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得勝軍在延秋鎮召開戰前會議,三個軍師以上的正職幹部全部參加。很多老戰友久別重逢,又適逢打了勝仗之後,所以人人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人群中,微微有點尷尬的卻是集團軍司令劉宗敏。函穀一戰,可以說是他平生最大的恥辱。手裏有著四十倍的優勢兵力,卻被人家耍得團團轉。自己還損兵折將,而連對方的寒毛都沒傷著。雖然大家刻意的迴避這個話題,但是劉宗敏為首的第一軍將領,總是自己有些訕訕的表情。

    穀英是得勝軍中新崛起的一名年輕將領,自獨立統兵以來,戰必勝,攻必克。而且民心歸附,兵力在連戰之後,不但沒有損失,反而又編練了一個民兵師,負責新開辟根據地的保衛和治安工作。隻留下了兩三千有經驗的老兵作為各層軍事指揮人員,而又挑選了一些新兵補充了他們走後的餘額。他自己得以提調大軍的幾乎全部主力,來到戰場。反觀其他兩個軍,第一軍在靈、盧等新根據地留置了兩個團的兵力,在永安也留下了一個團的兵力,全軍三分之一的戰鬥力就這樣被毫無意義的閑置了;第三軍好一些,隻在得勝寨大本營留了一個團,與當初編練的四個地方治安大隊協防老營。但是第三軍前期並未參加任何戰鬥,實際的作戰能力還有待提高。

    所以這七算八算下來,參加這次洛陽攻堅戰的部隊,充其量不過四萬六千餘人。而洛陽的守軍有一萬五千多,再加上各地紛紛湧入的鄉勇,實際兵力已經超過了三萬人。再加上堅城,足以抵消掉得勝軍兵力上的微弱優勢。

    因此上,這次軍事會議的主要議題就是如何在現有條件下打好這一仗。

    李自成、牛金星、常朗圍坐在火盆旁。牛金星把手覆在火焰上烤著幾乎要被凍僵的手指。嘴裏不滿的嘟囔著:“闖王的命令是全軍開赴前線,可是實際執行起來卻都要打上折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我軍兵力不足,騎虎難下,還望闖王早做決斷才是。”

    李自成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心內何嚐不是怒氣衝天。不過,一個是自己的老夥計,一個是自己的大舅子。他也是無法張口去申斥他們。就拿搞一功來說吧,自己千叮嚀,萬囑咐,可是他仍然是留了一個團,說得好聽:“看家!”李自成也真的是拿他莫可奈何,實在沒轍。

    李自成望向常朗,而常朗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歪在藤椅裏。半閉著雙眼,不知道是睡是醒。牛金星衝闖王歪歪嘴,作勢欲踢常朗的大腿。常朗忽然睜開了眼睛,笑到:“就知道啟東要暗算在下。”

    李自成忙接過話題道:“軍師,我軍現在可有勝算打贏這一仗?”

    “十之八九……”常朗嘟囔著。

    李自成、你金星聞言大喜。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常朗慢慢把話重說了一遍。

    才興奮的站起身的李、牛二位又氣急敗壞的坐了下去。

    “這是一鍋夾生飯哪!”常朗敲了敲掛在牆上的洛陽周邊地區地圖。“以我們現在的兵力是絕對不夠的!”

    李自成問:“那我們該怎麽辦?難道就這樣退迴去?”

    “洛陽已經是我們嘴裏的一塊肉,我們怎麽能夠吐出去呢?”常朗堅定的說。李、牛二人麵色稍霽。

    “穀英新編了一支民軍,大概有八千人,再想辦法抽調一些地方部隊,湊夠一萬人。可以暫編為第四軍,這樣我們就可以有足夠的兵力實現對洛陽的全麵包圍了。”常朗用木炭在地圖上圍著洛陽,畫了個黑圈。

    “這個……”李自成不僅沉吟起來。“臨陣組合的隊伍,能夠有多少戰鬥力呢?”

    常朗微微一笑:“兵法雲:‘圍三闕一’。這第四軍就當是那個‘一’嘛!把他們部署在洛陽城西,首先說,明軍即使突圍,也不會選擇向我們縱深方向;其次,第四軍身後就是他們自己的家鄉,他們也絕不會容許明軍去踐踏他們的家園。所以,這一路是絕對不會出現問題的。”

    李自成沉吟起來,“那麽這支雜牌部隊由誰去帶領呢?”

