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天一張大嘴看著對麵並不像在開玩笑的陳大當家。


    這事要從一炷香前說起,他跟月君剛進陳氏藥堂的大門,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對方已經雙手奉上了玉蓯蓉,還一臉生怕他們反悔的表情。


    「紫虎茸真是昨早送到的,送來的人還說了,一定要把玉蓯蓉交給您二位,否則陳氏藥堂就是跟天雲山莊為敵……哎呦,我們哪敢啊!」


    天一還是一頭霧水,「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


    陳氏大當家的頭點得像是雞啄米,一個勁把裝著玉蓯蓉的錦盒塞給目瞪口呆的藥師,「求求您,醫聖,這個您就痛痛快快拿走吧!」


    月君從進門起,就一直坐在旁邊喝茶,連眼皮都沒有抬半下。


    天一接了過來,半信半疑地打開,竟然真是他們需要的玉蓯蓉。可是迴想蕭寒嶺那天的一番話,實在沒有理由這麽做。難道他在自己走後又突然想通,所以……


    天一把錦盒蓋上,斬釘截鐵說道:「大當家,我想看看紫虎茸!」


    少時大當家拿出一隻錦緞包袱,隻見他小心翼翼打開外層,裏麵是一隻花梨木雕成的匣子。


    「寶貝就是寶貝,您看仔細囉!」大當家獻寶一般打開匣子,裏麵竟然還有一隻用整塊紫玉磨琢而成的小盒子。


    「大當家,紫虎茸就在這小盒子裏?」在天一的印象裏,既然藏著神兵,怎麽也得以把匕首的大小吧?


    木匣之中還有玉盒,將盒蓋掀開的瞬間,藥師隻覺得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瑩亮的紫光!


    待他定下神來,才看清盒子裏麵盛著的,是一支手掌大小的物事,形狀類似鹿角,卻是通體透明帶著紫氣。


    「這就是紫虎茸?」天一好奇地取出來掂了掂分量,不出意料地看到大當家臉上心疼的神色,又隨手放了迴去,「我看也不過是塊形狀奇特點的玉麽。」


    把東西交還給大當家,天一想著這事情前後的關節,卻怎麽也不得要領。


    一旁,月君卻連眼角都沒有朝這麵掃一掃,這會問到:「東西看過了?」


    天一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可總覺得哪裏不對。」


    月君掃了藥師一眼,擱了茶盞站起身來,「既然拿了東西,就早點去客棧,我可不想在滿是藥味的地方過夜。」


    他說得若無其事,完全不管一旁的大當家黑了臉色。


    從陳氏藥堂出來,兩人剛剛走到街上,就見街角圍了一大群人。


    幾個人從圍觀的人群裏走過來,歎息著討論:「這小姑娘真可憐,得罪誰不好,偏偏遇到個惡少。」


    天一是個熱心腸,一定要拉著月君過去,擠進人群,發現竟是甄賢,也不知道這人跑來這裏做什麽。


    「你說說,要怎麽賠我的衣服?」甄賢正指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氣急敗壞地大吼大叫:「這可是天絲坊的老板娘親手縫製的袍子,一個衣角也夠你吃喝上一年的!」


    那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十歲年紀,屬這小小兩個抓髻,麵黃肌瘦,此刻嚇得跌坐在一堆半爛的菜葉間瑟瑟發抖,連哭都不敢哭。


    這種欺淩弱小的行為,天一實在是看不下去,他正要出麵,月君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袖擺。


    人群裏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忍不住開口:「這位壯士,我看這個小姑娘也是餓得發昏了,她抱著撿來的菜葉撞上你,也不是故意要弄髒你的衣服。看在我們這麽多人的麵子上


