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軍大營。


    穆栩在用過早飯之後,便帶著嶽飛和折彥文巡視軍營,他一麵四處查看,一麵問身後二人道,“通過昨日觀察,你們覺得金軍實力怎樣?”


    折彥文迴道,“單以個人勇武而言,咱們是士兵比不上女真人的。”


    穆栩沒有發表意見,接著問嶽飛道,“鵬舉如何說?”


    嶽飛正色道,“在昨日交戰中,敵將方一照麵便死在使君手中,若是一般敵軍遇到這種事情,恐怕早就一觸即潰,但金軍大部分人卻依舊選擇拚死抵抗,可見其確實乃當世一等一的強軍。”


    穆栩點了點頭,歎道,“是啊,咱們的大軍還是經過軍功爵整改的,又是氣勢占據著上風,可即便這樣,也才勉強沾得一點便宜。這要是以同樣的人數公平對決,輸的就是咱們了。”


    聽出穆栩語氣似有不快,折彥文連忙勸慰道,“使君無需介懷,咱們的士卒自頒布軍功爵後,已進步許多,之所以比不得女真蠻子,無非是由於彼等生來便與猛獸搏命,自小練就了一身本事而已。”


    穆栩當然清楚這個道理,這一代的女真人的確厲害,但等到他們遠離白山黑水的惡劣環境,見識過外間的花花世界後,便逐漸勇武不再。


    後世的蒙古人也同樣是如此,隻不過相比女真人墮落之快,蒙古人因為要不停的擴張,祖先的勇武多保持了兩代人。


    穆栩這會腦子裏想的卻不是這些,他在思索要不要從根子上改變漢人現狀。


    是的,在穆栩看來,說什麽漢人天生比不過那些草原蠻子之類話的人,純屬是在放屁。


    要是漢人果真比不得遊牧民族勇敢,那漢朝時為何會有一漢當五胡一說,唐朝安史之亂前為何唐軍常常以少勝多?


    此中緣由有很多,但在穆栩看來,最根本的原因則是民間尚武之風的消失。


    畢竟在兩漢和唐朝前期,中原王朝采用的府兵製,那時的府兵多為農家子弟,上戰場搏殺不單是為了建功立業,更是每個人的義務。


    在這種前提下,這些農家子在閑時除了要耕種田地,還需不時練習搏殺之術。長此以往,整個民間自然尚武之風盛行。


    當然,這不是說府兵製就優於募兵製。


    相反,縱觀華夏和世界古今曆史發展,募兵製和義務兵役製才是未來的潮流。


    穆栩也曾想過,要不要推廣義務兵役製,但最後還是因為古代交通與生產力等問題的製約,放棄了這個想法。


    但經過昨日這一戰,他忽然覺得,就算不推廣義務兵役製,但完全可以考慮建立一套民兵製,讓治下百姓可以多一個選擇,比如用參加民兵來替換徭役。


    這是完全可行的,好處也顯而易見。


    一者,有了為數眾多的民兵,再建立套民兵晉升戰兵的渠道,那國家就不需要保持那麽多的常備軍隊,不但可以緩解財政壓力,還能保證軍隊的新陳代謝,最大程度上保持戰鬥力。


    二者,可以潛移默化的恢複自唐中期以來,民間逐漸喪失的尚武之風。這點尤為重要,因為正是從宋朝開始,由於統治者的緣故,整個漢人社會都大力推崇文教,對武人愈發歧視。


    這就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使得之後的幾個王朝都是開國時軍力強盛,傳上一兩代後,軍隊便出了問題,戰鬥力逐漸喪失。