    常朗衝口而出:“還是由穀英去帶吧!他帶新兵有經驗。袁宗第的傷勢已經差強人意了,放著這員虎將我們不用,也是一種浪費。再說,這次是攻堅,臨陣搏殺的機會要少得多,主要是戰場指揮工作,第二軍是袁軍長的老部下,人頭熟,他本身又是第二軍的軍長,名正言順。由他指揮起來也不會有太多困難。”

    李自成驚異的看著常朗,半晌無言。牛金星過去摸了摸常朗的額角,囁嚅道:“獻策兄,你啊!你要不是大忠大義之人,那就真的是大奸大惡之徒了!”他頓了一下,用眼睛仔細的掃描了常朗一遍,決然道:“就獻策兄這副身形,這個模樣。我咋怎麽看都不象是個好人呢?”說完,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眼中卻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李自成聞言大笑,掩飾著心中的激動和尷尬:劉、高二人是自己的嫡係,是自己的班底,是自己的心腹。卻要和自己留心眼,打埋伏。對自己的命令陽奉陰違。而常朗,不僅本身為了自己精心謀劃,而且顧全大局。不惜犧牲個人利益(得勝軍軍中都把穀英看作是常朗的學生)。其實,袁宗第老早就要求迴部隊去。隻是穀英一直順風順水,在第二軍中的威望日高,如果把袁宗第直接派迴去,難免有一山二虎的麻煩。常朗用心良苦,真的象他自己說的一樣:全心全意為了我李闖的霸業,全心全意為了我們得勝軍哪。

    李自成心存感激的看了看又歪迴到藤椅裏的常朗。心說:我李某並非施肥不分的粗人,更不是賞罰不明的昏君。這第四軍就是第四軍,別提什麽暫編不暫編的了,要不何以麵對為自己打生打死的功臣?雖然隊伍爛一點,但是好歹也是個軍,把穀英由副職“轉正”,也算是一種獎賞吧。

    常朗對這一切早有準備。從穀英被任命為第二軍副軍長以來,各種流言和非難聲就沒有斷絕過。穀英打仗雖然機靈,但是並非老八隊的班底,這就成為打了折扣的“嫡係”。袁宗第威名素著,與他比肩而立自然心有不甘。何況身上有傷,自己的第二軍生生成了穀英的試驗田了。別說袁宗第等人,就是一些師長團長,對穀英也都有看法。很多中高級軍官見了穀英都繞道而行,而不願意與他麵對,而給他行軍禮。穀英也是可憐,在軍內軍外都不遭人帶見,都被人稱為“狗頭將軍”。明軍和鄉勇罵他為不死不休的瘋狗,而得勝軍內部罵他是溜須拍馬的狗腿子。雖然他勝仗不段,可是這流言也始終沒有斷絕過。

    穀英為此十分苦惱,多次寫信向常朗傾訴。常朗一麵婉言安撫,一麵也是頗費心神,為他謀劃。一麵密信告知穀英訓練“新軍”,一麵找機會向李自成進言。正巧這次打洛陽,劉、高二人的這番作為,給了常朗獻策的機會。

    穀英的民軍部隊早就被常朗密令調到前線,士兵們分外踴躍,誰不願意當了領軍餉的戰士啊?

    穀英對這一切早有思想準備,這支民兵部隊就是他按照常朗給自己的密信編練的。裏麵穿插了自己部隊三千多老兵,所謂民軍,其實絕大多數是明朝的降兵。伊川的八千鐵甲部隊,陝縣、澠池的三千降卒,是他遴選的主要對象。一萬一千多經過訓練的士兵,他從中選拔出了七千多精銳。又從俘獲的鄉勇和應征的流民中挑選了兩千多精壯的漢子,分別打散重組。澠池兵工廠他安排人牢牢抓好生產,而且,他隻是把成套的明光鎧裝備了自己的第二軍,並把其餘的送迴老營。而那些堆積如山的兵器、弓弩、箭支等戰略物資,足夠他再裝備上萬人。何況他手裏的一萬一千明軍都是有著自己的製式裝備,隻需要重新合理搭配一下即可。

    穀英的手裏,已經有了這機動的一萬一千多人。又在暗自培訓了三個獨立民團,作為自己的兵員補充。實際上已經做好了脫離第二軍的準備工作。

    當闖王在全軍戰前會議上宣布這一命令的時候,穀英並沒有什麽抵觸情緒。不但是自己作好了準備,而且論資排輩,自己作為一軍之長,也是出乎自己的期望之外。所以,看著滿心歡喜的接受命令的穀英,李自成、劉宗敏和袁宗第等人,都有些切不開麵子。袁宗第第一個開了口:“闖王!穀英這一段仗打的不賴。隊伍帶的也熟,一下子讓他去帶民軍,似乎有些說不過去。我身體不好,還是我去帶那支民軍吧!”

    穀英連忙離坐,倆人開始謙讓客氣起來。

    劉宗敏站起來道:“穀英這小子是個打仗的天才,就讓他多鍛煉鍛煉也好。不過也別說咱爺們欺負晚輩,我們第一軍在盧氏得了一千匹軍馬,我看就便宜了你小子吧!”