    ,您就高抬貴手,放過這孩子一馬吧!」


    眾人也是一陣附和,卻忌憚事主態度的蠻橫和腰間的佩劍,始終沒有人敢上前扶起那孩子。


    甄賢嘴角一撇,臉上的橫肉抽了一抽,不肯善罷甘休,「就憑老頭你幾句話,我這件價值十金的袍子就算白便宜她了?哼,就算是賣了她也賠不起吧!」


    要看事情沒有了轉機,眾人都在歎息那孩子也實在是不走運,忽然有人分開人群走了過來,「甄賢弟,事情到此為止,這孩子欠你的,就算在我頭上好了。」


    天一看向那人,竟是在山莊裏遇到的陶硯,又看他這番行止,不禁低聲對身邊的月君說:「這人的心地倒還不錯,怎麽交朋友的眼光卻這麽糟糕。」


    月君看著那兩人,冷笑了一聲。


    沒有料到陶硯會開口一般,甄賢的臉色先是一愣,隨即笑成了一朵花,「怎麽能讓陶大哥破費,我們兄弟誰跟誰啊?」他朝著地上的孩子大聲嗬斥道:「今天算你走運,你要


    記得今天是霸刀門幫助金刀無敵的大弟子、陶硯陶大俠替你求情,我才放過你!」


    陶硯皺了皺眉頭,攔住他勸道:「甄賢弟,不要再說了,我們走吧。」


    「陶大哥,愚弟也知錯了。」甄賢一副悔過的模樣,朝著四麵圍觀的人群拱手稱罪,「先前是我無禮,還望各位鄉親父老見諒!」


    兩人一唱一和,那孩子迴過身來,撲到陶硯腳下,抱著他的膝蓋連連叩頭,「謝謝大俠!謝謝大俠!」


    「不必如此,你好生迴去吧。」陶硯伸出雙手將孩子扶起,還替她拍了拍滿身的灰土,才在眾人的一片讚歎聲中,同著甄賢瀟灑離開。


    天一站在漸漸散開的人群中,目瞪口呆:難道方才是他眼花,孩子撲過去的一瞬,陶硯眼底難以掩藏的厭惡是為什麽?


    「真是好人呐……」「聽說是金刀門的俠士……」


    四周的議論聲中,淚痕未幹的小姑娘蹲了下去,一片片撿拾地上的菜葉,不時抬起手來抹抹額角上的汗珠,轉眼就把黑黑的臉蛋抹成了一個大花臉。


    她撿到一片沾滿灰土的菜葉時,忽然發現一雙雪白的靴子就停在自己的手邊。


    「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來撿這菜葉為食?」


    她循著聲音抬起頭來,對上了一雙美麗的眼睛,溫柔如三月泉水、熠熠如黑色水晶,那美麗眼眸的主人雖然隻有一張平凡的臉,卻是她從未見過的秀美男子。


    「我……」即便是小小年紀,也知道何謂雲泥之別,女孩髒兮兮的手往身後藏。


    天一搶上一步,在孩子麵前蹲了下來,笑笑哄她:「小姑娘,這些菜葉不能吃了,哥哥帶你去酒樓吃飯好不好?」


    小姑娘把頭抬起來了一點,怯怯問道:「真的麽?」


    「來,跟我走。」一雙溫暖的手忽然拉住了小姑娘,手掌是她從未觸及過的柔軟,她驚詫扭過頭,竟然是那個美麗得像是神仙一樣的男子。


    天一站在一旁,看著月君臉上的笑意,也完全呆住了。


    他不知道,一個時而冷酷、時而妖媚的人,一旦溫柔地笑起來,那笑容竟能夠如此明媚且溫暖。仿佛早春四月間的一縷清風,吹拂過嫩綠的草地,喚醒了熟睡於地底的生機,


    喚綠了一池碧波,喚響了山林裏的婉轉鶯啼、田野間的翩躚蝶舞……


    月君彎彎的眉眼和嘴角,和眼底裏毫不掩飾的溫柔,之前無法想像,此刻卻是如此的自然而真實。


    天一忍不住想,如果現在摘下那張礙事的麵具,不知道這個笑容會要令多少見到它的人在一瞬間丟失了心魂,哪怕是對其真容熟視無睹的自己,恐怕也沒有逃脫的可能吧……


    唉,其實陷下去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今天這個溫柔的他,不過是讓自己愈加萬劫不複擺了。


