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山。


    道心不二,是為正一。


    “所謂正者不邪,一者不雜,故能萬法歸一。”


    秋風瑟瑟。


    衣衫襤褸的刑夫人背著奄奄一息的刑五,立於一座高山腳下,朝著郭平介紹此山來曆。


    “數百年前,大林王朝時期,江湖中武林高手攜武自重,許多所謂的江湖俠士依仗自己武力高強為禍百姓。”


    “朝廷不忍見百姓受苦,在這正一山上成立正氣門,與各路衙門一起鎮壓江湖惡霸,解決紛爭。”


    看了眼有些茫然的郭平,刑夫人低聲道:


    “正氣門的名聲在江湖中並不好,而且功法特殊,不受他人待見,玄天盟也未收錄。”


    “再加上這種世道,正氣門也得不到朝廷的支持,慢慢就沒落了,所以絕大多數人,都不知曉。”


    “原來如此!”郭平點頭:


    “刑爺剛正不阿的品德,在下親眼見過,佩服至極,想來正氣門的人也是正氣浩然之輩。”


    “不過現今也已到了地方,郭某就此告辭。”


    說著,抱拳拱手,就欲離開。


    “何必著急。”刑夫人開口勸道:


    “這一路外子身受重傷,多虧了小兄弟一路辛苦,不如上去坐坐,我們也盡一盡地主之誼。”


    說著,朝刑若示意。


    “若兒,還不請郭平上去!”


    刑若輕咬嘴唇,低聲道:


    “郭大哥,你上去坐坐吧。”


    她明白娘親的心思,是想把兩人湊成一對。


    這一路上,郭平的為人確實值得信賴,但這種脾氣,恰恰不是刑若心中所想的人選。


    父親就是如此,丈夫又豈能再這個樣?


    “那……”


    郭平看著刑若嬌羞的表情,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


    “我上去坐坐。”


    正氣門早已衰退,正一山更是幾盡破落,山上曾經輝煌的建築,現今多是殘桓斷壁。


    但終究還有些門人弟子。


    一行四人來到山上,入眼所見,卻空無一人!


    “怎麽會?”


    刑夫人麵色變換,攙扶著刑五倚牆放好,然後縱身來到高處,俯覽整個正氣門所在。


    片刻後。


    她似乎看到了什麽,下來扶起刑五朝後殿走去。


    後殿破敗,大殿內蛛網密布,曾經大林王朝供奉的天武神尊,表麵上也已滿布裂痕。


    一位身著灰袍的老者,盤坐正中,呆呆的看著麵前的一具屍體。


    不!


    應該說是屍體胸口上擺放的一枚戒指。


    “吳長老!”


    幾人來到殿門口,刑夫人揮手示意,鼻間輕嗅,濃鬱的血腥味讓她眉頭大皺,低聲開口:


    “您在做什麽?”


    “夫人。”郭平手握劍柄,小聲道:


    “有些不對勁。”


    “嗯。”


    刑若也緩緩點頭,把弟弟守在身後,眼帶警惕。


    “何為善?”


    “何為惡?”


    宛如夢囈的喃喃之聲,在大殿內迴蕩。


    灰袍上滿是血汙、麵頰上遍布劍痕的吳長老緩緩轉身,雙眼空洞無神,直視著幾人。


    “曾經,沒人說出答案。”


    他單手前伸,好似對待聖物一般,恭恭敬敬托起一枚戒指:


    “一年前,此物給了我們答案。”


    “掌教信物,傳法戒指。”刑夫人眉頭緊鎖:


    “吳長老,你到底再說什麽?”


    吳長老卻似乎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垂首看向戒指,繼續以那種古怪的語氣自言自語:


    “一年前,此物褪去凡胎,顯露真容,名天平星,主善惡,賞善罰惡,為天道化身。”


    “但為何……”


    “他要殺我們?”


    “什麽天平星?”刑夫人滿臉不解:


    “吳長老,誰要殺你們?你到底在幹嘛說些什麽?”


    “嗬嗬……嗬嗬……”吳長老身軀輕顫,表情扭曲、古怪,眼神中透著股癲狂、絕望:


    “難道,我們也是惡人?”


    “也該死!”


    “不……”


    “劉師弟說得對,是那人不該妄圖突破白銀之限,引來天罰,此物就是那天罰禍端。”


    “但它……”


    “確為善惡本源啊!”


    “我等,難道本就該死!”


    他仰天長嘯,表情似哭似笑,陡然大手張開,在其他人的驚唿聲中,狠狠擊向自己腦門。


    “彭!”


    頭顱爆開,鮮血迸濺,無頭屍體栽倒在地。


    場中一靜。


    “咕嚕……”


    郭平咽喉滾動,目泛駭然:


    “刑夫人,這裏很不對勁,我們還是速速下山去吧。”


    “爹!”


