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玘端詳著手中的鐵盔,令身邊眾將詫異的是,他們的大帥並沒有暴跳如雷,隻是異常冷靜的在那裏一言不發。沉默了許久,鄧玘一揮手,命令道:“傳令!停止前進!”中軍官得令而去。一旁的蓋雲天把手裏的大斧子往地上一頓,上前一步,叫道:“大哥!……”一邊的關震看見鄧玘的臉色冰冷,馬上知趣的拉住了他的馬韁繩。低聲叫道:“二哥!大帥自有安排。”蓋雲天雖然與鄧玘是拜把子兄弟,但是素知自己的大哥軍紀森嚴,馬上也就不甘心的閉上嘴。

    鄧玘低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張龍,語氣平緩的問:“呂大人降了?”張龍上下牙直磕打,哆哆嗦嗦的說:“稟……稟大……大帥,是……是的,呂大人……呂大人……”

    “你別怕,把詳情細細道來。”

    張龍克製著內心的恐懼,慢慢的把遇伏的經過細說了一遍。鄧玘一直側頭傾聽著他顛三倒四的述說。等他說完了,鄧玘忽然大怒:“你這個流寇的奸細,在此蒙騙本官,斬!”張龍大驚失色,剛要分辨,隻見關震手一揚,張龍脖頸處竄出一股鮮血,鬥大的人頭滾落塵埃。蓋雲天莫名其妙的看著鄧玘和關震,有點不知所措,囁嚅著:“俺看這崽子說的不象假的啊?”關震歎了口氣道:“你就少說兩句吧!”說完,打馬隨鄧玘掉頭而去。

    蓋雲天輪起大斧子“哢嚓”一聲砍倒了路邊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樹,往地上啐了一口,隻好不情不願的跟隨大軍撤了迴去。

    “什麽!?鄧玘跑了?”穀英大聲驚叫起來。劉芳亮平靜的看著有點狂躁的穀英,沒有言語,隻是再次肯定的點了點頭。穀英輪著馬鞭四處抽打著:“鄧玘你個老匹夫!直娘賊!什麽東西!不戰而逃!老子白費心思準備了這麽大的陣仗,你個老小子可好,給老子來個不理不睬!娘的!老子迴去怎麽交令?有何顏麵去見闖王和軍師?”

    生氣歸生氣,穀英不得不接受現實,隻好從容安排撤兵。人家不接招,他的一番心血自然付之東流。懶驢穀的一萬伏兵不算,在其後的大小葫蘆穀,他還埋伏了三萬大兵,準備以十倍的兵力,依托有利的地形打一場漂亮的殲滅戰。雖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向驕橫的鄧玘竟然知機而退了。

    老營裏,垂頭喪氣的穀英一五一十的述說了今天開戰的經過。當他說到放張龍給鄧玘送頭盔的時候,李自成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罵道:“蠢材!你這不是畫蛇添足麽?”常朗也氣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細想了想,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李自成知道常朗十分喜歡和看重穀英,見常朗此時一樂,也就不好再深說什麽了,隻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嚇得穀英一縮脖子,心想:今天幸虧宋先生這一笑,要不然,一頓馬鞭又是跑不了了。

    “軍師,你笑從何來?”李自成將眾將打發出去之後問常朗。

    “闖王,仗不是一場就能決勝負的。將,也不是一仗就能成材的。怪隻怪今天穀英這仗打的太漂亮了。”

    李自成也是個人精,轉念一想,就是穀英不送什麽頭盔,鄧玘見我們這樣不聲不響的就吞了他六百騎兵,自然也會心生怯意,打起退堂鼓。大家都知道鄧玘狂傲得厲害,卻也都知道他打仗也是十分厲害,如此重大的危機他要是看不出來,也枉費在行伍裏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了。隻是若不能在野戰中消滅明軍的有生力量,而是去硬攻有重兵把守的堅城,李自成心中是沒有底的。畢竟他是流寇出身,特點是流動作戰,對於象現在這樣經營根據地和去攻略堅城卻非他所擅長。

    常朗看出李自成的顧慮,慢慢勸解到:“闖王,如果我們隻是希望做以前那樣的豪傑,自然就不必去保衛自己的老窩,更不用頭破血流的打什麽城池。若想成就一番霸業,則很多步驟是不能省略的,很多血是必須流的,很多學費是必須交的。我們可以把豫西得勝寨一帶建設成我們的老家,也可以把攻打重兵把守的宜陽作為您成就霸業的起點。明軍守土有責,不能輕易放棄城池。即使讓我們奪下來,必然還會派兵奪迴去,這就給了我們各個擊破的好機會。城池可攻,不可死守,利用反複的依托城池攻防戰,一來鍛煉隊伍的攻防能力,另一方麵,可以消耗明軍已經很分散很薄弱的有生力量,給我們將來席卷全豫打下堅實的基礎,也為我們以後到更廣闊的天地縱橫提供了有力的戰術保證。試問闖王,一支沒有攻堅和防守能力的部隊,在這個亂世中,能夠生存多久呢?再有,我們現在山上有得勝寨,北麵有永寧,再打下宜陽,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有利態勢,進可攻,退可守,可立於不敗之地也!”