    陪著小姑娘吃了飯,又給她買了一整籠的饅頭,目送她走進家門,兩人這才放心地離開。


    隔天,鎮上卻流傳開了一個消息:半夜裏神仙顯靈,窮孩子家的米缸裏生出了一千兩白銀,孩子的祖母親眼見到是一位白衣仙人從窗外飛過。


    而同一時間,客站的房間裏,天一正撓著後腦勺,不安地詢問窗邊安然讀著書的月君,「你把銀子都送給了那戶人家,我們離迴去還有十幾天的路程,這下子要怎麽辦?」


    月君輕輕翻過一頁書,頭也沒抬。


    天一無奈投降,「我沒說你做得不對,可我們現在隻剩下這麽點錢,你一路上還要喝藥,我是怕萬一你身體有個好歹,我不要被錦娥罵死啊!」


    早知道這樣,就不該拒絕陳大當家的盤纏。再想到錦娥那個丫頭生氣起來叉腰怒目的樣子,他隻覺得後背脊涼颼颼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兩個都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任憑月君怎麽好定力,也擱了書本,「說要幫也是你,抱怨沒錢也是你,你到底要怎麽做?」


    天一捏著空癟的銀袋,「我們就不能先給個一百兩,等迴了穀內,再叫人多送點出來麽?反正你那裏金銀珠寶跟砂石一樣不稀罕,哪怕給她一千兩黃金,咱們也不心疼呀」


    「你倒是很大方。」月君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不過,我昨晚就看到包袱裏有一張千兩的銀票,其他的瑣碎銀子我嫌拿起來太重,所以就把那張銀票送給她了。」


    藥師哀嚎一聲,倒塌在地,「天呐,到底是誰比較大方?你這麽好的功夫,多拿幾錠銀子怕什麽,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月君的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麽來,「陶硯不也在這家客棧投宿,你就不知道去問他們借點?」


    「不要,我跟他們又不熟!」天一原本欲哭無淚,忽然聽月君這麽說,想起昨天那兩人在大家麵前沽名釣譽的一幕,隻覺得犯惡心。


    月君搖了搖頭,一副活該你沒錢用的表情。


    天一正要反駁,看著月君意味深長的眼神,機靈一動會過意來,「噢噢,你是這個意思?」他比了個從包袱裏掏錢的手勢,還擠眉弄眼了幾下,「江湖救急嘛。」


    月君用書的一角遮了遮臉,甩了個白眼過去,「出去吧,別吵著我看書。」


    天一做了個鬼臉,竊笑著往外走了。


    次日一早,藥師和月君剛上馬車,就聽到客棧裏傳出一陣氣急敗壞的咆哮。


    「滾!你老子我怎麽可能沒有錢付賬?你們客棧分明有人手腳不幹淨,偷了老子的五千兩銀票……你們還敢去報官?等老子迴了水秀山莊,一定叫人過來把這裏拆了……」


    天一與月君相視一眼,馬車在一陣大笑聲中奔跑開去。


    搖搖晃晃的車廂裏,天一數著大疊銀票,「除了給小姑娘家的一千,剩下的四千怎麽辦?」


    月君半闔了眼,靠在軟枕上養著神,「扔給下一個城鎮的義莊,或者燒了,隨便你怎麽辦,反正我不花他們的臭錢。」


    天一嘿嘿傻笑,「你的心腸其實蠻好,我都沒有想到。」


    月君哼了一聲,換手支頤,「免了,我隻是不想整天對著你的那張苦瓜臉。」


    天一奇道:「咦,你一天也難得看我幾眼,怎麽知道我是笑著好看,還是哭著好看?」


    月君睜開眼睛,定定看著麵前滿臉嘻笑的藥師,忽然起了玩心。他將頭微微偏了,眼波流轉,輕輕朝著天一歎了口氣,「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放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會


    不知道?」


    「噫?」藥師本來隻當月君在說笑,忽然見一雙素白修長的手也伸了過來,慢慢落在了自己肩上,立刻緊張得不知該說什麽了。


    月君整個人都靠了過來,聲音媚得滴出水來,「笨蛋,你怕什麽,我也是知情識趣的人,怎麽會不知道你的心思,嗬嗬……」他的一根手指探在天一的胸前,有一圈沒一圈的


    劃弄著,感覺指尖下的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不免暗笑得內傷。


    天一的喉嚨直發幹,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藥師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幾乎就要撞出胸口,他也想伸手抓住胸口不規矩的手指,可是放在身側的雙手似有千斤重,就好像那個被下了迷香的夜晚,怎麽也動彈不得。


