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誌和看著眼前的老道,他也是白蓮教的人,但跟之前丟給他文書的福建人不一樣,他是山東來的白蓮教。


    也就是從萬曆後期一直席卷到天啟四年的徐鴻儒起義的舊部。


    張誌和是很清楚,眼前這個老道士能從山東的剿匪之中,安然全身而退,並且趁亂積聚了大量的錢糧、地產,這種人很可怕。


    老道士睨了他一眼,笑吟吟:“你不是不知道怎麽解,隻是想看老夫對王三是什麽態度。老實說,若不是我最近呆在河南,準備看看河南情況,隻怕你小子也不會送信來喚我一聲師叔。”


    張誌和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老道士。


    老道士沒有得到迴答,對他冒犯的眼神也不惱,先喝了口湯,然後笑吟吟的說:“他這一套修改出來的科舉,表麵上來看,好像和明初、乃至元代的儒戶,好像沒有什麽不同,但卻給下邊開出來的操作空間太大了。


    審核審核,誰來審核?


    什麽衙門需要什麽吏員,從現在開始,要進行分化了,而分化代表了某一個體係的官職,隻能在某一個體係內流轉,可以說除非基層選調,否則一旦上了六品官的位置,你就很難隨便的騰挪。


    但這需要時間。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把後門給各方勢力留好了,也給自己弄好了。


    誰能握住公考的審核,誰家的子弟,就能先一步進入成為吏員。


    但成為吏員之後,想要往上,就要靠能耐和家世了。


    草創階段,是普通百姓最大的機會,但之後呢?”


    “可是……這麽做的話,會不會影響國運?”張誌和狐疑的看著自己這個道士師叔。


    他原本準備帶著自己這個師叔,去忽悠王三,說眼前的道士,能夠幫助王三化解三劫,從而壯大自己在大同軍內部的勢力。


    在張誌和的觀察中,或許等待新順國的三劫之一,就是冗官,王三的一套製度搞下來,就是專門往這一條路狂奔的。


    但眼前這位,可不好糊弄。


    老道士聞言撇撇嘴道:“你怕不是蠢蛋?你不都說了,這小子很自負,他設立的製度,他能看不出來裏頭的貓膩?


    這些吏員終究是小事,他們爬不上來,也沒事,隻要能保證他們爬到四品官,穩住基本盤,中樞這邊再動動手,就能降低派係傳承的動蕩。


    再說了,你真覺得他沒有反製手段?學校、學曆、學位的拆分,就是他的最大手段。


    這小子細化了科舉考試的科目,還把科舉和公考分拆,同時還強調了本業司的工作,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在謀算什麽嗎?


    之前都是八股、策論,現在他用明經、明算、策論三科來量化考試基礎。


    那你想想黃龍山學校裏,他們是靠什麽進行末位淘汰的?


    隻是單純的優良選部?還是百分製學分排位比拚?


    既然黃龍山那邊能用,為什麽公考這邊不能用?


    或許你的文章,會因為考官好惡,進而影響你的考學。


    可分數量化之下一切都能客觀。


    別忘了,黃龍山那邊的學校,數個考官同時點評一張,然後排除最上、最下,折中均分的方法,你猜能不能最大保證公正?


    未來,三科頂不住天下人的時候,那就開辟成五科乃至六科。


    隻要科目夠多,就能通過考試,篩選出另一批聰明腦袋。


    而且,篩選出來的聰明腦袋,也會因為科目的增多,而變得博采眾長。


    品質或許不如現在明廷篩選出來的精英,但量多了,總會有更多拔尖的。


    所以我才說,這小子心比朱元璋大。


    朱元璋早年想要擺脫儒戶掣肘的時候,都隻能在科舉基礎上弄一個南北榜。


    這小子,直接拉低科舉門檻,然後推行官吏一體化,這樣升遷的權限,可就捏在朝中高官之中。


    隻要王三能打出關中,那麽他必然會第一時間被天下各省觀望的宗族力量盯上。


    誰也不想喪失對於朝廷中樞的影響力。


    總之,在他手裏,或許可能成,隻要他能露出君臨天下的氣勢,真的會有很多人投奔來。


    不過話說迴來,這小子真的是農人?就他現在露出來的一點手段,怎麽看都不像是目不識丁的農人。”


    張誌和看自己這個師叔感慨的模樣,不由得歎息一聲:“真有這麽邪乎?隻是一套科舉製度而已?”


    “隻是?”道士輕笑搖頭,“你呀你呀,你是沒有搞過官製,也沒平衡過權利所以不懂。我之前跟徐鴻儒幹的時候,可是見太多內部權力分配不均爆發的火拚了。


    王三這裏,權力交接的平滑,絕對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或許,從一開始他拋出《大同》,或者他從一開始就選擇單獨領兵規避主力,就在謀劃這一切了。


    如今的新順國。


    軍隊製度、土地分配製度弄好了,考試製度弄好了,甚至行政區劃也弄好,你一直呆在這裏,肯定沒有察覺,澄城縣和河南那邊的差別。


    反正在我看來,澄城縣每天都在忙,士伍忙、百姓忙、官吏忙、商賈忙。


    所有人都在賺錢,所有人都樂嗬嗬的。


    而河南那邊,旱的旱、澇的澇,流民遍地,士紳不作為,隨時可能舉事。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你遇到的新順國就是一個朝廷,而不是一群流寇組建的草台班子。”


    張誌和抿了抿唇,他早就發現了新順國的不同,但他也在狐疑,為什麽王三能意識到這一點。


    這絕對是這個時代最大的外掛,畢竟不是世宦家族,是真的很難知道治理一地該怎麽做。


    現在,王三已經上升到,知道該怎麽為國家現在與未來選擇人才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一旦大同軍的人才選拔機製完善,那麽留給天下各方勢力參與的空間,就會被人才梯隊壓縮。


    因此,王三一旦東出,那必將引起天下各方勢力矚目,有可能你不上王三的車,會導致百年內喪失新順國初葉的話語權。


    “好了,老夫到處走走,你跟著去不?”


    張誌和看老頭兒吃飽了,頓了一下起身說:“去,我也確實很久沒有下去走走了。”


    “走吧,去鄉間看看,聽說這個王三弄出了一個什麽供銷社?”


    “對,還有一個糧行,糧行隊已經出城了,或許我們去了還能遇到。”


    張誌和想了一下,繼續說:“說實話,王三這邊弄出來的區劃,還是令人有點撓頭,不過這一次糧行倒是直接從供銷社剝離出來,倒是令人意外。”


    “嗯……我也確實好奇,他王三是怎麽運營供銷社的,供銷社真的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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