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天子明日召見的消息,宋江那是欣喜若狂,隻覺多年來的蹉跎與磨難,終究是迎來了撥雲見日的一天。


    於是,次日還不至辰時,宋江便披掛整齊,早早站在宣德門外等候傳召。


    在此期間,前來上朝的一眾文武陸續到來。見到如此特立獨行的宋江,自是少不了指指點點,蔡京一夥更是看著宋江,冷笑連連。


    別看宋江向來自視甚高,但說到底,他不過是一縣之吏,根本就沒見過多少世麵,麵對此種情況,簡直是如芒在背。


    直到不久之後,宿元景到來,才稍微解了宋江的窘境,就聽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如何身著戎裝,難道禮部官員沒有事先教導麵聖禮儀?”


    宋江聞言一愣,隨即老實迴道,“昨日隻有天使傳詔,未見禮部官員。”


    宿元景隻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這是誰人手筆。因此,他低聲提醒道,“本官曾聽說,你與蔡相之間有些誤會。以我之見,最好還是早日化解為妙,免得日後同朝為官,生出不必要的波折來。”


    宋江聽了宿元景之話,哪能不知自己被蔡京坑了,不由暗暗叫苦,口中解釋道,


    “恩相容稟,昔日在江州時,眾兄弟為救宋江出得囹圄,沒法子才大鬧了法場,但小人事後曾再三詢問,未曾有人害蔡九知府性命。


    再者,前番打破大名府後,小人也對梁大人禮遇有加,未曾傷他一根毫毛,誰想次日他全家就被殺害。小人可對天發誓,此事絕不是我等兄弟所為!”


    梁中書仔細看了宋江神色,見其確實不像在說假話,不禁奇道,“你既這般說,那是誰人做的?”


    宋江苦笑道,“蔡九知府之事,小人也是一頭霧水,但梁中書大人全家被害一事,八成是梁山穆栩指使。”


    “你可有確鑿證據?”


    宋江急忙將他當初想賺盧俊義上山的事說了,然後補充道,“那盧俊義如今就在穆栩麾下,此事一查可知,宋江絕無半句虛言,恩相明鑒!”


    宿元景聽後,有些失望道,“這不過是你的個人猜測,怕是不足以說服蔡相。”


    宋江急了,顧不得旁人眼光,拜道,“還請恩相引薦一番,小人願親口去給蔡相解釋其間誤會。”


    宿元景擺手示意宋江起身,說道,“本官可以為你引薦,但蔡相願不願信你,本官就無能為力了,你自求多福吧!”


    宋江還想再說什麽,就見待漏院官員出得宣德門開始點卯,他隻能將剩下的話收了迴去,準備待麵聖結束,無論花多大代價,都要想辦法取得蔡京諒解。


    話說在趙佶的潛意識看來,宋江能在山東鬧出那麽大的亂子,必定是個孔武有力,胳膊上能跑馬的大漢。


    誰想一見之下,讓人大失所望,這廝竟是個又黑又矮的胖子,哪怕穿著盔甲,也不能掩蓋其品貌不端的事實。


    作為一個資深顏控,趙佶對宋江的第一印象可以說極差。


    因此,在宋江大禮參拜過後,趙佶不鹹不淡的道,“卿等迷途知返,朕心甚慰。日後當謹守國法,不可再生事端。”


    宋江叩首泣道,“臣乃微鄙小吏,誤觸刑律,流配江州。酒後無德,放肆狂言,臨曹棄市之際,眾兄弟奮力相救,一時走投無路,隻得逃到山林,苟延殘喘。今官家降下天恩,赦免死罪,臣自當肝腦塗地,以報君恩!”


    趙佶勉強點點頭,說道,“既是這般,那朕便賜卿等一個差遣,好讓爾等可以為國出力。高愛卿,你是殿帥府太尉,便由你來說說,該如何安置宋愛卿等人?”


    君臣之間早有默契的高俅聞言,立即出班奏道,“啟稟官家,目下江南方臘作亂,正是用人之際,不如就調二龍山所部,去童樞密帳下效力。”


    趙佶臉上露出淡淡笑意,對宋江道,“卿等休辭道途跋涉,待剿滅了方臘逆賊,凱旋而歸後,朕必當重用。”


    宋江想都沒想,就拜道,“臣敢不從命,必當竭力盡忠,死而後已!”