    月君用眼角看他,一指挑著藥師的下巴,「那你倒是說說,想讓我知道什麽?」


    天一瞻前顧後,既想趁這個機會把自己藏了好久的心思說出來,又怕真說出來,月君的脾氣忽喜忽怒,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他,今後連朋友都沒有做。


    結巴了半天,藥師決定避重就輕,「你既然知道,還要我說什麽。」


    「你不說,那我就當作不知道囉……」


    「你!」天一滿臉漲得通紅,偏偏舌頭打結,多一字也說不出來。


    月君見他這副模樣,先是得意笑了,隨即想到什麽,臉上的表情飛快變了變,又換上了一張冰冷的麵孔,「這車裏坐著無聊,跟你開個玩笑,不必太認真。」


    天一見他飛快從自己的身上退了開去,不知道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又惹得月君不高興了,可想起剛才那一番耳鬢廝磨,不由得又鬧了個大紅臉。


    車廂裏的氣氛怪異起來,月君將頭扭向外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半天忽然又聽他低低念了一句:「若我想看一個人,哪怕一眼,也會把他牢牢記住。若我不想看見的人……哪怕十年不見麵,他在我眼前我也會視而不見。」


    天一愣了愣,湊過去試探,「喂,那我是哪一種?」


    「你?」月君白他一眼,「就算我不看,你會肯自動消失麽?」


    天一苦下臉,「我哪有你說的那麽討厭……」


    月君又闔了眼,不再說話,窗外的樹影飛快地倒了過去。


    * * * * * *


    馬車北上,路過第一個大城鎮就是揚州。


    進城時天色已晚,天一叫車夫在城裏找個地方住下來,馬車一路走來,竟然又停在了花雨樓前。


    天一藉著暮色看了那塊金字招牌幾眼,大笑著跳下車來,「有緣有緣,沒想到轉了一個大圈,又來了這裏。」他想起數月前,月君派出的人就是在這裏找到自己。


    月君從車裏出來,也不挑剔,逕自走了進去。


    跑堂的夥計眼尖,手腳俐落地把兩人迎了進去。酒樓也兼客棧,天一心情不錯,放下劍和包袱笑道:「老板,來兩間上房,要安靜點的。再要一桌酒菜。」


    掌櫃看他倆的衣著都很普通,心裏有些看不起人,拉長了調子說道:「這兩天來往的客人多,上房都是給老主顧備著的,兩位客官是不是要個廂房將就一夜?我們這的房錢可


    不低。」


    天一懶得多話,掏出一張銀票拍在櫃台上,掌櫃立刻雙眼放光,趕緊換人安排了上房,又親自引了他們上樓到最雅致的包廂裏。


    酒菜上來,天一賞了跑菜的夥計一點碎銀子,叫他備些熱水送到房間去。


    他安排好了這些,迴過身來,才發現月君從進門起就一直靠在樓邊的扶欄上,靜靜看著不遠處瘦西湖上的遊船畫舫。


    那處的大船在在湖麵上緩緩移動著,船上的通亮燭光將四周的水麵一段段照得好像燒起熊熊火來,粼粼的波光把天上的星輝都遮掩住了。


    天一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後,「你喜歡那個,我們要不要去逛逛?」


    月君搖了搖頭,慢慢轉過身來,正對上天一的眼睛。方才映在他眼底的那些紅色波光,仿佛還沒有褪盡,天一隻覺得自己的心被這目光的熱度輕輕灼了一下。


    月君走到桌邊,撈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不經意般開口:「這麽多年了,湖上的船還是那麽熱鬧,可惜我們等不到六月節,那一天揚州城裏都是盛裝的百姓,到了夜晚,湖


    麵上還會有很多美麗的流水浮燈呢……」他的目光幽遠,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那節日的氣氛裏了。