    就在這時,刑若突然大叫一聲,撲向刑夫人背後。


    “相公!”


    刑夫人也麵色大變,看向刑五。


    “刑爺!”


    刑五本就身受重傷,壽元無多,這一路上更是顛簸流離,現今撐到趕迴正一山,終於撐不下去。


    雙眼一閉,溘然長逝。


    “爹!”


    “相公!”


    “刑爺!”


    一時間,幾人也顧不得其他,無不麵泛悲痛。


    刑天秤呆呆的立在原地,看著沒有氣息的父親,悲痛欲絕的娘親、姐姐,悄悄垂首。


    他還太小,不懂得生死離別。


    也許。


    在他看來,父親隻是累了,睡一會,心中並不明白為何姐姐他們會哭的那麽的傷心。


    反倒是一枚滾過來的戒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彎下身,拿在手裏。


    戒指很大,他比劃了一下,用最粗的大拇指試了試,終究還是手指太小,戒指空太大。


    下一刻。


    “唰!”


    戒指猛然一縮,緊緊箍住他的手指。


    與此同時,一股莫名之音,突兀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賞善罰惡!”


    “嗡……”


    無聲的震顫,把天地劃分出紅白兩道光暈,紅色的為惡,白色的為善,天地一切由此而變。


    刑天秤眨了眨眼,朝四周看去。


    入目處。


    萬物俱紅!


    無一處,有白光!


    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刑天秤的表情漸漸變的猙獰,一股淩厲殺意如有實質透體而出。


    殺!


    殺!


    殺!


    世間一切,皆可殺!


    唯有殺,方能得朗朗乾坤!


    殺盡一切,才能得天地大道!


    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可報天!


    “殺!”


    “啊!”


    淒厲的慘叫聲,自殿內響起。


    數日後。


    一個渾身沾滿鮮血的孩童,踉踉蹌蹌從正一山走出。


    *


    *


    *


    石城。


    酒樓上歌舞升平。


    齊亮滿麵紅光、醉意醺醺,歪歪斜斜從樓上走下來,一路掃開旁人,來到後院茅廁。


    剛剛解開腰帶,還未來得及放鬆,就頭顱一疼,失去意識。


    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身後,輕輕托著即將栽倒的身體,左右環顧了一圈,起身高高躍起。


    “唿……”


    微風刮過,場中人影全無。


    即使托著一人,黑影的速度依舊快的驚人,好似鬼魅,一個閃爍就是數丈,隱於暗出疾行。


    沒過多久。


    黑影落在一處庭院內,伸手輕扣一塊石板,正要打開此地隱藏的暗門,身形陡然一滯。


    “誰?”


    猛然迴首,黑暗中一抹劍光已然激射而來。


    “找死!”


    黑影低喝,隨手把昏迷不醒的齊亮扔到一旁,單拳擊出,剛柔並濟的拳勁轟向來襲劍光。


    黑影數十年修煉,經曆了不知多少場廝殺,武技老辣熟練。


    一出手,就知來人深淺。


    “彭!”


    劍光碎裂,也映襯出兩道身影。


    錢家老太爺,


    和一具身著盔甲之人。


    “玄兵戰甲!”


    錢老太爺雙眼一睜:


    “原來在你身上,閣下到底是誰?”


    “何必問那麽多?”周甲的麵龐隱於盔甲之下,淡然一笑:


    “前輩抓這麽多人過來,不就是想拷問出誰人得了這件寶甲嗎,現今寶甲就在在下身上。”


    “就看前輩,有沒有本事拿走。”


    “找死!”錢老太爺怒喝,身軀猛撲:


    “小賊,盜我家族寶物,受死!”


    相較於錢文稀疏的拳法,錢老太爺的鐵線拳,才算是真正的剛柔並濟,已至大成之境。


    拳出,數丈之地如有山巒壓頂,動彈不得。


    無聲無息,卻能開山裂海。


    天色已晚。


    一輪詭異血月懸掛高空。


    庭院內,樹木枝葉隨風搖曳,在暗淡紅光照耀下,好似無數張牙舞爪的厲鬼,詭異而猙獰。


    為了奪迴自家寶物,錢老爺子已然拚命。


    原本衰敗的氣血,此即像是迴光返照般盡顯朝氣,幹癟的皮肉也在瞬間變得光滑緊致。


    拳風兇猛強悍,拳勢連綿不斷,好似春蠶吐絲,一道道拳影縱橫交錯,把對手牢牢困在原地。


    鐵線拳!