    見宋江尚算懂事,趙佶心下總算滿意了幾分,道,“卿忠心可嘉,朕拭目以待。今賜你保義郎一職,禦馬一匹,盔甲一副。再賞你手下將士,每人銅錢十貫,禦酒一瓶,為你等踐行!”


    說罷,又交代高俅,此事由其一並去辦。


    宋江和高俅同時領旨,隻是二人的心思卻完全不同。


    宋江此時有種熬出頭的暢快之感,雖說保義郎隻是正九品之職,但是大宋的官職體係本就複雜無比,有官、職、差遣之分。


    官是虛銜用來定俸祿和官位,職是宋朝士大夫的特殊職稱,差遣才是實際職務。


    所以,可以這樣說,有了這保義郎之職,宋江從此就算是跨入了官的行列,再不是從前那種不入流的鄉間小吏,身份與以往有了本質的區別。


    而此時的高俅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這廝暗自思量道,“這宋江得罪了蔡相,又與我有殺兄之仇,今番可得想個法子,好好給其個教訓不可!”


    想著想著,高俅忽然眼前一亮,心下冒出個主意來。


    且說下朝之後,宋江意氣風發的帶著官服、禦馬迴到營中,吳用等人連忙圍了上來,異口同聲的問起麵聖的詳情。


    等宋江把情況大致一說,李逵第一個吵嚷道,“這趙官家也忒小氣,就許了哥哥一個九品芝麻官,太瞧不起人了些!”


    宋江大驚失色,急忙厲聲喝止,“畜牲住嘴!怎可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李逵不服的爭辯道,“俺哪裏說得不對?分明是個九品小官,還不如那縣太爺呢!”


    吳用見宋江氣得眼睛通紅,身子不停的顫抖,連忙替宋江解圍道,“鐵牛休得胡言,保義郎隻是職位,並不是差遣,可不能這般算。


    而且退一步講,我等方被赦免,無寸功在身,能給哥哥一個九品官,已是官家降下隆恩了。


    再者,你沒聽哥哥說嘛!官家特許我等隨童樞密出征,為得就是給咱們建功立業的機會,憑咱們兄弟的本事,還怕日後沒有高官坐?”


    吳用這話不單是說給李逵聽的,更是說給秦明、黃信幾人聽的,畢竟在落草前,人家秦明幾人哪個官職不比這大?若讓他們心生芥蒂,以後的事可就不好辦了。


    果然,一聽吳用這話,秦明幾個臉色瞬間好了起來,還跟著吳用勸說起了李逵。


    一夥人正自說話,忽聞天子派人來送賞賜,宋江忙借坡下驢道,“官家恩典,賞了所有兄弟十貫錢,禦酒一瓶,快隨我去迎接。”


    眾人來到大營門口,就見一個小吏帶著幾輛馬車,鼻孔朝天的站在那裏。宋江換上一副笑臉,迎了上去,遠遠的就道,“有勞上差辛苦,宋江這廂有禮了!”


    那小吏皮笑肉不笑道,“不敢,在下奉太尉之命,前來給你等送賞,快些派人交接,我好迴去複命。”


    宋江見此人態度倨傲,倒也不以為意,隻朝戴宗使了個眼色,戴宗會意,立即帶人上前接手。


    哪知這一點算,戴宗登時發現了不對。隻因按照宋江所說,這裏至少該有銅錢三十多萬貫,禦酒三萬餘瓶才對,可怎麽看都似少了一半。


    戴宗曾經也混過官場,如何不知小鬼難纏的道理,當下便不動聲色的打定主意,準備事後再稟告宋江知道,吃上一個悶虧算了。


    誰想其中小頭目卻無意說破了此事,引得現場一片嘩然,李逵更是借著方才的邪火,上去揪住那小吏就打,口中還喝罵道,


    “你們這些貪得無厭的賊廝鳥,連皇帝老子的賞賜也敢貪汙!”


    那小吏如何能從李逵手裏掙脫,自然結結實實挨了幾拳,隻眨眼的功夫,就被打得唇齒破裂、鼻青臉腫。


    “畜牲壞我大事!”宋江見此情形大驚,趕忙命人拉住李逵,上去就給了其幾個巴掌,又強令李逵向對方賠罪。


    那小吏根本就是高俅派來生事的,怎肯輕易幹休,指著宋江一夥鼻子就罵,


    “你們這些殺不絕的賊寇,竟敢毆打上差!看我不去告你們一狀,讓你們這些賊子吃不了兜著走。”


    聽到這小吏口裏,左一個賊寇,右一個賊子,惹得在場好漢個個怒目而視,有幾個脾氣火爆的,不由分說就要上前撕打。


    宋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止現場混亂,又是給那小吏作揖賠情,又是送上厚禮,這小吏才罵罵咧咧的去了。


    待其走後,吳用來到宋江身畔,皺眉說道,“哥哥,此事怕難以善了,咱們得提前想個應對法子才是。”


    宋江苦著臉沮喪道,“今日宿太尉曾言,因蔡九知府和梁中書一事,蔡相對我等極為敵視,現下又得罪了高太尉,這可如何是好!”