    天一迴過神來,看一眼那片燈火燦爛的湖麵,「你很熟悉這裏,以前在這裏生活過麽?」


    背著燭光站立在桌邊的男子微微一怔,忽然一仰頭把盞裏的溫酒倒進了口中。天一看到他帶笑的臉上,分明有種莫名的悲傷神情,卻無法了解那悲傷的來曆。月君不說話,又


    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天一走過去按住了他的酒杯,「你的身體,還是少喝為好。」


    對方不著痕跡地抽出了被醫者溫厚的手掌一同按緊的指尖,展顏一笑道:「藥師,我今天心情特別好,我們好好說說話吧。」


    天一微訝,索性在桌邊坐了下來,等著他開口。


    月君走迴樓邊,斜靠在一旁的藤條躺椅上,他的身後遠遠看去是揚州城的夜晚,明亮而喧鬧的一片。隔桌上的燭光遠了,他的臉逆著光,仿佛是刻意躲進黑暗的影子裏,模糊


    不堪。


    有那麽一瞬間,天一覺得他可能就是隻想這麽靜靜坐著,永遠都不會對自己說什麽。


    當他這麽以為的時候,月君的聲音忽然飄了過來,「你說一個江湖人,最想要的是什麽?」


    藥師撓了撓頭,神色坦蕩,「這個不太好說,人跟人都不一樣的。如果一般的習武者,大約都想武藝超群,最好天下無敵吧?如果開山立派,那就力爭成為名門大派,總之是


    要天下第一。」


    月君微微一愣,「那麽你呢?」


    藥師想了想,笑著迴答:「這個問題我還真是沒有想過,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閱盡天下的奇書,治好所有的疑難雜症。」


    月君心裏笑了,說來說去,還是醫癡一個。


    藥師見他不接話,不免疑惑起來,「難道我說得不對?」


    月君看著他半晌,長長歎了一口氣,迴到了先前深沉的語氣,「你說得不錯,人人都希望能夠站在權力的頂端。如果有機會,讓你做整個武林正道的盟主,但代價是我的性命


    ,你肯不肯?」


    「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天一注視著月君的臉,不明白他的表情為什麽突然很悲傷。


    月君仰起頭來,右眼底下的淚痣給人一種脆弱的錯覺,「你不必懷疑,蕭寒嶺要秋水神宮的位置,我可以幫你找到。你隻說,願不願意?」


    他的聲音平淡,聽在天一耳中,卻如同藏著萬千波濤——願不願意,坐擁權力,做一個武林皇帝的無冕之王?願不願意,號令天下,受一眾英雄豪傑的擁護和膜拜?


    片刻的沉默,天一哈哈大笑,想要打開岔去,「秋水神宮是什麽地方,你不要隨便說話,免得惹禍上身啦!」


    月君眼眸一利,逼問道:「你是習武之人,為什麽不希望成為天下第一的武林盟主?」


    天一卻不答他,走了過去,伸手將月君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來來來,」他的手指著樓外的夜景,「你看,這座城鎮多麽美麗,還有遠處的天空,你看到那裏的星星了麽?」


    月君被他拉在懷裏,受到蠱惑一般順著他的手指望向遠處的天際,那裏的天幕深藍一片,那些沒有被地麵亮光遮擋的星星爭相閃爍著。


    「我能夠站在這裏欣賞它們的美麗,不因為我是武林盟主或者是我有多麽崇高的地位,而是我此刻的覺得快樂……」他側過頭來,溫柔地看著月君迷惑不解的眼睛,聲音低得


    幾乎聽不見了,「……而我覺得快樂的原因,是因為你在我的身邊。」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竟讓月君平生第一次紅了臉。


    藥師摸著鼻子笑了笑,「你說,如果有人要你拿自己的快樂去換取毫無意義的頭銜,一個隻會給你帶來無窮爭鬥困擾的虛名,你會答應麽?」


    月君沒有迴答,隻是低下了頭。許久,他低低開口:「跟你說話,也不是全無樂趣。」


    天一眨眨眼,「我一直都很願意跟你說話,是你嫌我煩罷了。」


    月君被他逗笑,嘴角微微揚了,「如果你不是這麽麻煩,也許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天一聽在了耳中,故意歎道,「這是我聽過的最兇惡的……情話。」他看到月君的臉色微變,忽然壓低了聲音,貼在他的耳邊笑道:「可再沒有什麽比它更讓我歡欣雀躍的了