    周甲輕歎。


    勁氣如線,層疊做網,一旦深陷其中,時間拖得越久越難脫離,原來這才是錢家鐵線拳。


    “錚!”


    劍身輕吟。


    劍光化作陰風唿嘯,帶著股腐蝕萬物之力,瞬間把周遭勁氣衝的七零八散。


    “好小子!”


    錢老爺子雙眼一睜,忍不住怒道:


    “你到底是誰?”


    他一開始本以為,來者是位十品高手,畢竟當時錢文的目標,都是天虎幫的此類高手。


    黑鐵……


    就算有著玄兵戰甲,錢文也非對手。


    十品。


    即使身著玄兵戰甲,但終究不是真正的黑鐵,錢文如此,來人本來也應該是如此才對。


    而且。


    錢文此前專門身著玄兵戰甲經過訓練,這才能爆發黑鐵之力,他人剛入手,應該不會習慣。


    但現在,對方劍氣縱橫,陰風唿嘯,赫然已是實打實的黑鐵之力。


    “不管你是誰。”


    僅剩幾顆的老牙猛然一咬,錢老爺子麵泛狠厲之色:


    “今日,都要給我留下來!”


    怒喝聲中,他身上氣勢再漲,滿頭白發迎風飛揚,渾濁老眼變的堪然清澈,如同赤子。


    拳意相合。


    一時間,他心中諸般雜念盡消,唯有拳鋒顯露無匹鋒芒。


    “好!”


    周甲眼眉一挑,心中略有差異。


    倒是小覷了這老家夥,明明命不久矣,氣血衰退,真要搏起命來,竟然也如此了得。


    不愧是活了八九十年的老前輩。


    可惜……


    心中輕歎,陰殺奪命劍劍光連閃,陰狠毒辣的劍光,迎著對方的拳鋒,狠狠連斬七記。


    七劍,盡含無匹鋒銳之力。


    “叮叮……當當……”


    錢家鐵線拳果真了得,拳鋒之堅硬,不亞黑鐵玄兵,硬生生與劍光相撞,竟也絲毫不損。


    但極致的鋒芒,終究讓錢老爺子的拳勢不由一滯。


    他暗叫不妙,戰法再次一變。


    對手年紀似乎不大,但一手劍法,陰狠毒辣、精妙異常,而且已然修至隨心所欲之境。


    就連自己,都遠遠不及。


    不過他畢竟身經百戰,當即決定不再猛攻,改而以幾十年的廝殺經驗,一步步穩紮穩打。


    慢慢消磨對手的意誌力,待到找準時機,再一擊取勝。


    活了近百歲。


    錢老爺子遇到過不少實力、武技強過他的人,結果都能一一反殺,靠的就是他人沒有的經驗。


    下一刻。


    他心頭一寒。


    遭!


    “前輩,得罪了!”


    周甲口中低喝,精氣神與玄兵戰甲相匯,身上的氣息轟然暴漲,場中劍光也隨之大盛。


    血月之下。


    陰冷劍光縱橫交錯,以驚人的速度勾勒出一副陰風瑟瑟的詭異圖卷,罩住內裏人影。


    淩厲的劍意,讓偌大庭院滿布劍痕。


    普通人隻是看上一眼,怕就會雙眼滴血,難以視物。


    “錚!”


    劍聲長鳴,劍光陡然一收,好似百川交匯、納入海口,無窮劍光悄無聲息收入劍鞘。


    而城中人影,也隨之一滯。


    “好……”


    “好劍法!”


    錢老爺子艱澀張口,麵泛絕望:


    “老頭子,死的不怨。”


    他直到現在才明白,從一開始,對方沒有借助玄兵戰甲,就能與他戰個旗鼓相當。


    一旦爆發。


    自己全無還手之力。


    音落,身體四分五裂,在噴濺的鮮血中,栽倒在地。


    周甲垂首,審視屍體片刻,才從中挑起幾件東西,折身在這庭院尋出暗室搜刮一番。


    不知過了多久。


    齊亮從渾渾噩噩中清醒,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自己胯下,濕漉漉一大片,也讓他麵容發苦。


    尿褲子了!


    不對!


    他麵色一變,猛然翻身而起,掃眼周遭,又是一愣。


    腳下不遠,一個雙目圓睜的頭顱,赫然入目。


    “錢……”


    “錢老爺子?”


    是對方把自己掠到此地?


    那。


    又是誰救了自己?


    正自疑惑之際,後方又有呻吟聲傳來。


    “救命!”


    “救命啊!”


    “我是天虎幫的韓樂,外麵有沒有人,快來救救我!”


    “還有我,還有我!”


    齊亮轉身,就見到一個敞開的石板,湊近一看,赫然是一處地下暗室,裏麵藏有幾個熟人。


    心中,不由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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