    吳用先讓戴宗將眾人遣散,然後低聲說道,“為今之計,隻有差人去尋宿太尉,請他出麵為我等斡旋。再尋個與鐵牛模樣相似的漢子,將其人頭交出去,棄車保帥。


    如若不然,蔡京、高俅等人必借此發難,在官家那裏詆毀我等,使哥哥多年心血化為泡影。”


    宋江此刻已然心亂如麻,聽了吳用的主意,立即依言而行。當夜遣吳用去向宿元景求救的同時,又命戴宗提著顆新鮮出爐的假人頭,和一箱金銀珠寶,去給高俅賠罪。


    次日淩晨二人各自返迴,宋江從他們那裏得知,憑借吳用的三寸不爛之舌,已說服了宿元景,會替他們在官家那裏說情。而戴宗也道,高俅收下了人頭和厚禮,答應會揭過此事。


    宋江鬆了口氣,滿心以為這事就此打住。豈料到了第三日,他才發覺自己實在太過天真。


    原來卻是這日,宋江一夥方才拔營,要去童貫帳下聽令時,那日高俅手下的小吏騎馬而來,當著二龍山眾將士的麵,將人頭拋在宋江腳下,嘴裏譏誚道,


    “宋公明,念你及時醒悟,此次就饒爾等一迴。至於這顆謝罪人頭嘛,太尉大發慈悲,命本官還與你,好讓此賊有個全屍下葬。”


    說完,這小吏也不管宋江鐵青的臉色,就這麽打馬揚長而去。


    麵對這般殺人誅心,宋江一時呆坐馬上,隻覺背後一雙雙不信任的眼神,宛如一柄柄利劍向他襲來,刺得他渾身發冷,心也跟著沉入了穀底。


    ……


    河東,距離太原不遠的曠野之上,大隊騎兵護送著幾十輛馬車,前麵插著梁山字樣大旗,組成一條長龍緩緩前行,正是梁山泊遷往河東的眾人家眷隊伍。


    當先的馬車之上,李師師幾女不時望著窗外景色,嘴裏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麵帶英武之氣的扈三娘,口中抱怨道,“這一路從山東趕來,先是坐船,接著又換乘馬車,何時是個頭啊?”


    “三娘,你就消停點吧,沒聽武鬆兄弟說嘛,太原就在眼前,你急什麽急,還是說某人多日不見官人,已經急不可耐了!”


    被花寶燕如此打趣,扈三娘如何肯依,立時就撲將過去,將其壓在身下,邊撓癢邊說道,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本一片好心,有意帶你前去騎馬,你竟然反過來取笑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哈哈…妹妹知錯了,姐姐快饒命啊!”


    “就是不饒,今兒不給你個厲害,你怎知姑奶奶不好惹!”


    花寶燕掙脫不得,隻好向李師師、趙元奴求救,“李姐姐、趙姐姐,快救命啊!”


    笑意吟吟的看著兩人打鬧了半晌,李師師才道,“好了,三娘快些住手!小心一會見到官人,寶燕向他告你黑狀。”


    好不容易脫身的花寶燕,一麵整理弄亂的衣裙,一麵嬌嗔道,“怎麽李姐姐也跟著三娘胡鬧,趙姐姐你來評評理!”


    趙元奴笑而不語,扈三娘卻道,“你還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先起的頭。”


    幾人鬥嘴間,就聽外麵傳來一陣歡唿,緊接著就有護衛來到窗前稟報,“四位夫人,寨主前來迎接了!”


    “啊,真的?”


    “是官人來了!”


    “都怪你,將人家衣服都弄亂了,一會怎麽見官人!”…


    幾女好一陣手忙腳亂,待見沒有不妥之處,這才將頭伸出窗外去看,但見遠處煙塵四起,一隊馬軍疾馳而來,領頭的錦衣將領,不是穆栩又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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