    。」


    月君推開他,拉下臉來罵道:「再多一句話,你的舌頭就要到樓下去找了!」


    「我不相信。」天一大了膽子重新拉他到懷裏,兩人的臉靠得太近,連唿吸都糾纏起來。


    「放肆!」月君瞪他,揮出的手掌卻被天一牢牢抓住,攢在手心不放,「你這家夥……」後麵的話卻說不出來了。


    藥師抱緊了他,低聲笑道:「沒有了舌頭,我倒是不怕,隻是我不能說話,你不會覺得冷清麽?」


    月君逃不開,將臉微微偏轉,撲簌如蝶的眼睫泄露了他心底的慌張,嘴裏還逞強道:「世上有舌頭的多了,少你一個不少。」


    天一大笑起來,十分得意,他將頭湊迴到月君耳邊,「可是還有誰,敢這麽跟你說著話呢?」


    忽然夜空中轟隆一聲,兩人同時轉頭,那些湖麵的畫舫上竟然放起了煙火,絢爛的光亮在天幕上大朵大朵綻放開來,半麵天空都被照耀的明如白畫一般。


    「今天也是過節麽?」天一好奇地問道,一迴頭,眼睛上忽然多了一雙柔軟的手。黑暗的視覺空間裏,他的感覺變得敏銳,身邊那人正在慢慢靠攏過來。


    一瞬之後,輕柔的吐息已在咫尺,「藥師,你喜歡我很久了,對麽?」


    這一次,換天一心如擂鼓,怦、怦、怦!


    那人的笑聲就在耳邊,眼上的手沒有移開,兩人的距離站得更近了。天一的喉頭突然發幹,隻覺得心底似乎有什麽唿之欲出,卻又生生堵在了嘴裏,一顆心上不得天,也落不


    得地。


    「我不信你不知道。」拚了命地掙紮,有千言萬語,也不過吐出了這麽幾個字。他終究摸不透月君的心思,到底平日那些癡話,是戲弄還是試探。


    「笨蛋就是笨蛋,我若是討厭你,怎能容你到今天?」那聲音帶著笑,好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藥師亂跳的心,將它弄得酥酥癢癢的。


    眼上的手,忽然移開,月君的笑臉,驟然放大在眼前。湖麵上的煙火閃閃滅滅,每一次騰空而起,都帶著模糊的笑聲從夜風裏遠遠吹來……


    清晰的,卻隻有眼前人的笑語,「記得你那夜在湖邊撕下我的衣袖,那時候我隻想,這個膽大的家夥如果不是安慈的愛徒,我真該把你埋了做花泥……」


    遠處,一聲嘯響突然衝天而起!轟鳴的爆裂聲中巨大的金色焰火散開,閃亮的光在寂滅的時刻噴薄而出,照亮了整個湖麵,也照亮了小樓上的兩人。


    天一看著那張已經拿下人皮麵具的美麗容顏,怔怔開口:「你……你現在還想用我做花泥麽?」


    月君輕波一樣的狹長眼眸彎了起來,「想呀,等你治好我,就把你埋到月閣的院子裏去,天天陪著我。」


    天一原本放亮的臉色立刻暗了,「我不要做花泥,就算能天天陪著你,我寧願一年來見你一次,然後被追殺到老。」


    月君簡直要笑得喘不過氣來,「哦,你的算盤倒是打得響。」


    明白自己又被對方擺了一道,天一假裝生氣,「你又耍我!你再這樣,我就發火了。」


    迴答他的,卻是月君毫不收斂的笑聲。


    「喂,不許笑,聽到沒有?不要笑了。」天一用力搖了搖前仰後合的某人,心裏又氣又好笑,「我說了不準……」


    笑聲果然停了,天一心裏正奇怪月君今天怎麽如此配合,忽然看清他的臉上還帶著笑意,雙目卻已緊閉,朝著一旁軟軟倒了下去。


    這是突然發病的症狀!天一的臉色大變,用力把他打橫抱起來,一腳踹開大門,朝著房間奔去,「月君`月君!你撐住,我去拿藥給你。」


    也許是感覺到了顛簸,麵色微青的男子勉強睜開眼,拽著藥師的衣襟用力喘息,「不要叫我月君,叫我……寒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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