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頭黃,黃魚旺;一網拉金,一網投銀;黃魚咕咕叫,漁船裝滿艙”


    這是一首流行於舟山、台州附近的漁家歌謠,它所描述的場景就是靠打漁為生的漁民們,一年當中可以依靠辛勤勞動獲得財富的幾次大機會。


    從春分到立夏,海裏的小黃魚就會跟著海流洄遊到舟山群島附近,這就是麥頭黃,黃魚旺;一網拉金,說的就是捕撈黃魚,一網投銀則是另一種海產品,帶魚。它的漁汛從九月底開始,一直持續到十一月底。每條漁船隻要別犯懶,一網一網撈上來的,真是和銀子差不多。


    九月下旬,杭州灣附近的漁民們迎來了當年的最後一次漁汛,幾百艘漁船從周邊的各州各縣匯集到了舟山群島附近海域,準備再大幹一場,然後舒舒服服的過個好年,這一年就算是過去了。對於東海的漁民們來講,這些年的日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好過了,甚至比南海那邊的同行還要舒服一些。


    為什麽這麽說呢,按說南海的魚群、漁汛也不少,憑什麽東海漁民的日子要更好過呢?其實這和魚的多少無關,主要是陸路交通決定的。漁民們打再多的魚,賣不出去也是枉然。南海附近氣溫高,捕撈上了的新鮮海產品無法長期保存,在當地又沒有非常大的銷售市場。所以這裏的漁民都成了兼職,打幾天魚就曬幾天網,平時更多的給大貨船充當內河搬運工,在主要的江河航道裏替商戶運輸貨物。


    東海這邊則不同,一是貿易活動沒有南邊的港口城市發達,二是氣溫沒南邊那麽高,三是有了一條沿江水泥官道,可以把漁獲盡可能多的向長江以南的內陸地區運送,哪怕新鮮的送不了那麽遠,做成鹹魚或者風幹的魚幹,也能賣個不錯的價格。如果是可以用海水短時間養殖的海產品,比如螃蟹、海膽、海螺什麽的,能活著送到內陸地區去,價格更會高一些。


    有了銷路,漁民們自然不會吝嗇體力。每年的夏初和深秋,都是他們大幹一場的時候,能不能給兒子湊夠彩禮風風光光的把兒媳婦娶進門、能不能把家裏的木板土坯老房子翻蓋成青磚大瓦房、能不能添購一艘更大的漁船、能不能幾家人湊在一起弄個海產品加工作坊,自己也當一迴老板,就看這兩次漁汛裏能打上來多少魚了。


    臨安、明州港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也會雲集著一大批海產品采購商。這些商人都有自己的四輪馬車,可以沿著官道日夜不停的把海貨運往內陸,在較低的采購價和較高的出售價中賺得缽滿盆滿。如果是買賣做得比較大的老板,還會有從金河帝國進口來的鋼軸大馬車,同樣的三匹馬,一車能比別人的木軸馬車多拉一半還多。


    “鄭兄,別來無恙啊。您的買賣是越做越大了,去年還是兩架土車,今年這是又加了一架金河車,徽州的海貨生意全快被鄭兄搶光嘍!”臨安城竹車門外的海貨市場裏,聚集著一群一群的外地商人,市場外麵的大馬車更是一輛接著一輛的連成了片。這些都是販運海鮮的商戶,用後世的話講,他們就是二道販子。


    “哈哈哈,馮老三,你還說我呢,進來之前我可看到你馮家的車隊了,好嘛,一水兒的金河大車,連拉車的馬都是一個顏色的。徽州再好,終歸離臨安太近,幹這一行的可不止我一家。可江州馮家可就是獨一號了,雖然路程遠一些,但售價也高不少,一來一去賺的比為兄我可多多了啊。”又黑又瘦的鄭老板原本是黃山附近的小商販,五年前才發現了這門生意,在族裏借了不少錢,購置了大車和馬匹,專門往家鄉販運海貨。別看他的本兒不大,隻有兩輛車,但好在他有固定的銷售地區,別人運過去也是白搭,當地人不買賬,利潤還算不錯。


    幹貨運這個買賣,尤其是販運鮮果、海貨,都需要非常穩定的下家,否則運迴去沒人買,再現找買家,就晚了。因為這些貨物不能存放時間太長,稍微耽誤是個十天半個月的,基本就等於賠得一幹二淨了。原本之所以沒有幹這種買賣的商人,不是人們不想幹,而是條件不具備。


