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接過李作遞過來的葫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等他看到了上麵的字體後,一言不發,楞在當場。紅娘子接過葫蘆,她不認識字,就問李作:“上麵鬼畫符似的寫了點什麽?”李作歎了口氣,看了看他大哥。試探著問:“要不,我們向北,進山東?”

    李信背剪著手,走上一個小山坡。紅娘子和李作也跟著走了上去。三人眺望著遠方,無言以對。

    大帳中,李信、李作、紅娘子、李俊,四人圍坐在一起。眾人聽李作慢慢把他在闖王大營的所見所聞講訴了一遍。李信聽完之後,站了起來,決然道:“李自成所謀非小,我還是決定去投闖王,紅帥意下如何?”

    紅娘子拍了拍胸口說:“前年,在商洛山中,高夫人救我一命。他們絕非一般的盜寇所比,投闖王,我沒說的。”

    李作也點點頭,李俊卻半晌無語。

    “老七有什麽顧慮嗎?”紅娘子有些不滿的問。

    李俊猶豫了一下,說:“與人為奴為仆,當然不如自己做主。現在困難是有的,但是怎麽也要比他李闖起家的時候要好得多。他闖得來,我們就一定不成?我是渴望咱們獨樹一幟,開創出個新局麵來。總要好過仰人鼻息,看人的臉色過日子。”

    李信走過去,拍了拍李俊的肩頭。說:“子英,我知道你素有大誌。這次也多虧了你組織了咱李家莊的人馬,配合紅帥,我才能脫困。不過,時不我待。如果我李信起心造反的話,那一切另當別論。隻是現在事發突兀,無論是從精神上,從物質上,還是從人員情報上,我們都沒做好相應的準備。敵情不明,糧械不足,組織不利,人心渙散。雖然人多,隻是一哄而起,也難免一哄而散。李自成雖然是流寇,但是他身經百戰,愈挫愈勇,百折不撓,身邊盡是百死一生的幹才。相對來說,我們這些人,都是戰場上的初哥,毫無經驗。我李信半生做事從不逢迎,不然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隻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仰人鼻息也好,為奴為仆也罷,總好過我們在黑暗裏瞎摸。可別忘記了,我們身後還有我們李氏家族的幾百口人呢。我是決定了,帥部投靠闖王!希望我們兄弟能夠一起共進退。”

    李俊歎了口氣,“大哥,小弟唯你馬首是瞻而已。”

    眾人散去後,李作拉住李信,問:“大哥,那葫蘆是怎麽會事?那宋矮子打的什麽啞謎?”

    李信苦笑了一下。“這就是各為其主,我們以前都小瞧他啦。他早看穿我們是無路可去,足見他的眼光老辣。他還沒忘記我們的故人之情,在提醒我,要投靠闖王,就得放下身價,先做個啞口葫蘆。那韓信二字,一是告訴我不要因此而寒心,二是提醒我韓信的下場,怕我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諱。他素來講究這一套,怕也是在暗示我,我的名字有點犯忌諱。”李信雖然聰明,卻沒想到,他犯忌諱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姓氏。

    “那怎麽辦?”李作焦急的問。

    “好辦,把人馬散去,隻留家族和精壯,不得超過四千人馬。我們不這樣做,就是想去千裏西投,也沒足夠的糧草可以供應;同時人少了,我們也好擺脫追兵。我本來已經寫好了給闖王的萬言書,提出了我的一些建議和看法。看來,這是是用不著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牛皮的大信封,丟在火盆裏,望著燃起的黑煙,黯然坐在那裏。

    “闖王,李信果然隻帶了四五千人來投奔您。”牛金星樂嗬嗬的進了議事廳。

    “意料中事,有什麽好高興的?”李自成淡然說。“對了,雙喜帶人去接他們了嗎?可別讓紅李說我李自成慢待了客人。”

    “雙喜帶了二百名騎兵去登封迎接紅李所部了。那邊沒有官軍,隻有土寇李際遇的人馬,諒他們也不敢動我們的一絲一毫。”牛金星滿不在乎的說。他扭過頭,對癱坐在藤椅裏半睡半醒的常朗說:“獻策兄的葫蘆計成功了。”

    常朗迷迷糊糊的陪著李、牛二人,幹笑了幾聲。抬著沉重的腦袋,含糊的說:“闖王,該移師得勝寨了。那裏地勢險峻,交通便利,進可攻,退可守。利於我們的下一步行動。”

    李自成聞言大喜,道:“還是懋公大才,戴勝寨戴勝寨,叫著別扭,就改叫得勝寨!好口彩!改得好,改得好!”