    穆栩明白每個王朝自有其壽命周期,逃不過滅亡一途,但他卻由衷希望,自己將來建立的王朝,能像漢朝那樣以強而亡,而不是宋朝或是明朝的那種亡法。


    至於說會不會再出現五胡亂華之事,穆栩完全沒有這個擔心。


    道理很簡單,隻因自唐朝開始,東亞的氣候在一點點變冷,導致漠北漠南的草原,已經養活不了那麽多遊牧民族了。


    從契丹人到滿洲人,中間隻有蒙古人是在漠南崛起,別的民族的發源地皆是向東方偏移。


    這對中原王朝來說,有個極大的好處,那就是隻需應付來自一個方向威脅,不需要像漢唐時一樣,每每要麵對來自東北、正北、西北等好幾麵的遊牧民族的壓力。


    因此穆栩堅信,如果漢家百姓恢複漢時的勇武,即便遇到明末那種情況,也不會再出現滿洲人以一隅之地鯨吞天下之事。


    到時肉爛了,也是爛在漢人自家的鍋裏。


    這還真不是穆栩在異想天開,而是曆史上有著先例的。君不見在東漢末年,哪怕中原諸侯打得再熱火朝天,烏桓、鮮卑等遊牧民族都始終不能踏足中原半步。


    當時像公孫瓚、曹操等諸侯,都有憑一家之力,吊打這些遊牧民族的經曆。


    就在穆栩越想越遠時,忽有親兵來報,“使君,金人有使者前來求見。”


    穆栩聽後一愣,自顧自道,“完顏阿骨打這是何意,難道想當麵宣戰不成?”


    嶽飛提議道,“不管金人有何目的,使君將其使者召來一見便知。”


    “不錯,那就見見這個使者,看看完顏阿骨打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穆栩點了下頭,當即命人傳金使前來相見。


    片刻之後,中軍大帳之內。


    高慶裔躬身行了一禮,“大金使節高慶裔見過將軍。”


    穆栩輕輕頷首,“貴使不用多禮,不知金主遣使來此有何貴幹?”


    高慶裔答曰,“我家陛下想約將軍陣前一敘,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咦!完顏阿骨打想要見我?”穆栩著實吃了一驚,口中情不自禁道。


    聽到穆栩直唿完顏阿骨打姓名,高慶裔當即怒道,“久聞中原乃禮儀之邦,將軍怎可對我家陛下這般無禮!”


    穆栩眼睛一眯,定定瞧向高慶裔,高慶裔隻覺一股氣勢撲麵而來,有種獨對完顏阿骨打的感覺,心下不由大驚,但還是硬撐著迴望穆栩,不肯有絲毫示弱。


    眼見高慶裔頗為強項,穆栩對其生出一絲好感,遂展顏一笑,口中說道,“是某家失禮矣,貴使勿怪!”


    高慶裔長舒了口氣,再次詢問道,“將軍可否給個明確答複,下官好迴去向我家陛下交旨。”


    “鄙人正想見見貴國皇帝,自沒有推卻之意,還請貴使言明時間地點,會麵時有何要求?”


    “午時一刻會於兩軍中央,雙方各帶兩名隨從、及十員護衛。”


    “好,那便一言為定。”


    待將高慶裔送走,折彥文有些懷疑道,“使君,這會不會是金人陰謀?”


    穆栩思量片刻,語氣肯定道,“應該不會,若提出此事的是金國旁人,或許還會有此可能,但完顏阿骨打卻不會,此人再怎麽說也是一代雄主,不至於行此小人行徑。”


    嶽飛不知穆栩為何有此一說,但還是建議道,“小心無大錯,屬下願帶人提前探查一番。”


    穆栩不好拂了其好意,便道,“那就有勞鵬舉走上一遭。”


    ……


    時間很快到了午時,穆栩提前一刻帶著折彥文與十名親衛,騎馬來到相約之地。


    無獨有偶,完顏阿骨打也選擇早來片刻。


    兩人隔著十餘米互相打量起對方。


    在穆栩眼裏,完顏阿骨打沒有一點皇帝的氣概,穿著樸素,麵上布滿皺紋,病歪歪坐於馬上,宛如一個最尋常的田間老農,隻是偶爾從眼裏冒出的精光,才讓人不敢輕視。


    而映入完顏阿骨打眼簾的情景,則截然相反。在他眼裏的穆栩身著錦袍,頭戴玉冠,體態修長,渾身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朝氣與自信。


    完顏阿骨打心中為穆栩氣度讚歎的同時,也為自己的老邁不堪酸楚,暗自歎息道,“我若年輕二十歲,必與此人對決疆場。”


    二人彼此照過麵,仿佛心有靈犀般,各自將護衛留在原地,穆栩帶上折彥文,完顏阿骨打則帶上完顏宗弼和高慶裔,騎馬來到中間空地。


    拋開民族感情不談,穆栩對完顏阿骨打其實很是佩服,此人乃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人傑,若不是早死,第一個真正入主中原的異族皇帝,未必會是忽必烈。


    正因如此想的,所以穆栩首先抱拳施禮道,“見過金國皇帝,穆某人這廂有禮!”


