的女子似乎一下子放鬆下來,語氣柔和了許多:“今年你貴庚?”


    “十五。”


    “我等你!”


    “不需要!”倪土走了幾步,迴頭說到,“也不值得!你有值得珍惜的人,莫要錯過了!”


    倪土說完,大踏步朝著馬車方向走去。


    半路上,走到愣怔著的趙六兒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後徑直走向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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