    常朗尷尬的笑了笑,曆史上本來就是你李自成把那個寨子改了名字嘛。

    得勝寨位於伏牛山、熊耳山和嵩山三個山脈交接之處,居於豫西的戰略中心。滿身征塵的李信、紅娘子、李作、李俊等人,隨著雙喜來到闖王在這裏的指揮中心——看雲草堂。李自成、牛金星和常朗等人在大門外相侯。雙喜搶前一步,給李自成跪下稟報:“父帥,兒臣把李公子接來了。”李自成大步上前,攬住李信的雙手,親熱的說:“伯言,我之子房也!有你來助我,豈非天與之?”

    李信慚愧的低著頭說:“闖王聲名震與四海,黎民望君如渴,信之來投,錦上添花耳,還望闖王容納我等。”說完了,還要下拜。

    李自成豪爽的大笑,執意不容許他施禮。倆人攜手攬腕進了客廳。早有高夫人駕下次將軍慧英,將紅娘子接到後營。眾人在客廳裏分賓主落座,相互介紹客氣了一番。

    牛金星原也與李信相識,但是無論家世、聲望、學問都與之相差甚遠。見李自成對李信招待得分外親熱,即使知道那非是李自成的本意,但那酸溜溜的醋意也橫滿胸臆。他站起來,向李信拱拱手說:“伯言,闖王上應天命,目下缺少的正是年兄這樣的王佐之材。伯言素來胸中甲兵百萬,憂國憂民,深有機謀。如今聚眾來投,正是順天之舉。將來助闖王以成大業,伯言定為勳臣之首!”

    李信淡然道:“信本世家子,無意功名。本心不過頤養天年,自娛鄉裏。所謂憂國憂民者,不過是做憂天的杞人。今被奸人陷害,為了保全首領,不得已而嘯眾而起。與闖王解民倒懸的初衷頗有天地之別。來闖王義軍之中,不過謀一安身立命之所,怎敢望有什麽奇世之功?若當僥幸苟活到闖王大業成就的那一天,信當隱退泉林,仍做我的富家翁足矣。”

    常朗見李信詞鋒銳利,牛金星難以抵擋,深怪李信不知進退深淺。忙接著李信的話說:“伯言,此言差矣!足下即名為信,怎不知君子以信為先?即字伯言,為何投軍之後不首先建言,而先言歸隱?”

    李信津津汗下,心中痛罵宋矮子:還不是你,害得我寫的萬言書付之一炬,現在反來問我?李信一抬頭,見常朗眼中正閃過一絲憂慮,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老友是在保全自己。

    “獻策兄!需知信揭竿而起,乃是不得已而為之,非是信有什麽宏圖偉業的念頭。李信絕非韓信,為表示我的決心,今我更名為伯岩,字林泉,以示本心!”

    李自成聽李信說不做韓信,心中很是高興,又聽他改名為伯言字林泉,也就是退隱林泉的意思。先是十分欣慰,忽然心頭一緊,臉色頓時鐵青了起來。

    常朗一聽,心中叫糟,忙站起來說:“好!好!林全,林全,山林中得意保全。李兄果然是高人,仿效那太祖杯酒兵權故事。好的很。”

    李自成一聽,是保全的全,而不是泉水的泉,心中大安。也站了起來說:“林全既然改名,就須徹底。伯岩與伯言同音,不如入簡去繁,就叫李岩如何?”

    李信心想改都改了,還在乎叫什麽嗎?上前施禮,“多謝闖王賜名。”

    眾人歡唿而起,到偏廳開宴飲酒。常朗抖了抖濕透的後大襟,長出了口氣,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能夠把李自成心中那根猜疑的毒刺拔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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