    以前的官道就是黃土地,碰上雨水到處都是坑窪,連人走路都費勁,更別說載重大車了。而且前些年馬匹這個東西還屬於戰略物資,普通百姓就算有錢也沒地方買去。


    自打沿江水泥官道修好之後,交通問題就解決了,不管下多大雨,官道上依舊是平坦的,隻要不發洪水,大車就能一直跑下去,一天百十裏沒問題。再加上北方戰事平定了,從前線運迴來的戰利品裏數量最大的就是蒙古馬。朝廷用不了這麽多,也養不起這麽多馬,更看不上這些矮小的馬匹,幹脆就在民間售賣。這下不光路有了,運輸工具也有,這才衍生出來貨物這門生意。


    “唉……別提了,我這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鄭兄您沒發現嘛,今年少了好幾家大戶,他們可都是有官府背景的,突然不見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變故。鄭兄離臨安近,是否聽說了什麽情況,也給小弟嘮一嘮,讓小弟我安安心如何?您看,正宗的中華公司雪茄,這還是我族兄前年去廣州帶迴來的,我也不會抽這個東西,索性就借花獻佛吧。”


    今年的臨安城確實與往年不一樣,甚至和春天的時候比也有很大的變化。不是說季節氣候的變化,而是候潮門的城牆塌了,江麵上停著十多艘誰也沒見過的怪船,原本的海貨市場也被向西遷移了幾百米,遠遠的離開了以前的碼頭。從候潮門到嘉會門一帶都成了禁區,任何人和船隻都不許靠近。


    “嗯,這可是稀罕物,味道正啊!我說老弟,別怕,大戶少了對我們這些小商人是好事兒啊。往年好貨色都被他們先搶了,我們隻能挑剩下的,今年他們不來,我們應該高興才對。要說變化嘛,我還真知道點兒。知道那座城門為什麽會塌了不?知道江麵上這些船是幹嘛的不?知道今年為什麽有些大戶不來不?”鄭老板接過那根裝在木筒裏還用蠟封著的雪茄煙,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很滿意。既然收了人家的禮,那就得把人家想知道的說出來個一二,也算是迴禮嘛。


    “鄭兄請說,兄弟洗耳恭聽!”看到鄭老板收了自己的禮,還能迴答自己的疑問,馮姓商人趕緊把姿態再放低了一點。做買賣不能光低著頭傻幹,朝廷的動向一定得掌握,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像他這種小門小戶,禁不起風浪。


    “八月節的時候,朝廷裏出了大事兒,據說是有人想謀逆,要炸死官家,結果被這些船的主人發現了,這才保住了官家和一幹大臣的性命。可惜城門還是沒保住,被炸塌了,否則這麽結實的城牆怎麽會倒塌?”鄭老板很鍾意雪茄煙的味道,更喜歡給別人答疑解惑的感覺,把他知道的消息娓娓道了出來。


    “啊!謀逆!這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啊!隻是不知這些船的主人是誰,他們又和那些大戶有什麽關係?”鄭老板說的事兒,馮姓商人還真不知道,除了驚愕之外,更多的還是疑問。


    “誰說不是呢,這一個多月朝廷砍頭砍得刀都卷刃了,那些大戶以前不就是仗著家中有人在朝為官,才能得勢的嘛,現在別說出來繼續做買賣了,能不能活命都是問題。你要是早來半個月,就能看到嘉會門外的江邊整天濃煙滾滾,燒的全是死人啊,燒完了灰都不留,全掃進江裏。我聽這裏的漁民們說,每天到了夜裏,嘉會門外的江邊就會有魚在叫,叫的聲音和人哭一模一樣……”鄭老板也不是臨安人,他隻不過是在臨安城裏有族人,能聽到一些外地人不知道的傳言。傳言嘛,說著說著就跑偏,總會往神鬼那邊出溜。


    “……嘶……”馮老板聽得後背直發涼,不由自主的向東邊看了看,就好像真聽到了什麽一樣,趕緊把頭又轉了迴來。


    “江裏那些大船是官家請來的援兵,聽說是來自東洋,比日本還遠的地方,是要和南邊的海賊打仗用的。這些人你可千萬躲遠點,一個個都是殺神。”鄭老板一看自己講的故事真把馮老板鎮住了,非常得意,又指了指江中的大船和東邊那些站崗的陸戰隊員,把聲音還壓低了許多。


    “唉……朝廷剛把蒙古人打跑,這怎麽又和南邊的海商打起來了。我族弟以前還經常去廣州販貨,這兩年也斷了財路。看樣子這個仗是停不了了,我這次迴去得好好勸勸他,還是跟我一起先跑官道吧,這兩年是別指望再去販貨迴來賣了。”馮老板此時已經大概搞明白了臨安城的變化,什麽謀逆不謀逆的,殺再多人也是當官的,影響不到百姓的生活。可是打仗這件事就不一樣了,如果朝廷打贏了還則罷了,一旦戰事向北蔓延,那首當其衝的就是百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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