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應遇有點慌了。


    說實話,他幹了半輩子的文官,也經曆過幾次沙場征戰,很清楚現在的大明朝,還沒到沒辦法支撐的時候。


    如此,西安府一座大城,豈能這麽輕易被攻破?


    沒有一年半載,七八萬人的包圍,必然不可能這麽輕易奪下。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老爺,典史左舷求見。”


    劉應遇目光閃爍,麵露思考。


    鳳翔縣兵馬,有三塊。


    第一塊自然是劉應遇的守禦千戶兵馬,第二塊是知縣控製的巡檢兵,但最重要的鄉勇兵馬,並非劉應遇或者知縣所控製,而是左舷。


    左舷在鳳翔縣內,頗有名望。


    因為他本身就是世襲百戶左氏的主脈,但偏生自己是個嫉惡如仇的主兒,背後有家族和貢生身份加持,所以在鳳翔縣內的治理,十分狠厲。


    雖然這位對官場不看好,但因為是地頭蛇的緣故,曆任知縣,見到左舷,都要小心翼翼。


    鳳翔縣本地人,還是比較相信左舷的。


    所以,得知他來,劉應遇第一個反應是不是外邊出事了?


    想到這裏,劉應遇對管家說:“請吧。”


    “是。”


    不肖片刻,左舷進來:“下官左舷,見過劉兵憲。”


    “望勝不必多禮,突然從軍中趕來,所謂何事?”


    左舷聞言深吸一口氣後說:“大人,把炭對城內投信說:陝西巡撫洪承疇已經舉兵投降,現在西安府已經被克複,整個關中的明軍剩下鳳翔縣了。


    把炭說,這兩日他不攻,兩日之後總兵攻城。是戰是降,皆由我等決定,倘若此次投降,按照新順國對俘虜的待遇規矩,我們還有活路,並且大人還能以武將身份入新順國講武堂修習,從講武堂出來之後,就能任將領兵。”


    劉應遇看著眼前跪倒在地上的鳳翔典史左舷,咬牙切齒道:“你可知,今日這話一出來,本官就可以將你斬殺於此!這可是禍亂誅心之言!”


    “下官不敢胡謅。”左舷摸了摸胸口,呈遞一份文書道,“下官家族乃是本縣軍官,在西安府內,有點朋友。


    這是秦王府送來的書信,本官的從侄孫,原任西安中護衛總旗左泰光來信,秦王已經被錦衣衛千戶帶走逃亡南陽,洪承疇舉城投降,現如今整個西安重新整編好的八萬大軍,隻用三日便已經易主。


    新順國對這八萬進行裁汰和整編,另外抽調了十三萬西安府適齡青壯,組建建設兵團,現下是同賊總兵力,高達三十萬,我們沒有機會了。


    懇請兵憲開城迎把炭入城,這人屠城,乃是整個新順國諸將官中的異類。


    他需要拿下鳳翔縣作為軍功。


    如果拿不下鳳翔縣,他就算一路從隴州打來,功勳是不夠充抵他的過失的。


    如此進城之後,唯恐城中父老鄉親……無人可活!”


    劉應遇看著左舷說完,俯身在地給他磕頭。


    一時間聲音哽塞,表情變換。


    心下他自然能知道不開城,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若是開城,你能保證把炭這人麾下的虎狼,不會屠城嗎?”


    “新順王威服西安府,兵不血刃進西安,我那從侄,得新順王安撫,並且明確警告各地將領,不準屠城,隻誅負隅頑抗的首惡。


    而首惡,便是你我這些將官、士紳、大族。


    當然,若是開城投降,新順王不會不教而誅。不管結果如何,鳳翔百姓經不起折騰了。此間乃生我養我之所,在下也不是從小就錦衣華服的。”


    左舷緩緩抬起頭,目光如炬盯著劉應遇:“少也曾任俠。”