    穀英與常朗目光微微一碰,馬上謙虛的說:“司令,俺喜歡帶步兵。您是老八隊的宿將,是玩馬的出身,把那麽好的軍馬給了我,那不是糟蹋好東西嗎?等俺再學學的,學會了咋使喚騎兵的時候,再去司令那裏要他幾千匹馬好不好?”

    劉宗敏聞言大喜,又見穀英乖巧識趣,也就對他愈加喜歡了。不要我的馬,省得我肉疼,以後要幾千匹馬,分明是說我打仗厲害,再弄個幾千匹馬不在話下。這小子不賴,嗯!不賴!是個可造之材。

    一陣紛亂之後,闖王起身開始進行戰略部署:

    第一軍劉宗敏部,駐防洛陽城東的李家樓,負責東麵的包圍,並警戒東麵來援的敵軍;第二軍袁宗第部,駐防城北邙山鎮,負責北麵的包圍圈,並警戒北麵的來援之敵;第三軍高一功部駐防城南安樂鎮,負責南麵的包圍圈和總部的保衛工作;第四軍穀英部駐防城西,負責西麵的包圍圈;得勝軍總部攜雙喜的少年軍獨立團前移到關陵指揮作戰;李岩的後勤部駐防安樂鎮與關陵間的魏屯,總督軍資糧秣;尚院長的總部行軍醫院,設在稍遠的延秋鎮,不過大部分軍醫都已經隨軍,延秋鎮是作為傷病員的集散地。得勝軍老營有高一功的一個團,紅娘子的一個獨立團,再加上四個治安大隊,總兵力八千人,在高夫人的統一指揮下,負責老營的治安與防務。整個布置從容不迫,滴水不漏。

    眾將領令,紛紛迴到自己的駐地,調動軍隊,開始駐紮到自己的防區。

    李自成滿意的笑著說:“我有四個軍,這下包打洛陽,應該問題不大了。”

    常朗伸出右手的五根手指,道:“闖王!我們有五個軍哪。”

    李自成和牛金星都是一楞,牛金星又伸手來摸他的額頭。

    常朗笑著躲開了他冰涼的手掌,故意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道:“天機不可泄露!本山人自有妙計,能夠散豆成兵,變出那支第五縱隊來。”

    李自成喃喃的自語道:“第五縱隊?第五縱隊?……”忽然有所明悟,道:“莫非,軍師說的是……”

    常朗打斷李自成的話,微笑著說:“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不足為外人道哉。”

    牛金星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個牛鼻子,把我也當成外人了。你就耍弄陰謀詭計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軍中,除了本舉人,誰還把你當作是個人?誰還把你當作朋友?”

    常朗愕然道:“我又不姓牛,怎麽是什麽‘牛鼻子”呢?我可不管別人怎麽看我,最好都當我是不存在的,那對於闖王,對於我得勝軍才是好事呢。”

    牛金星上前,輕輕在常朗肩頭拍了一掌。道:“君子動手不動口。”不解氣,又輕輕在他胸口假意打了一拳。“君子動手不動口。”

    李自成眼珠子瞪得老大,被牛金星的舉動嚇得手腳冰涼。心中默禱:“我的老天爺,他倆可別這樣開玩笑!要是真的一拳打上了,我這位’脆弱‘的軍師可就完蛋啦!”

    常朗與牛金星笑鬧了一陣,方才的困意多少有所緩解。他以手支額,心思早就飛越洛陽高高的城牆,去尋找他的“第五縱隊”去了。

    牛金星不明了常朗所說的什麽“第五縱隊”,他對這個也沒什麽興趣。隻是洛陽城破在即,城市的接收工作可是千頭萬緒。得勝軍中可用人才不多,又多是流寇山賊出身,初進大城市,未免會醜態百出,麻煩不斷。自己負責軍容軍紀,萬一出了什麽差錯,自己麵上不好看,也愧對闖王的信任和囑托。自己到底已經怎麽做呢?他迴頭看了看又陷入迷蒙狀態的常朗,暗暗歎了口氣。

    自己的這位老友,好主意是一定有的。隻是他這身體,也太差了些。洛陽自古就是出名醫的地方,打破城池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應該給他找最好的大夫好好診治一番。隻是尚炯老友麵上卻不是太好看啊。牛金星揉了揉微微發痛的太陽穴,苦惱得直搖頭。

    牛金星楞楞的看著半夢半醒中常朗,心思又轉迴到軍紀問題上。洛陽已經是囊中之物了,隻靠得勝軍自己的覺悟,恐怕洛陽城破之後也隻能剩下一片白地了。永安、宜陽等地,就已經出現過數起軍卒違反軍紀的事件,不過因為大隊軍士沒有入城,所以問題要少得多,更小得多。這次,恐怕不讓大軍進城是不行的。洛陽是大城,就是巷戰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結束的。這期間的軍紀怎麽辦?

    麵對陌生而刺激的花花世界,得勝軍將士能夠抵抗得住誘惑嗎?自己又該做些什麽,來預防這些悲劇的發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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