    完顏阿骨打也抱拳迴了一禮,笑道,“小友是該向朕行禮,你昨日可是讓朕失去了一員愛將啊。”


    “聽陛下這話,難道今日是要尋我的晦氣不成?”


    “戰場上本就刀劍無眼,朕還沒那麽小氣,不過小友若願投奔我大金,那朕自是求之不得!”


    穆栩放聲大笑,聲音傳出老遠。笑罷,他斬釘截鐵的拒絕道,“吾乃堂堂炎黃苗裔,怎可為異族之君效力!”


    聽到穆栩這話,完顏阿骨打臉色如常,反倒是完顏宗弼出言譏諷道,“原以為穆將軍是個英雄豪傑,不想卻見識這般淺薄,竟也如尋常人般,拘於門戶之見。”


    穆栩尋聲看去,嘴裏詢問道,“不知閣下是誰?”


    完顏宗弼挺胸迴道,“鄙人完顏宗弼,不知穆將軍有何見教!”


    穆栩一聽此人竟是金兀術,當即來了興致,不由仔細打量了其幾眼,心下不由後悔,要知道會見到這家夥,就該帶著嶽飛前來,好讓他們這對正史上的冤家,提前認識一番。


    “見教不敢當,但孔夫子有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穆某雖不才,但也不敢忘卻先賢教誨。”


    完顏宗弼雖出身異族,但也熟讀過漢家經典,哪能聽不出穆栩在諷刺完顏阿骨打隻是蠻人之君,算不得名正言順的皇帝?


    他當即大怒,就要與穆栩爭辯,不想完顏阿骨打卻擺手示意其稍安勿躁,他隻得怏怏退下,看父皇如何作答。


    隻聽完顏阿骨打問道,“小友氣節令人敬佩,但朕想請問一下,趙家天子可為明君,比朕如何?”


    穆栩想都未想,就道,“趙官家自是昏君無疑,單比治國之能,他連給陛下提鞋都不配。”


    完顏阿骨打喜道,“照啊,小友既這般說,那又為何給趙家賣力,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


    “哼,穆某人何時說過要為宋庭效力,我與你金國作對,是為了我華夏之民!”


    見完顏阿骨打仍想招攬自己,穆栩幹脆將話挑明,打消其不切實際的幻想,“你們金人殘暴不仁,每每攻陷一地,不是大肆殺戮,就是將百姓貶為奴仆,穆某羞與爾等為伍。”


    草原上本就弱肉強食,因此完顏阿骨打對穆栩這話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還反問道,“遼人世代欺壓我女真,我們複仇有何不對?”


    穆栩卻指著高慶裔道,“這位高大人乃渤海人,陛下不如問問他,你們女真人是怎樣對遼東的其它民族的,怕是比契丹人更加變本加厲吧!”


    高慶裔見波及自家,本想替女真人辯解幾句,可麵對穆栩灼人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隻好將頭低下,顯然是默認了此言。


    完顏阿骨打撇了一眼高慶裔,向穆栩許諾道,“隻要小友願臣服於我大金,朕可向天起誓,封你為異姓王,家族世代統有雲地,且在朕有生之年絕不侵宋,也會善待治下漢兒,如何?


    穆栩怎麽會信這話,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完顏阿骨打話裏的漏洞。


    “陛下也是一代梟雄,何故虛言欺吾?”


    “小友何出此言?要知道朕這一生從不違背諾言,向來是一口唾沫一口釘。”


    穆栩冷笑道,“鄙人粗通岐黃之術,從陛下氣色來看,您分明已大限將近,如此還不算欺吾嗎?


    說句不好聽的,待陛下駕崩之後,你們金國的後繼之君怕是迫不及待就要侵宋了吧?”


    話停在這,穆栩見完顏阿骨打似有話說,便繼續道,“陛下別急著否認,您不妨先問問宗弼老兄如何想的再說。”


    完顏阿骨打轉頭看向兒子,但見其眼睛不自然的轉到一旁,情知穆栩所言非虛,不由歎道,“是啊,中原的錦繡江山,又有誰舍得放棄呢,是朕失言矣!”


    說完,他再次看了眼穆栩,一句話也不說,就調轉馬頭,向來路行去,不多時便已消失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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