    左舷之所以嫉惡如仇,就是因為少年的任俠經曆。


    當然,曾經的頑劣,在這些年的熏陶之下,也消磨了很多,但為了心中的正義,他不介意殺了劉應遇,把炭不是新順國其他將軍。


    這玩意兒是整個新順國唯一一個有屠城記錄的將軍。


    隴州城和汧陽縣,現在凋敝成什麽樣了。


    要不是王三出於戰爭需要,不能將把炭往死裏逼,要是逼太狠,把炭投降了明朝,那鳳翔府那邊就沒了牽製,很影響西安府的戰局,不然早他娘的摘了他腦袋。


    但眼下,劉應遇已經能看出來了。


    今日若是自己不做出決定,眼前這位,真可能跟自己血濺五步。


    而且就算自己僥幸拿下他了,也殺不得,因為會得罪本地勢力最大的左家。


    左舷隻是對百姓好,但不代表他不會防著本地的士紳家族。


    能從他的禍禍中活下來的家族,絕大多數都跟左舷相交莫逆,也知得左舷的脾性,所以也會約束子弟。


    或許不能盡善盡美,但至少左舷每次下手,都是將敵對的家夥直接從鳳翔抹掉。


    還是那句話,他少曾任俠,下手狠辣果決,一旦他出手,你死我活。


    現在也一樣。


    劉應遇歎息起身:“你這是欲要陷本官於不義啊!”


    左舷聽罷,低頭沉聲:“請劉公救我鳳翔縣內百姓!”


    “罷了,罷了。這塊兵符,拿去吧。”劉應遇將兵符丟給左舷,然後枯坐。


    “謝劉公大恩!我鳳翔縣上下百姓,皆愛劉公,此後斷不會害了劉公。”


    “不必了,本官倒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隻是你可想好,鳳翔境內,還有袁氏與張氏兩脈,這兩家與你家比,不相上下,手中還控製了堡、場數座,就算拿下了縣城,也不見得你有機會奪下他們的地盤。”


    “這就不是在下需要關心的了。”左舷搖了搖頭,“自袁應泰死後,袁餉公孤身值於場中,新順王以大同論為道,言程朱理學隻是術,術從道而非禦道。此言一出,便是意味著新順國撥亂反正,正氣浩然之所言。


    若袁餉真是大儒,自然會支持新順王之國策,倘若不是,那便是敵人。


    這群兵將,可是靠著新順王的大同論,支撐至今的。


    倘若沒了大同論,新順國的法理就斷絕了。


    所以,袁餉、張氏等,若是頑抗,就是在否定新順國遵循的聖道,孔子誅少正卯一事,古今還少發生嗎?


    有些東西,一旦摻雜了道統之爭後,事情就不純粹了。


    新順王已經喊出了不會不教而誅的口號,也喊出了隻要身上沒有命案的士紳,及其家屬審斷之後,隻會發往各地勞改。


    這就意味著,隻要不作死,就不會死。


    至於是否因為其他原因殺人,後世不會記得這些,隻要新順王贏了,不識相的,就是錯的。”


    左舷言罷,劉應遇苦笑起來:“是啊,新順國贏了,不識相的,就是錯的。


    這個王三,洪承疇這般人物,都隻能蟄伏,我能怎麽辦?


    這可是洪承疇啊!半年光景,手握重兵,甚至連王三的兄長都打死了。


    結果王三還能容他活下來。”


    “鉛子打穿肺腑,並非死難。”左舷搖了搖頭,“據傳,迄今為止,王二雖然病情反複,但還活著。況且一國之君,沒有容人之量,豈有吞天下之勢。


    反觀京中的那位,似乎是個小器量的。”


    “……”


    劉應遇沒說話,京師被建奴入侵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但為了抵禦建奴,居然勤王的詔令到處發,難道不知道西北這邊的局勢如何了嗎?


    你發到山西也就把,偏生連三邊總督楊鶴都發了。


    這不是擺明了給新順王機會。


    近來思考局勢的劉應遇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崇禎是昏了頭還是兵部昏了頭,難道看不出來陝西啥情況嗎?


    “唉,走吧走吧,本官不會自裁和自盡,活了半輩子,打了這麽久的仗,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吃力。本官倒要看看,這個新順國,究竟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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