    李自成目瞪口呆的看著常朗,可以說,以前他從軍十年,想的隻是怎麽闖下去,怎麽活下去,從來沒有想過有什麽更高的追求。等這位宋先生一出現,局勢就大變了,先是送上了讖記,振奮了頹廢的軍心,也給自己指出了一條全新的大路;再有就是極力的主張和配合自己整合這支軍隊,讓她成長和壯大為一支真正的戰鬥部隊;現在,他又鼓勵自己去真正實現他以前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事情,這怎麽能夠不讓他這個還沒有洗淨匪氣的流寇大吃一驚呢?

    李自成從牆壁上的箭壺裏抽出一支羽箭,用手一折兩斷。慨然道:“軍師乃上天賜我成功的智者,若自成以後再對軍師的提議見疑,便有如此箭!”

    常朗忙深深施禮,有點煽情的說:“闖王采納忠言,獻策幸甚!天下幸甚!獻策得遇明主,今生何求?”

    李自成聞聽此言哈哈大笑,神采飛揚,緊緊握住了常朗幹枯的雙手。“縱有百萬兵來,有獻策軍師在,天下有誰能奈我何?”

    隆隆戰鼓聲中,四萬義軍士兵成四麵包圍了宜陽城。城頭上,太守孟侖已經麵如死灰,癱軟的靠在副將馬保義身上。他手下的頭號大將才永文,兩眼目光渙散,顯然也嚇破了苦膽。旁邊的鄧玘看了他們的醜態,不由得“嗨”了一聲,一跺腳走下了馬道,召集手下眾將安排守城事宜。蓋雲天和關震緊緊的跟隨著鄧玘,邊走關震邊問:“大帥!豎子不足與謀,我等是否另尋他策?”

    鄧玘聞聽此言環眼一瞪,唬得關震倒退了數步。隻聽他冷森森的低斥:“怎麽?你也想學呂文洋麽?”

    關震大驚,慌忙跪倒在地,磕頭帶響:“大帥!大帥!小人怎敢如此欺心?隻是那孟侖匹夫眼光遊移,我怕大帥獨木難支啊!大帥!”蓋雲天也忙跪倒,說:“三弟雖說素常小心些,不過大節無虧,大帥連自己的兄弟都不相信了嗎?”

    鄧玘見二人如此表態,心內稍安。示意他二人起來。果決的說到:“你我三人結拜有十餘年,食則同桌,寢則同塌,常自比於古時的桃園三結義。手足之情,鄧某素念。隻不過,忠逆的大節豈能因私情而廢公義?某若對皇上有貳心,你二人可斬某首!你二人有二心,可莫怪鄧某人不講兄弟情意!”

    蓋、關二人凜然受教,一起叉手施禮。鄧玘向他二人伸出雙手,倆人也把手伸出來,一切盡在一握之中。

    孟侖惶惶然迴到府衙,不耐煩的趕走了圍上來哭天蹌地的幾個姨太太。自己悶坐在書房中,暗自發愁。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隻聽有人輕輕扣門。他厭煩的喝問:“是哪個又來催命啊?”

    隻聽門外老管家孟易輕聲說到:“啟稟老爺!有杞縣李氏故人來訪。”

    “杞縣?……李氏故人?啊!……”孟侖猛的跳了起來,額頭青筋暴起。“反了!真是反了!”他在屋子裏轉了又轉,胖乎乎的手抬了又抬,卻始終沒有命令召集衛兵。

    “伯康別來無恙乎?”門簾一掀,一個青年文士瀟灑的走進了書房。“伯言!你這個時候怎麽敢來見我?難道我的刀就殺不得你這個亂臣賊子嗎?”孟侖色厲內荏的叫嚷著。

    李岩微微一笑,“伯康自有斬我的鋼刀,隻是就目前的形式看,李某的大好頭顱要比伯康還生得牢靠些呢。”他對孟侖輕施一禮,然後笑道:“怎麽,小弟特來冒死搭救仁兄,伯康就吝嗇的無座無茶嗎?這豈是堂堂君子所為?”

    孟侖臉上呈現出譏笑的神情,道:“伯言,難道君子就做那不忠不肖之事麽?”

    李岩也不急也不惱,慢條斯理的說:“伯康,難道你不知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嗎?我還不是為了大明的江山和百姓的福祉才遭小人陷害的嗎?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也要看君的所作所為是否有幹天合。如果為君的倒行逆施,作臣的就意思要逆來順受不成?豈不聞古有商湯周武之事?”

    孟侖搖頭歎息:“今天賢弟來此,無論本意如何,愚兄都不能殺你。隻是若要孟某行那不忠不義之事,那是萬萬不能!孟某固然怕死怕得要命,這名節還是要比性命更加在意。愚兄的頭顱賢弟日後可以摘去,隻是愚兄的幾房妾室和一雙兒女,還望賢弟青眼照應。賢弟也無須就座,愚兄也無茶以奉反叛,你我今日一別,自成生死陌路。君子絕交,不聞惡聲。望賢弟他日有所成就,就此別過!不送!”說完,一咬牙,“喀嚓”一聲撕下半副衣袖,扔在李岩的腳下。

    本來自信滿滿的李岩吃驚的看著慷慨激昂的孟侖,一時間竟然啞口無言,不知所措的呆楞在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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